第2章 魅影(二)

　　吃都吃饱了，还喝什么冰粉。石诚拍了拍桌子，他说：

　　“你坐，我们就在这儿聊聊，一样的。”

　　“正好我今天有空，和你好好地聊一下。”李敏不由分说，拉起石诚，挽着胳膊就走。

　　他们来到一家茶餐厅，很是高档。石诚就不明白了，就是一碗冰粉，十元钱。为什么要在豪华的地方享用。没有办法，李敏固执，只好随着，坐在茶餐厅里。

　　李敏要了冰粉，就和他并排坐了。石诚不习惯。离开学校，还没有和女孩子并排坐过。别扭地动也不敢动。他低着头，嘴都要碰到冰粉碗了。

　　李敏看石诚害羞，自去端了冰粉过来，放在面前。这才说：

　　“石诚，你和她怎么样了？”

　　石诚像是被解放了一样，他直起身子，人也自然了许多。他知道，李敏口中的她，说的是媚娘。石诚实诚，苦苦坚守，等待着他的心上人。可是媚娘的孩子都几岁了，还没有松口。只要媚娘一日不结婚，他就等她一日。想着，石诚不由愁绪万千。他说：

　　“唉，还那样，没给话儿呢。”

　　李敏低下了头，默默地吃着冰粉。她无意伤害石诚，不小心，戳到了石诚的痛处，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石诚男子汉，心胸豁达。他不以为李敏伤害了他，他说：

　　“李敏，你呢，过得还好吗。”

　　李敏忽然开朗，她浪笑起来，不以为是在说她自己的事，反像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一样，她说：

　　“他被别的女人拐跑了。离了，我这才出来打工。”

　　石诚不由收声，和李敏一样，他冒出了个不该提的问题。他面带遗憾，惭愧地对李敏说：

　　“真是对不起，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处不养我，自有养我处。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么。要什么有什么，再也不用顾连别人了。”李敏开朗，她不以为心灵受伤，她笑着说。

　　“看起来你蛮幸福的。干什么工作？”李敏的热情大度感染了石诚。他不由高兴起来，问李敏说。

　　“要说工作嘛，下九流的下九流，羞于出口。不过，你得看是跟着谁干。”李敏忽然压低了嗓音，略带神秘地说：“我做保姆，伺候老市长的夫人。”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石诚无奈何，正懊悔自己上边没人，却碰到了李敏。她能和大官说上话，不妨让李敏帮帮忙，没准会有个好结果。他兴奋地说：

　　“李敏，我有难，你看能不能帮帮我。”

　　李敏突地一愣，懊悔自己吹漏了嘴。石诚相求，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得上他。若是小事，她可以豁着脸皮，去求老市长夫人。如果事大，估计脸皮蹭破也没有用。她壮着胆子说：

　　“得看看有多大的事。”

　　石诚看李敏答应，想着有了眉目，心中一阵兴奋，他说：

　　“事不大，办个身份证。”

　　李敏一听笑了。这算个什么事，不用找人。她欲领着石诚，到公安局户籍处，很快就能完成。她埋怨石诚说：

　　“石诚，你石器时代呀。办身份证不用求人，我就能帮你。”

　　石诚料她不知道情况。痛苦地低下了头，他说：

　　“没那么容易。为这事，我差一点丢了性命。”

　　这个石诚就是个方脑壳，办一个小小的身份证，居然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说到了丢命。不用讲得那么严重，也轻松办了。她说：

　　“别吓唬人了。办身份证还用搏命。”

　　“李敏，你是不知道，可怕得很。我爸爸没死，他们给他筑了空坟。不让我去看，去了他们就打。一群人围着打我，可怕得很。我去民政局找了，社会档案里就没有石子金。也就是说，没有人承认石子金活着。”石诚给李敏详细地讲述了石子金的来龙去脉。他说。

　　李敏听了，她也犹豫不定。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不知道应不应该给老市长夫人知道。思量许久，她同情地看着石诚，说：

