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辉
一炷香前。
瑶光殿大概是后宫之中最为清静的一处殿宇。
帘栊皆遮, 窗扉日夜常闭。
殿内沉寂得落针可闻,仿若纤尘也全压在地上,连附近的蝉鸣都要比别处的更安静一些。
纵然先皇后慈爱, 拨了不少宫人到瑶光殿伺候。可乐平公主不喜喧闹,故而也只有几名宫人能够近身侍奉。
而此时, 一段不知曲目的小调却自闺阁之内,幽幽荡出。
裴素月坐在妆镜之前, 用手慢慢捋着青丝。
女子姿态娇慢,自然,那一段歌谣也是她哼出来的。
显而易见,她的心情很好。
女子面容娇好, 只是因长久的避光, 而略显苍白失了血色,唇瓣也浅淡如樱。
但平心而论,裴素月也是个美人。
身后的宫人轻轻出声道:“殿下,您今日打算梳什么发髻?”
“我要去见晏南。”裴素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道:“给我打扮得素雅一些, 再取那支芙蓉玉钗来。”
她姿态甜美, 仿若天真纯粹的少女, 将欲去见意中之人,而春心盈动一般。
瑶光殿中所有人皆知, 乐平长公主喜欢美玉。
她并不铺张奢靡,好绮罗珠宝,却唯独喜欢以玉伴身,故而广罗玉制之物。所用玉碗玉梳, 连每日栖睡之枕, 也是以一块青玉打就。
若是有人不小心磕碰半点, 就会遭受最为可怖的惩罚。
近岁,虽长公主这喜好才淡了些,然而裴素月的潜意识中也仍喜欢用玉制的东西。
宫婢缓缓道:“……是。”
裴素月若是不发火的时候,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妙龄女子。她面容白净,体态纤窈,四肢细得惊人,有弱柳之姿。
两丸清水似的眸中黑白分明,看人总是淡淡的。
可裴素月到底只是表面娇柔。
她表面看似毫无危害,然而实则内里却是黑了的芯子,带刺的荆棘。
裴素月幼时被不知名姓的卑贱宫人生下,在杂草荒芜之处长大,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后来哪怕被皇帝想起而记入玉牒,敕封为六皇女,她所处的环境也仍未有多少改善。彼时那名宫人已死,连世上最后一个关心可怜她的人也不复存在。
而因为前面的皇子皇女,皆是母家出身显贵,唯有她像个异类,也处处排挤于她。
她不过是皇上酒醉之后临幸的产物,而那名命薄的宫人最后究竟姓甚名也并有人知晓。连大臣的子女也可以肆意欺侮,宫人也自然处处敷衍怠慢。
直到裴素月七岁那年。
傍晚时分,她从崇文馆回来,神情麻木,捧着一堆垃圾似的狼藉。它们是出身尊贵的皇嗣和臣子臣女们所玩弄而相传,最后‘不慎’撕裂的书页。
裴素月蹲在水边,安静而冷漠地凝视着湖面中的自己。
她突然觉得了无生趣。
湖中人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衣裳也洗得陈旧发白,难怪与那些天潢贵胄看她就像是在看阴沟里的杂虫。于是她将本已破败的书页撕得更加粉碎,掷入池中。
她已不在乎是否会有人看见苛责。
也不在乎明日夫子又会如何偏袒那些王孙,惩罚于她。
就在她在想池水该有多冷的时候,身后一道萧疏的声音却突然传来。
“你应该是孤的皇妹吧。”
裴素月回过头去,却僵在了原地。
少年神情平静无澜,骨相极为优越,身形也比同龄之人要削高许多。他生得分外俊美,衣袂洁白如新雪。
他垂目望来,如神人俯瞰凡间,带着疏淡的怜悯。昭武太子为皇后所生,生来就是龙血凤髓,贵不可言。太子由太傅单独授业,并不在崇文馆内学习,很早就常出宫体察民情与在外历练。
而裴素月身份卑微如草芥,因此也不曾见过对方。
她偶尔听到宫人议论赞扬,说太子宽仁有声名,哪怕连最刻薄尖酸的宫人,都会对东宫露出向往之情。
可裴素月却不信。
这个污浊的世上,怎么会有能够用冰雪来形容的人?
