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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由于尚未到敬茶的吉时,傅北时便将傅南晰扶到了饭厅坐下。

        他先是喂了傅南晰一碗汤药,又命侍女将红枣花生百合粥呈上来。

        而后,他一手端着红枣花生百合粥,一手执着调羹,正要喂予傅南晰,却听得“年知秋”道:“由我来罢。”

        他下意识地并不想由“年知秋”喂兄长,遂婉拒道:“嫂嫂快些吃红枣花生百合粥罢。”

        年知夏注视着傅北时道:“叔叔已用过早膳了?”

        傅北时不由自主地撒谎道:“用过了。”

        ——其实,从昨日不慎自红盖头下窥见“年知秋”的眉眼,从而对“年知秋”一见倾心后,他便没有用过吃食。

        一是食欲不振,无心饮食;二是为了惩罚自己。

        倘若“年知秋”是别人的新妇,他就算摒弃为人的原则,用尽卑鄙手段,亦要将“年知秋”占为己有。

        只可惜,“年知秋”是他的长嫂,他决计染指不得。

        年知夏觉得自己这新妇当得委实不称职,遂怯生生地道:“叔叔是担心我害得他……”

        这里用“他”作为代称,过于奇怪了,他只得换了称呼:“害得夫君噎着么?”

        他是第一次将傅南晰唤作“夫君”,又委屈又难受,毕竟他只想将傅北时唤作“夫君”,但他决不能表露出半点勉强,且他必须快些习惯。

        傅北时是第一次听“年知秋”唤兄长“夫君”,嗓音软乎乎,娇滴滴的,好似对兄长怀有满腔深情。

        这“年知秋”初见兄长应该便是洞房花烛夜,难不成正如自己对她一见倾心般,她亦对兄长一见倾心了?

        一念及此,他登时难受至极,尤其是胃袋,酸水翻腾。

        他凝了凝神,澄清道:“嫂嫂,你切勿误会,我并非害怕嫂嫂噎着兄长,而是担心嫂嫂饿着。”

        年知夏确认道:“当真?”

        傅北时颔了颔首:“自是当真。”

        年知夏这才放下心来,端起了自己那碗红枣花生百合粥。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不过他并非女子,即使他真的与傅南晰洞房花烛了,亦生不出一儿半女来。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红枣花生百合粥下肚,仍是觉得肚子空空荡荡的。

        他不好意思再要一碗,而是向着傅北时伸过手去:“由我来喂罢。”

        不知是否被傅北时看出来了,他突地闻得傅北时道:“单单喝粥容易肚子饿,嫂嫂可要再用些甚么?”

        他本想推辞,可胃袋并不允许,遂请侍女要厨子做一碗阳春面来,后又对傅北时道:“待我吃过阳春面,再喂夫君可好?”

        傅北时命侍女站住,接着对“年知秋”道:“新婚次日,嫂嫂用阳春面恐怕不太妥罢?”

        “我出嫁前,早膳一般不是包子、馒头,便是阳春面,已习惯了。”年知夏询问道,“叔叔认为新婚次日该用甚么早膳为好?”

        傅北时答道:“这侯府并没有甚么讲究,既然嫂嫂喜欢阳春面,便阳春面罢。”

        “那便阳春面罢。”年知夏望向侍女。

        他其实并未撒谎,他的确是习惯了阳春面的,不过他之所以当着傅北时的面要阳春面,其一是因为他出身于小门小户,不曾见过世面,如若要他仅耳闻过的吃食,兴许会闹出笑话来;其二是因为他满心愧疚,想尽量节省镇国侯府用于他身上的开支。

        关于镇国侯府的聘礼,他已请爹娘莫要取用,待有朝一日完璧归赵。

        阳春面不费功夫,不一会儿,侍女便将其送上来了。

        傅北时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又端了卤鸡腿、红烧肉以及酱牛肉来,一碟又一碟地在“年知秋”面前摆开。

        “多谢叔叔。”年知夏盛情难却,选了卤鸡腿——因为卤鸡腿最便宜,他又请侍女将红烧肉与酱牛肉撤下去了。

        对于傅北时而言,顿顿都能吃到肉食,但对于“年知秋”而言,怕是只逢年过节方能吃到肉食罢?

        较年家条件更差的百姓恐怕一年到头都吃不到肉食。

        傅北时思及此,不由觉得自己像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作为京都府尹,他必须多多关注民生才是。

        年知夏匆匆地吃罢阳春面与卤鸡腿,接过由侍女奉上的温茶漱过口后,又向着傅北时伸出了手去。

        傅北时将调羹递予“年知秋”,自己依然端着鸳鸯描金碗:“这碗由我端着罢,嫂嫂专注于喂便是了。”

        年知夏的指腹一贴上调羹柄,其上残留的体温即刻势如破竹地刺破了他的肌肤。

        ——是来自于傅北时的体温。

        他的耳根微微发烫了,略略垂首,舀了一勺红枣花生百合粥,喂予傅南晰。

        傅南晰体力不支,半阖着双目,幸而吞咽并无大碍。

        年知夏一面喂,一面暗道:望冲喜能奏效。

        余下的小半碗红枣花生百合粥费了他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尽数进入了傅南晰口中。

        傅北时看着“年知秋”又是帮着傅南晰擦嘴巴,又伺候着傅南晰漱口,直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乖巧的新妇。

        差不多该去敬茶了,年知夏悄悄地瞟了一眼孤零零地躺在鸳鸯描金碗中的同款调羹,心生不舍,若能将这调羹藏起来该有多好?