　　“这样吧，石诚，我也豁出去了。我带你去见老市长夫人。”

　　李敏愿意帮他，石诚不胜感激，他双手拉住李敏的手说：

　　“李敏，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李敏没留神，便被石诚双手捉住。她不由秀颜绯红，挣脱了石诚的双手，含羞地大声说：

　　“男女授受不亲，感谢就是抓人家的手么。”

　　石诚突然感到自己失态，也弄了个大红脸，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不好意思地说：

　　“李敏，我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李敏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搞得石诚不好意思。她歉意地说：

　　“我也是一时心慌。就是和你闹着玩的。我们同学，都别计较了。”

　　李敏拉石诚坐下，和他挨得很近。石诚又别扭起来了。

　　在石诚的世界里，与之交心，且能帮助自己的最大的官是村长。镇长、县长这样的人物，求其帮助，想都不敢想。如今，李敏将带他去见老市长夫人。他石诚，终于也可以高称自己上边有人了。

　　是夫人，不是老市长也不怕。村长的声那么大，不也是婆娘说了算的么。

　　到了市政府家属院，七栋201这个房号，看一眼都可以铭记在心。这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上边人的家。

　　石诚的心有点跳，站在门口，一时迈不动步。和大人物说话，怎么开口呢。对，先问候是主要的，声音莫太大，文明一点。

　　石诚被李敏拽了进去。老市长的住宅，原来不是高门大院，居家极为普通。石诚在客厅坐了，待李敏去请老市长夫人出来。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想好了说什么，全都忘了。

　　李敏从老市长夫人的卧室出来，叫他过去，指的就是老市长夫人卧室。石诚的内心不免狐疑，这是什么待遇，卧室当为秘地，要紧的事才在卧室里谈。

　　石诚感叹，李敏在老市长夫人的眼里地位不低。要说养猪，石诚在村子里声望颇高。到了老市长的家里，第一次见面就去他夫人的卧室。这都是李敏的功德。

　　进了老市长夫人的卧室，老市长夫人魏天秀，身体上盖着棉被，背后垫了两个枕头，依在床头上。老市长夫人病了，还劳她老人家费心接见自己。

　　石诚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忽然，他感到一阵心悸。夫人仿佛不是病了，看来是下肢瘫痪。一阵头晕，他失望了，老市长夫人这是瘫在了病床上，怎么能帮助自己。

　　石诚低下了头，苦苦地思索。这全是自己命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上边的人给自己撑腰，她却瘫在床上。

　　“叫石诚是吧，我叫魏天秀。”魏天秀和蔼地看着他说。

　　魏天秀的病令石诚遗憾。他觉得失去了依靠，木然地看着魏天秀。得不到支持，他的事也办不了。石诚反倒没有那么拘谨了。他说：

　　“阿姨，我来看看您，求您的事就算了吧。”

　　魏天秀淡然一笑，上身动了动，依得更稳了一点，她说：

　　“石诚，你的事，李敏给我谈了。你爸爸石子金不单是办身份证这样一件小事。是他做公民的权利，是他的尊严的问题，你得努力。”

　　石诚忽然觉得委屈，他想哭。他说：

　　“我爸爸分明活着，就没人承认他还活着。”

　　“那你就得拿出证据，把空坟平了，就有人证明你的爸爸还活着。”魏天秀安慰石诚说。

　　“阿姨，我不敢去。那里的人凶得很，他们打人，我差一点丢了性命。”忆起三角地的群殴，石诚现在还有点后怕。他说。

　　“你可以报警，政府会支持你。”魏天秀指路给石诚，她说。

　　“怎么报警，就挨了两棍子，现在青伤红伤都没有了。是我自己失足掉下了悬崖，并不是谁推的。怎么报警。”石诚无可奈何，他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他说。