可当裴神玉出现在她面前,她却信了。原来竟当真有这样如月辉、冰雪那样皎洁的人。
哪怕只看一眼,都会让她感到自惭形秽。
之后,她就从一个无人在意的落魄皇女,变为记在懿安皇后名下的乐平公主。虽皇后不久便病重逝去,生前却待她十分慈祥亲和。
而大公主性情疏朗,也不曾对她有过芥蒂。
裴素月觉得自己本该感到满足,可多年以来,她却仍然时常心中空落。
只因神祇遥在云端,她也想企及触碰。
可她的灵魂却在七岁那年,就早已堕在了那片湖水之中。
……
裴素月望着妆奁之中的玉芙蓉,喃喃低语道。
“你说,程公子何时才能想起我?”
她的希望堕空后,就已经很少佩玉。
只是元日宫宴之上,她心情不愉而乘马车出宫之时,仍然戴的是这一只玉钗。
也因此在幽暗巷道之中,她被狂徒盯上,更险遭玷污。
只是那时,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却挺身而出。
月光映照在他冷厉的眉眼之上,更衬得男子清冷如月。他看起来像是读书之人,可拳脚却孔武有力。
几下就将手持刀匕的恶徒撂倒,被揍得落花流水。
蜷在角落的裴素月,像是看见月光又一次照落在她身上。
而彼时对方不假思索地搭救她之后,又客气地将自己的衣衫给了她,送她上了马车。他为人持重,没有询问她的归处,甚至连她的面容也没有细看。
后来她才知道,他就是辅国将军之子,程晏南。
后来,她又在与他在琼林宴上重逢。那时他是众人皆贺、风风光光的新科状元。
她扮作意外跌入他的怀中,可他却完全没有认出她。
“奴婢不知。”
为她绾发的宫女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但殿下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想必程公子日后也定会对您印象深刻。”
“你的嘴倒是挺甜。”见裴素月笑了,宫女才略松了一口气。
“对了,再拿本宫今早做的绿豆糕来。”
宫女喏了一声,神情复杂地退下了。
程晏南有几分怔忡。
眼前的乐平长公主乌发如云,只斜插一支玉芙蓉,眼中灵动非常。她手提象牙攒盒,笑意柔柔,如碧玉玲珑。
只是长公主却过于平易近人。
裴素月莞尔一笑:“唤我乐平就好。”
“臣惶恐……”
他心中仍然有一丝诧异,冷静道:“不知长公主寻臣何事?”
琼林宴上,他为魁首,有许多人敬酒。最后他不胜酒力,只好暂避一隅。灯火晦明之间,一个女子迎面跌撞而来,几乎扑入他的怀中,他只好将对方扶起。
女子不胜娇怯,仓惶退开,旋开的衣裙却鲜艳华丽不似寻常。
而他也没有料到,对方竟就是乐平长公主。
只是女子似乎与他有些缘分,在他入宫当值之后,就已偶然遇到了几次。
“我……”
裴素月垂着睫,轻轻颤抖。
“我听闻程公子如今在麒麟阁中当值,故而想来看看,不知程公子如今在此可还习惯?”
程晏南无奈一笑:“自然不难适应。”
“其实,若是因上次之事,臣也只是顺手为之,长公主大可不必对臣如此客气。”
“许是我对程公子也有几分好感吧。”
裴素月又弯了弯眸子。
“我幼时读书不好,常被皇兄皇姐们取笑,所以极为羡慕读书优异之人。其实我也有私心,若是能得郎君几分指点。”
程晏南也略微知晓乐平公主出身之事,不由心中也生出几分唏嘘,略微颔首道:
“臣才疏学浅,若说教导公主自是不够资格。但若是公主想学习,臣倒是可以推荐一些书目……”
裴素月见他一副认真虔诚的姿态,不由心头微动,支着颐听对方沉着叙述。
只是末了,她巧笑倩兮道:
“对了,刚才我看见似乎有人刚刚从麒麟阁离开。”
裴素月语音微顿。“那是,宝贵妃么?”
