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苏三娘要奏着琵琶不间断是以就连伸出手摸女儿都不能,
只能用眼神死死盯着自己女儿目不转睛。
她的目光代替了双手,描摹过女儿发梢、肩膀、手腕——
金枝抽条了,长高了,一对眼睛又明又亮。
就像,就像当年那个人。
金枝则急切巡视娘周身:
脖颈,没有伤口,
肩膀,没有伤口,
手腕,没有伤口。
还好还好,她放下心来。
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得灿烂的笑容。
骨肉分别,唯有努力微笑才能让彼此放心。
人山人海。
汴京城里的百姓似乎天生这么爱热闹,听见西廊钟声响起立刻都往那边挤。
一为了看热闹,二也是想为自己家祈福。
朔绛好容易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寻到乐坊前的金枝。
乐坊背后有人正责骂乐女,好多人围观过去看热闹,金枝前面空荡荡一片,她瘦弱弱站在那里,倒没了平日里的嚣张。
朔绛看见她,无端放松了下来。
只不过走到跟前还要遮掩那股欢喜般抱怨:“人好多,我鞋都挤掉了一只!不过我填了许愿纸……”
可是金枝第一回没对他的话做任何回应。
她垂着头,似乎兴致不高。
朔绛平日里不是看她扒拉算盘珠子算账就是看她叉腰抢货讲价,
哪里见过这样低落的金枝?
“你不会是撞邪了吧?”他随口道。
谁知“吧嗒”,
地上落一个大大的水印。
“吧嗒。”第二滴。
朔绛慌了,他忙蹲下身子歪头仔细打量金枝。
这才看见垂着头的小娘子满脸泪痕。
“有人欺负你了?”
朔绛攥起了拳头。
金枝摇摇头,她抬起头,看着那边乐台。
“我娘……”
想起成五嫂子说过的金枝身世,再联系她今天的反常举止,
朔绛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那弹奏琵琶的乐女是她娘。
“那弹琵琶的乐女是你娘?”
金枝点头,眼泪随着扑簌簌掉下来。
朔绛忙看过去,台上乐女正在被乐官责骂。
乐官指着她鼻子毫不客气叱骂,
乐女垂着头唯唯诺诺。
她脸颊涨得通红,
偏眼睛余光还不住往台下瞥。
想来是怕被女儿看见。
乐官见状越发来气:“你越发能耐了!昭平帝姬作的曲也能弹错?适才帝姬在庙内听见自己的曲谱错了气得大怒。要是得罪了贵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来适才那曲谱是昭平所作。
朔绛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曲子有问题。
再看金枝满脸焦灼,牙关紧咬,急得原地打转。
怎么办呢?
他甚至想上台亮出侯府世子身份来解围。
可是那样一来不是轻易就被抓回去了?
朔绛灵机一动,
想起适才看到的殷云和杜飞羽两人,忽然来了主意。
他小声跟金枝说:“你在这里等我。我着人去救你娘。”
随后便身形灵活钻出了人群。
金枝闻言一愣。
呆呆盯着朔绛声影几下就消失在人群里。
这人要去作甚?
他不过一介逃奴,能有什么办法啊?
可看他笃定的样子,金枝又生了渺茫的希望。
果然不多时来了个锦衣的仆从,傲慢大喊:“我家世子要找个擅使琵琶的乐女。”
乐官登时收住满脸鄙夷,转而恭敬行礼:“这就将人送过去。”
说罢指着苏三娘:“你随这位大人过去。”
苏三娘收起琵琶,行了个礼,忙跟着仆从走了。
原来朔绛派了个小童跑腿去寻殷云。
说“我家公子说你们修内司比不上京城所。”
殷云果然大怒:“谁人来捣乱!”
男童说:“我家公子说你家只有喷火不及京城所。人家有杂耍锣鼓勾人,修内司不如请个乐师弹琵琶保准引得百姓来看。”
殷云一听这主意好,便派手下小厮去寻宣徽院要个擅使琵琶的乐女。
殷云是什么人?长帝姬儿子,就连官家面前都要称自家子侄的人物。
乐官不敢怠慢,自然很快就笑着送了过去。
朔绛挤过人群再寻金枝时,
她果然已经拭干眼泪,平静下来。
朔绛松了口气。
金枝却奇怪:“为何你能想法子为我娘解围?”
朔绛含含糊糊说道:“从前有个熟识在京城所,拜托他通融了一二。”
熟识?
若真是熟识怎的不收留他?