　　“石诚，你报警，就有了依靠。再去三角地取证，警察注意到你了，会保护你。谁还敢闹事。”魏天秀耐心地开导他说。

　　石诚豁然开朗，他是得把石子金空坟的证据摆在常刚山的桌面上。他原打算再去的，可是他不敢。有了魏天秀的指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他默默地从口袋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

　　“莫急。”魏天秀拦住了他。她说：“三角地归东郊派出所管。你自己到派出所报警，更能引起重视。”

　　石诚以为也对，报了警，再去三角地取证，谁敢对他动手动脚。他说：

　　“阿姨，我这就去报警。”

　　“慢，石诚，”魏天秀又说：“你去三角地拍照的时候，把三角地所有的坟墓都拍了，发给李敏。”

　　石诚答应了，不过他觉得费解。天下有一座空坟，应是笑话，拍那么多的坟墓，有什么意思。忽然想到，魏天秀是在帮助他，他想不通的。或许魏天秀另有大用。

　　石诚来到了东郊派出所，和接待他的民警叙述了那天他在三角地和人发生冲突的详细经过。所长看是三角地的案子，很重视。便亲自接待了石诚。

　　“案子归案子。石子金空坟的事，你得找民政局。”市长石韬上任之初，就谈到三角地鬼事。所长也非常重视，他说。

　　“找了，他们说那是私坟，没登记，管不了。”石诚猜想，莫非魏天秀已经给他们打了电话。所长看起来非常重视。他索性说得更详细一点。

　　所长不语。走出去给民政局的常刚山打了电话。回来告诉石诚说：

　　“石诚，别忙走，再等一会儿。”

　　石诚不悦。他是报警人，咋就不能走了。

　　过了不久，常刚山过来，看见了石诚，大喜过望。刚走到门口，就大声说道：

　　“唉呀石诚，可把你找到了。”

　　石诚感到生气。当初是他找到民政局，常刚山说是私坟，他也没有办法。现在就算是有了办法，你常刚山也犯不着倒过来找石诚。他又想到了魏天秀，他说：

　　“常叔，怕是有人让你找我的吧。”

　　“是的。走走走，快跟我走。”常刚山拉着石诚，他们出了派出所大门，一路来到了市政府。他说：

　　“是市长要找你。”

　　石诚明白了，他的上边的那位，竟是如此神力。他出了派出所，自觉如有神助。这点小事，居然都惊动了市长。不由心情愉悦。

　　石诚跟着常刚山，来到了市长石韬的办公室里。市长石韬正在低头工作，伸手示意，让秘书给他们斟茶。

　　石诚第一次来到大领导的面前，有点心跳。端着茶杯的手有点颤抖。办身份证的这点小事，算是有着落了。

　　市长石韬抬起头，微微一笑。他正要说话，忽然，他愣住了。从办公桌里出来，走到了石诚的面前，认真端详。他说：

　　“怎么是你！”

　　石诚不认识市长石韬，他觉得市长古怪，不好意思。他说：

　　“啊，我是石诚，给爸爸办身份证的。”

　　市长石韬生气了，怒嗔道：

　　“为什么闹鬼。”

　　石诚大惊，这是误会。三角地鬼事，他也有耳闻。他不以为有鬼。最少，他的爸爸还活着。他委屈地说：

　　“我没有闹鬼。”

　　“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三角地里扮鬼。我看见你了。”市长石韬在三角地看清了石诚的颜面。他说。

　　石诚这才忆起三角地的那一幕。追他的人原来就是市长。当时，市长石韬背光，在月下，脸上是一团黑，看不清颜面。他笑了，毫不在意地说：

　　“月下追我的原来是您哪。”

　　市长石韬追到了三角地鬼事的源头，扮鬼者，乃是石诚。他生气地问石诚说：

　　“深更半夜，去三角地扮鬼，为了什么？”

　　石诚欲哭无泪，鬼事在先，月夜他去三角地，是为了避开追着打他的人，并不是扮鬼。他说：

　　“我去找石子金的空坟。”

