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晋江独发】
苏市的气温入了四月也没稳定。前几日温度回升,阳光刺眼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这几日细雨如丝,又被“打回原形”。
清明小长假前一天,江晚前去赴黎姿的约,一出小区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她把伞往身前倾,试图抵挡冷风裹挟小雨吹来。
好在黎姿约定的地方在她公寓附近,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江晚到了书店前,收伞推门。
头发沾染的湿气慢慢收干。
江晚的工作属于自由插画师,只要在约定时间内交稿就可以完工,接下来就会有近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调整。这份工作工资可观,时间自由,非要挑个毛病那可能就是比较耗头发,无灵感的时候想到头秃也没什么结果。
靠窗双人座的位置,黎姿已经点了一杯咖啡,见她裹得跟“粽子”似的,没有丝毫的美感,调侃道:“你这是打算上超市备货?别仗着有颜把不拘小节最大化,女孩子还是精致些好,保不齐就有艳遇。”
江晚放好伞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开风衣的扣子:“为了你,我特意洗了头过来,知足吧。”
江晚随手把风衣搭在旁边的靠椅上,随意拢起吹乱地头发,露出一张白皙明艳的脸。
黎姿啧了一声:“要我说,你不画画改行做主播一定火。”
江晚瞥了她一眼,没答话,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黑色u盘递过去,顺带用手机扫了下桌角的二维码,手机界面很快弹出本店的菜单,可供挑选。她不太喜欢黑咖,索性点了一杯蓝山,提交订单后,等着侍应生送来。
黎姿边打开电脑边说:“让我看看憋了快一年的成果是不是对得起我等了这么久。”
因为黎姿在看电脑,江晚干坐着也是无聊,时不时刷着微博,看见好笑的段子也和黎姿说一嘴。
黎姿偶尔附和两句,渐渐地没了声音,全神贯注的看着电脑。
侍应生送来了咖啡,江晚道声谢,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黎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从电脑屏幕前抬头:“你这次的画从哪儿来的灵感?”
“从这儿。”江晚挑眉指了指脑袋。
黎姿将电脑挪到中间,方便两人探讨,眼底是发现惊喜的笑意:“这次的主题是青春,你这幅画倒是是挺有意思,展开说说呗。”
江晚顺着她所指望去,屏幕上是一幅还未正式上色的线稿图,背景在一辆公交车上,女生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着头,男生把自己的鸭舌帽戴在女生头上,像是在安慰又像是正在热恋中的情侣。
江晚恍了神,莫名想起这幅画灵感的出处——
2012年7月份,杭市下了两场雨,温度却丝毫未减,燥热撩动每个人说话都夹杂着火气。
“我告诉你,这志愿必须给我填苏市,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供你去上!”
江晚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生出无力感:“我在杭市上大学的话,就能给家里省一笔钱,而且杭市的大学也未必不好……”
白薇端给江父一杯水,温声劝慰:“小晚也是为了替家里省一笔钱,咱们刚买的房子,每月的按揭费用的确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是孩子真的想留在这儿,咱们……”
江父接过水,一口未动,搁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妇人之仁!苏大是数一数二的高校,是咱们这儿能比的吗?这孩子本就以特长生资格考大学,不去好的学校,反倒留在这儿,之前花的钱难道是打水漂?”
白薇几度张口想辩解几句,碍于沙发上的人脸色实在难看,朝江晚递了眼神摇摇头。
江晚心知肚明,这是母亲要她闭嘴的意思,可她知道这次的事,事关以后,即使父亲此刻怒气未消,也得硬着头皮开口:“苏大学费是杭大的两倍,爸爸你想过吗?”