金枝想起他从前的男宠身份,忽得有了不一样的联想:
或许猪鱼这家伙适才是忍辱负重去寻当初玩弄过的男子,只为救她娘出来。
如此一来,金枝眼眸一顿,沉沉落在朔绛脸上。
她两手相搭,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
朔绛正琢磨怎么圆谎,谁知金枝非但没深究,还眼睛晶亮郑重谢他。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以大礼谢他,朔绛想起适才自己不愿亮明身份的犹豫,一时不自在起来。
他忙扶她,拿话岔开:“乐女都归宣徽院管,你可想过赎她们出来不曾?”
金枝愁眉苦脸:“原本想等昭平帝姬大婚官家大赦天下时赎买她们,可
没想到帝姬迟迟不成婚。”
朔绛紧张咽了咽口水。
金枝没发现,还在祈愿:“希望那位劳什子世子尽快与帝姬成婚,官家大赦天下,放得我全家自由。”
朔绛摸摸脑壳。
只怕她这愿望要成空。
两人又去修内司看了看乐女演出,直到演出结束,乐女们被乐官带着回大内。
金枝遥遥远远和苏三娘对视一眼,又跟苏三娘拼命招手示意,这才一步三回头往别处去。
两人正要走,却见庙外有人告状,哭得哭天抢地。
又很快被凶神恶煞的官差拖远,低低在道旁哭泣。
有人知道底细,感慨道:“那人可怜,孙儿被官老爷车驾碾中,儿子不服抱着孙儿尸体去官府击登闻鼓,可惜受不了杖责死了,如今她又来庙前啼哭,想找帝姬主持公道。”
“唉!权贵相护,帝姬又怎么会理会这等事?”
“怎么可能?”朔绛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奇闻,“开封府尹不管吗?刑部不管吗?”
“傻子。”
金枝摇摇头。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银钱,递给那位老妇人:“您好好保重。”
朔绛犹在惊诧。
他这些天在民间所见的奇状,比原来几年见到的都多。
金枝见他狐疑不定,苦笑:“世间哪有那么多律法清明?官官相护权贵相庇,如今这汴京早就不是本朝刚建时的样子。”
朔绛瞪大眼睛不服气。
可是他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只闷闷跟着金枝。
两人本来想进神庙内祈祷求香,可惜小沙弥在门口招呼诸人散去:“这几日帝姬都要在庙里虔诚拜神,本庙便不交代外人。”
百姓们大失所望,只好散去。
金枝也不气馁,她对着真君庙的方向跪下,双手合十道:“多谢真君保佑让我今日见到母亲,等我能进庙定然给您老人家烧高香。”
而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朔绛站在一旁,也在心里盘算。
他本来想暂时在金枝这里盘桓几天再去寻同门学子散心游玩或是回永嘉侯府封地,
可是这几天的见闻让他不敢相信自己以往的认知:
吏治昏聩、律法松散、百姓求助无门。
在京城贵族圈子里他是学富五车的经师,回封地他是人人敬着让着的世子,满眼所见都是繁花锦簇国泰民安。
哪里有这几天所见的情景?
他决定了,要在金枝这里再待几天。
要么找出证据让金枝心服口服,说明官家治下太平盛世,压根儿不像她想得那般昏暗;要么当真多见些世情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蒙蔽。
因而他也默默念祷:真君,请庇佑我在民间多待些日子。
真君庙内亦是肃静一片。
宫娥女官数人众星捧月围着帝姬也正在祷念。
昭平帝姬捻起香烛,正要往香炉上插——
忽然见小沙弥端进来一盘放满祈愿贴的漆盘,要往供桌前放。
帝姬皱眉。
随从宫女叱骂:“帝姬在此,岂容你扰乱清净?”
小沙弥年纪尚幼,被她骂得双目无神,慌慌张张。
女官忙劝导:“这是百姓诸民向神君提出的祈愿祝福,放在供桌前也是帝姬的功德福泽。”
帝姬这才神色舒缓。
“慢着!”
帝姬身边的女伴忽然叫住那小沙弥,奇道,“这笔迹怎的瞧着眼熟!?\"
帝姬身边的女官跟着捻起一枚红纸。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愿兰君老人身体康健。”
女伴低呼:“这就是世子的笔迹,我认得出来!”
旁边的帝姬失笑:“你多半是迷糊了。侯府说世子一门心思要为老祖宗求药,云游四海遍访名医去了,怎会在汴京?”
“可是,这分明就与我哥哥拿来的世子墨宝一模一样……”女伴不甘心,咬咬嘴唇。
昭平帝姬摇摇头,她又拿起一份红纸:
“这两份字迹一样,这份写的是“招财进宝”,这是世子能写得出来的话?”
“世子其人虽出身行伍世家,却文采斐然,师从当代大儒,风度飘飘,其人光风霁月空谷幽兰,岂会写下这等低俗的祈愿?”
帝姬轻笑。
女伴悻悻然。
女官在旁凑趣:“就算是拿刀逼着世子那等名士都不会写这等俗气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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