“是,贵妃娘娘来此借一些书。”
程晏南不料她竟注意到此,但还是如实相告。毕竟眉眉如今与将军府的关系,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又是一番漫聊之后,看出程晏南眼底的漫不经心,裴素月微微一笑:
“那我就不打扰程公子了。对了,我顺便带了一些自己做的可以清心消暑的绿豆糕,若是程公子不介意,可以略微品尝。”
片刻之后,裴素月缓缓迈出门槛。
只是女子柔美的笑靥,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
纤尘不染的书房之内,宫人执扇,沉香静燎。
书桌前峻容微凝的男人,正执密卷而览。
裴神玉的目光落在密报之上“石刻浮现花鸾之印,恐为前朝余孽所为”一行字上,不由皱了皱眉。
前朝皇室本是南地贵族,后才入主中原。
虽世代积攒下巨大的财富,可皇室中人沉溺靡靡笙乐,幽帝又性情暴虐,最终三世而亡。
而前朝信奉嘉兰教。大晟皇室中人又皆容貌俊美,浅眸雪肤,传闻世代嫡系皆身怀秘术,与教中典籍所述‘苍天怜爱’之人所吻合。
因此狂热的信徒者众,哪怕亡国灭族之后,也仍如野草难以烧尽。
父皇晚年又纵情声色,不理朝政,因此也让暗处的一些人寻到了可乘之机,隐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只是厝火积薪,不可不防。
裴神玉目中并无惊澜,思忖之后,落笔批复。
“陛下,硃明大人来了。”
“宣。”
“前日午时,贵妃去了兰阁寻书,与校书侍郎程晏南略作交谈……”
裴神玉笔下微微一顿。
暗卫皆洞察秋毫,能过目成诵。然而他终究并未细询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只是颔首示意对方退下。
他总该给她些空间。
可程晏南这三个字,仍然回荡殿中。
裴神玉清楚,那是被眉眉唤为‘表哥’的人。
甚至早在他们相识之前,对方就被少女亲昵地唤着哥哥,而生出青梅竹马之谊。眉眉初来神都之时,那人更是日日作陪。
那日将军府前初见,他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敌意。
恐怕他也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兄长。
只是猫儿到底是他的。
但愿对方如今能清楚明白,他和眉眉之间如今的身份差距,而做到不逾矩。
否则就不能怪他无情。
天子面无表情,可身后的元蒿心中却默默嗟叹。
果然陛下终日冷清持重,然而在面对情爱之事上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元蒿仍然如旧时那般示意宫人不必通传。
然而宫人有些为难和焦急的面色,却没有逃开裴神玉的眼神。男人眼底微沉,迈入宫中。
“娘娘,您额头越来越烫了。奴婢还是想……”
“不必告诉他。”
此时珠帘轻拂,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正看见面色极为冷峻的裴神玉。
而此时,榻上女子病靥酡红,一副苍白娇弱的模样,也映入了裴神玉的眼中,令他瞳孔一缩。
男人面色极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拂春面色一白,心知不妙,忙起身伏跪于地:“陛下。”冷清持重,然而在面对情爱之事上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元蒿仍然如旧时那般示意宫人不必通传。
然而宫人有些为难和焦急的面色,却没有逃开裴神玉的眼神。男人眼底微沉,迈入宫中。
“娘娘,您额头越来越烫了。奴婢还是想……”
“不必告诉他。”
此时珠帘轻拂,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正看见面色极为冷峻的裴神玉。
而此时,榻上女子病靥酡红,一副苍白娇弱的模样,也映入了裴神玉的眼中,令他瞳孔一缩。
男人面色极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拂春面色一白,心知不妙,忙起身伏跪于地:“陛下。”冷清持重,然而在面对情爱之事上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元蒿仍然如旧时那般示意宫人不必通传。
然而宫人有些为难和焦急的面色,却没有逃开裴神玉的眼神。男人眼底微沉,迈入宫中。
“娘娘,您额头越来越烫了。奴婢还是想……”
“不必告诉他。”
此时珠帘轻拂,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正看见面色极为冷峻的裴神玉。
而此时,榻上女子病靥酡红,一副苍白娇弱的模样,也映入了裴神玉的眼中,令他瞳孔一缩。
男人面色极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拂春面色一白,心知不妙,忙起身伏跪于地:“陛下。”冷清持重,然而在面对情爱之事上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元蒿仍然如旧时那般示意宫人不必通传。
然而宫人有些为难和焦急的面色,却没有逃开裴神玉的眼神。男人眼底微沉,迈入宫中。
“娘娘,您额头越来越烫了。奴婢还是想……”
“不必告诉他。”
此时珠帘轻拂,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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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榻上女子病靥酡红,一副苍白娇弱的模样,也映入了裴神玉的眼中,令他瞳孔一缩。
男人面色极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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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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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元蒿仍然如旧时那般示意宫人不必通传。
然而宫人有些为难和焦急的面色,却没有逃开裴神玉的眼神。男人眼底微沉,迈入宫中。
“娘娘,您额头越来越烫了。奴婢还是想……”
“不必告诉他。”
此时珠帘轻拂,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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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榻上女子病靥酡红,一副苍白娇弱的模样,也映入了裴神玉的眼中,令他瞳孔一缩。
男人面色极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拂春面色一白,心知不妙,忙起身伏跪于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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