江振华寒着脸默不作声。
江晚试图打破两人的僵局:“爸,我也做了功课的,杭大的美术系也不差。”
江振华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晓得要为家里减轻负担,但爸爸更希望你能学到更多,将来你的工作肯定是不一样的,不要因小失大。”
白薇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父女俩说个话就跟仇人似的。”从围裙里掏出十块钱,“正好家里酱油没了,你去买。”
江晚乖巧接过钱,走到玄关换了双鞋出门,关上门时隐约间还听到父亲说了一句——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
江晚捏着手里的十块钱,迈步下了楼梯。
她的家庭并不富裕。高中的时候因为她只考了普高的成绩,父亲是日日愁,没少抱怨她不争气的话。所幸她在绘画方面却有天赋,回去和爸妈提了一嘴,没想到居然答应了。
只是她也的确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这个要求,也成了父亲每次心情不好的突破口。
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说她成绩不好,拖累家里,别人家的小孩怎么就能考上重点学校等等。
高考结束后,江晚估算了分数,根据苏大去年录取成绩,她的分数应该是够的,只是她并不打算前往。
因为江爸工作的调动,需要前往苏市任职。江爸卖掉了在杭市的老房,拿着这笔钱已经在苏市按揭了一套八十平米的新房子,每个月的贷款并不是小数,加之江晚所学的专业属于“烧钱”型,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开支未免太过庞大,这也是江晚不愿意前往苏大的主要原因。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借着高考结束,江爸工作调动的借口,她可以留在杭市和家里保持点距离,让这三年来无休止的争吵可以不再重现。她想清清静静地度过大学四年时光,不想再因为自己学费的问题和父母闹得不愉快。
她都想好了,等到上了大学,她就勤工俭学,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而这一切的打算,都是以杭市的消费水平来规划的。
现在因为江父的不同意,江晚所有的规划全部都要打乱,这也是她做了几年受气包第一次敢顶嘴的另一原因。
江晚出了小区门,回头看了眼熟悉的街景,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向她招手。
——留在这吧,你看我们都是你的老朋友。
江晚无力叹了口气,拐了几次弯来到小卖部,和往常一样礼貌打了声招呼:“方姨,买瓶酱油。”
“是晚晚啊,怎么今天是你来买东西,你妈妈呢?”小卖部方姨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新的酱油放在江晚面前,笑着看了眼她的身后。
江晚把十块钱递过去,微微一笑:“我妈今天有点忙。”
方姨把找的零钱放在柜台上,露出八卦的笑容:“晚晚啊,算算自己分数了吗?志愿打算填哪儿啊?”
江晚拿起酱油,一贯乖巧的姿态:“成绩还没公布,还不知道自己能考上哪儿。”
“哎呦!这可得仔细留意着,你怎么不估分算算?我家暖暖打算留在杭市,说是离家里近,回来也方便,我家这孩子啊,打小就念家,我让她填苏市还不乐意。”
江晚嘴角微滞:“念家好,孝顺。”抬腕假意看了眼手表,“方姨,我妈还等着我回去,先走了。”
方姨伸长了脖子在身后追问,江晚脚步渐快,全然屏蔽身后尖锐地叫喊。
她低头走得快,没注意巷子口忽驶而来的自行车,闷头继续走着,毫无悬念,她连人带酱油齐齐“飞天”。
被撞倒在地的一瞬间,江晚的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紧随其后是钻心地疼痛席卷她整个右脚踝。
男生来不及管他的自行车,阔步而来,蹲下身子看向她受伤的脚:“抱歉,是我的失误。”
少年冷淡的声音,让江晚产生一瞬间错觉,仿佛骑车的人并不是他。
和父母争吵的怒火在此时被点燃,江晚抬头注视着眼前人。
男生长身鹤立,穿着黑色运动服,手上拿着篮球随意夹在了臂弯。五官俊朗,神情很淡,右下唇还有一颗颜色极浅的痣。
男生因她的沉默,主动开口,头脑清晰给出两个解决办法:“一,我带你去医院,赔偿你医药费;二,可以报警。”
江晚并不打算将此事闹大:“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去医院吧。”
男生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也好。”
江晚看着眼前指骨修长的手,犹豫片刻,伸手搭在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忍痛起身。
男生褪去了变声期的浑厚,沉磁的嗓音在两人之间缓缓溢出:“别是碰瓷就好。”
江晚搭在他掌心的手微僵,在她准备反击的一瞬间,男生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走到一旁扶起自行车。
修长的腿在半空中划出一抹弧度,干脆利落坐上车座,下颚一点,示意江晚坐上后座。
她一瘸一拐吃力坐上了后座。
男生脚用力一蹬,车轮飞速转动,明明是纹风不动的夏天,却因为自行车的飞速前进,卷起微热的夏风,吹在江晚的身上。
她紧紧拽住车座缝隙的铁杆,以此稳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她有好几次想开口对前面的人说——可不可以开慢点,她是伤员啊。
所幸社区医院并不远,男生刹车的瞬间,江晚没防备撞上了他的后背,硌地鼻子生疼。
“到了。”男生依旧表情很淡,只是这次他一手扶住自行车,一手搀着江晚的手臂,帮她顺利从后座上下来。
他用最快的时间把车停在不碍事的地方,瞥了眼江晚踮起的脚:“需要帮忙吗?”