　　“白天为什么不去？”市长石韬警惕地问石诚说。

　　“白天去了。他们追着打我，没有办法，只好月夜过去。”石诚委屈，他无奈地说。

　　看来，三角地鬼事并不简单。石诚没有扮鬼，那么，制造鬼事的又是谁。市长石韬不放弃，他说：

　　“三角地闹鬼，深夜你还敢去。”

　　大家吵着闹鬼，唯有石诚，他在明处。那帮歹人追打他的时候，他无意间失足落下了悬崖。悬崖的边上，有一棵歪脖树。他掉在了歪脖树上，双臂悬在空中。石诚力大，悬了一阵儿，用脚探探，探到了一个二坎。

　　原来悬崖顶下两米左右，有一条二坎，小径崎岖，摸着悬崖壁上的利石，可以慢慢地爬到古柏参天的大树边上。石诚幸运，白捡了一条性命。

　　石诚在悬崖上吊着的时候，他听到过有人喊，是鬼来索命，摄去了石诚的性命。他们这是逃避，编个鬼故事，把他们的恶行转嫁到鬼魅身上。他说：

　　“闹鬼是打我的那一伙人喊的，我不怕，空坟里压根就没有死人，哪儿来的鬼。”

　　市长石韬明白了。在政府门口闹事的人，一定是有人参与了三角地追打石诚的事件。认出了石诚，误以为活见鬼。是被石诚的突然出现，惊吓出的骚乱。他对常刚山说：

　　“去查一查。三角地所有的坟头，不管公坟私坟，一律上报，登记在册。”

　　常刚山犹豫了，他小心翼翼地说：

　　“三角地的事，处理起来有难度。”

　　市长石韬不解，坟地上报，由政府出面登记注册，怎么就难了。他说：

　　“我们并不妨碍村人们的传统习惯。登记在册，是空坟，就处理掉，其它的都不动，怎么就难了。”

　　“三角地的坟墓是工程队的，与村人无关。”常刚山经过调查，对三角地的情况了如指掌，他说。

　　“那就让工程队上报坟地资料。”市长石韬一听是工程队的，不影响村民的传统习惯，觉得容易，他说。

　　常刚山沉默了。几年前，三角地前的凸出部，大山滑坡，半架山向前滑出了几公里。是大灾难。省委责成国土厅组织了工作组。山体滑坡的一切事务，都由工作组负责。市政府都没有插手。

　　三角地的坟头，都是工程队的遇难者。当时处理，也都由工作小组负责。现在，处理灾难的工作组没有撤走，事务并没有交给市政府。他说：

　　“市长，您能不能先和工作组通通气。我们也好办一点。”

　　省政府驻万山市的工作组，市长石韬知道。他一时忽略了这个问题，他问常刚山说：

　　“组长是谁？”

　　“老市长李子民，您前任的前任。”常刚山说。

　　李子民市长石韬知道，在万山市口碑不错，现在还有人传颂他清正廉洁。他说：

　　“好，我去打招呼。石子金空坟的事，你抓紧先办。”

　　常刚山把石诚带到他的办公室，给石诚说：

　　“我弄清楚了，三角地是工程队遇难者的墓地。有一个快捷的办法。工程公司的老板叫陈平正，你去找他，出个证明，说石子金还活着。回来，咱们就平了空坟，我带你去公安局户籍科办理身份证。”

　　石诚不由兴奋，料不到这件事如此简单。就陈平正的一纸证明，便万事皆通。他千恩万谢地拜别了常刚山。正待出门，常刚山却呼住了他，说：

　　“别忘了，去三角地把坟地拍了，发给我。这可是重要的一步。”

　　“常叔，您去不行吗。”石诚想撒懒，他对常刚山说。

　　“我去也行。可是得等市长的回话。怕你急。”常刚山说。

　　石诚是急。现在，有市长石韬的支持。去三角地拍摄，就不怕有人捣乱。石诚赶着去了三角地，拍完照片，给有关人都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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