江晚低头看向已经被血水浸湿一块的袜子,想到走路时摩擦伤口的疼痛,她第一次没有拒绝别人的帮助:“麻烦了。”
男生单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打量了眼他们要去的科室:“在那边。”
江晚顺着他的方向移动,不过一间房的距离却走出了万里长城的辛苦,因为伤口时不时摩擦地疼痛,江晚的鼻尖已经溢出细细的薄汗,而搀扶她的男生却恨不得将她拖进医务室。
里头还有人,男生扶着她坐在等候的长椅上:“我去打个电话。”
江晚目送他欣长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消失,脚踝传来的痛感让她无暇顾及那人是不是“肇事逃逸”了。手指触碰到伤口,疼得她瑟缩了一下,别说是想要脱掉袜子看看伤口情况,就是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谢谢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晚下意识望去,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不远处的男人揽着女人的肩膀,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低头说话的功夫,蹲下身来,侧耳聆听女人高高凸起的肚子。
社区医院本就不大,男人说话音量并不小,江晚可以清晰地听到。
“刚才朱医生说了,是男孩!”
“哎呀!你小点声,吓到宝宝了!”
男人下意识拍拍自己嘴:“对对!瞧我这记性。”爱怜抚摸上女人肚子,“一会儿我送你回去,灶台上炖着鸡汤,正好回去趁热喝了。”
女人娇羞点点头:“好啦,你这一天天真是啰嗦个没完。”
江晚仿佛被雷劈了,浑身僵硬,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头皮一阵发麻。
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
江振华出轨了!
一个下了班回家“躺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居然也有洗手作羹汤的一天,而获益者却是别的女人。
真是史无前例的可笑!
江晚紧握双拳,尖细的指甲戳进肉里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江振华伸手护在女人腰后,时不时说上几句关心的话,朝江晚的方向走来。
越来越近……
她呆坐在原位,看着一步一步迈近的身影,她突然想知道江振华在此时看见她,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她?
亦如往常的发火?
还是慌不择路?
江晚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直到眼前出现短暂的黑暗,男生低沉嗓音在她耳边絮语:“喂,别哭啊,会被人误会的。”
江晚后知后觉,嘴角有一丝丝咸味窜入舌尖。
她什么时候哭了?
耳边是那个女人娇柔的疑问和感慨:“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爱惜自己,年纪轻轻就来这儿。”
江振华没回应,只是回头看了眼身后坐在长椅上的身影。
女生低着头,头上戴着尺码不符的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
江振华总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刚想再看仔细些,女生旁边的空座上很快有人坐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江振华浓眉皱起,身旁女人断断续续的询问拉回了他的视线,很快他把此事抛之脑后,护着怀中的女人离开了医院。
江晚缓缓抬起头,木讷取下鸭舌帽,捏在手里怔怔出神。
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居然想要撕破江振华伪善的嘴脸,来个鱼死网破,当着他的面,把那个女人揪出来让她在医院里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唾骂。
她居然想以此来报复江振华,为自己忍受他多年来每每发火,每每说赚钱不易,她就是个败家的钱窟窿。
江晚好似明白了他们家的生活,为什么没有因为江振华职位的上升而变得越来越好。
钱都拿来养别人了,她们只不过是在残羹剩饭中讨生活,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14号。”
男生应了一声,低头看向她:“到我们了。”
江晚霍然起身,鸭舌帽塞到他的手里,头也不回朝医院外走。
周围的人看了他们一眼,只当是正在闹脾气的小情侣。
男生快步追上她:“你做什么?带你来了医院,为什么突然又走了?”
江晚视若无睹,越过他,继续向前走。
男生舔了下唇,眉头紧锁,几步追上,拽住她的手臂往回拉:“所以,这是新的碰瓷方法?”
江晚抬眸望着他,男生的神情除了不耐烦还有对她的探究。
“如果我说是,你准备报警抓我吗?”
男生一愣,拉着她手臂微顿:“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江晚忽而笑了:“出轨,警察会不会管?”
“什么?”男生沉默几秒,像是玩笑话,“至少精神出轨,警察管不了。”
江晚哦了一声:“那你就当我精神碰瓷吧。”
在男生错愕的目光中,江晚亦步亦趋往前走。
男生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看着她失魂落魄上了公交车,忽而明白了什么,在公交车关门的几秒钟,跨过台阶上了车。
司机显然吓了一跳:“小伙子,上车注意安全啊,下一班车也是很快的。”
男生点点头,往钱箱投了硬币,目光扫视车内一圈,终于在最后一排看到了女生的身影。
公交车开始慢慢加速,他借着扶手慢慢走到女生身边坐下。
江晚看着窗外的一闪而过的街景,脑海里除了在医院撞见的一幕再无其他。
她在想也许把事情捅破,对妈妈来说未尝就是坏事。可是,另一道声音又在不停的劝说她,一旦事情戳破,这个家将不复存在。
他们在别人眼中是幸福美满的模范家庭,然而实际上却早已千疮百孔,风轻轻一吹或许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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