        傅北时扶起了傅南晰,又对“年知秋”道:“走罢。”

        年知夏站起身来,与傅北时一道,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傅南晰。

        待到了堂屋,堂屋仅有几个下人。

        片刻,傅母及其双亲才来。

        镇国侯的双亲已逝,与宗族之人并不亲密,傅母便一个都没请。

        昨日主持拜堂的傧相亦在,见吉时到了,扬声道:“外孙,外孙媳妇向外祖父敬茶。”

        年知夏便在傅北时与傅南晰的外祖父面前跪下了。

        傅北时欲要扶傅南晰跪下,傅南晰一趔趄,幸亏傅北时眼疾手快,才未跌倒于地。

        傅母见傅南晰力不能支,于是对傅北时道:“北时,还是由你替南晰敬茶罢。”

        年知夏听得此言,心生欢喜。

        而傅北时则是顿感苦涩:连敬茶的都是我,为何“年知秋”不是我的?

        他将傅南晰扶到一旁坐好,才在“年知秋”身侧跪下了。

        “年知秋”的侧脸亦美得惊心动魄,每一处的弧度皆恰到好处。

        年知夏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这茶盏上绘有栩栩如生的松鹤,有祝福饮者高寿之意。

        傅北时亦从侍女手中接过了茶盏,便是这时,他忽觉胃疼难忍。

        紧接着,年知夏与傅北时向外祖父奉茶,并异口同声地道:“外祖父请用茶。”

        年知夏觉得自己与傅北时好似一对新婚夫妇,但只是好似而已。

        外祖父饮了茶后,将茶盏还予俩人,分别给了俩人半块玉佩。

        俩人手中的半块玉佩合在一起便是一双鸳鸯。

        年知夏捏了捏玉佩:“多谢外祖父。”

        “多谢外祖父。”傅北时将自己的那一半玉佩给了傅南晰。

        外祖父之后便是外祖母。

        外祖母赠了“年知秋”一对琉璃铛,赠了傅南晰一只玉扳指。

        琉璃乃是稀罕物,此前,年知夏未曾得见过,只在书籍中看到过相关描述。

        最后是傅母。

        傅母赠了“年知秋”一串由上好的南海珍珠串成的项链,颗颗圆润饱满,显然价值不菲。

        她赠予傅南晰的则是一柄宝剑,望傅南晰能继承其父衣钵,上阵杀敌。

        傅南晰瞧着花纹繁复的剑鞘,心里头不是滋味。

        敬过茶后,傅北时又与“年知秋”一道将傅南晰扶回了新房。

        堪堪扶着傅南晰躺下,傅北时便对“年知秋”道:“嫂嫂,辛苦你了。”

        年知夏赶忙道:“不辛苦。”

        “那妆娘唤作‘白露’,是伺候娘亲的,我等会儿去向娘亲将她要了来,你没个人伺候到底不方便。”傅北时又冲着门口道,“进来。”

        一小厮打扮的少年应声进来了:“见过少夫人,见过二公子。”

        傅北时介绍道:“这是平日里伺候兄长的近侍,唤作‘早愈’,你有何事都可知会早愈。”

        毋庸傅北时说明,年知夏便已猜到了“早愈”两个字是如何写的。

        早愈,早愈,早日痊愈,想必是爱子心切的镇国侯夫人为其取的名字。

        傅北时又道:“不知嫂嫂是更喜欢刺绣,抑或是琴棋书画之类的解闷,若有何想要的,告知我一声便是。”

        年知夏坦白地道:“我更喜欢琴棋书画。”

        傅北时含笑道:“那我便命人送些来。”

        “多谢叔叔。”年知夏骤然发现,自己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多谢叔叔”。

        傅北时想再与“年知秋”说些话,挖空心思亦想不出甚么可说的,只得道:“我尚有要事,先告退了。”

        “叔叔慢走。”年知夏料想傅北时身为京都府尹,定有不少事得操心。

        镇国侯及其夫人膝下仅有傅南晰与傅北时二子,长幼有序,镇国侯的爵位理当由傅南晰继承。

        原本今上有意改由傅北时继承,但在镇国侯夫人的反对下,收回了成命。

        傅北时年少轻狂之时,为了试试自己腹中的墨水,曾隐姓埋名,参加乡试,一举拔得头筹,成了解元。

        按律,傅北时贵为镇国侯之子是不得参加科举入仕的。

        傅北时一摘得解元,事情便败露了,恰巧正在京中述职的镇国侯立刻带着傅北时进宫向今上请罪去了。

        未料想,今上格外开恩,准许傅北时继续参加科举。

        镇国侯将傅北时带回家,好生痛骂了一顿后,又叮嘱傅北时定不能丢了自己的颜面。

        傅北时应承了,竟是接连在会试、乡试中夺了魁,成了本朝“三元及第”的第一人。

        当上状元郎那年,傅北时刚满一十又七,被今上册封为翰林院修撰。

        今年年初,原京都府尹因贪污受贿被处以极刑,今上拔擢了傅北时。

        据闻今上曾说过万一傅南晰不幸殒命,傅北时便只能在官位与爵位中二择其一。

        以上这些关于傅北时之事,年知夏如数家珍,可惜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傅北时能亲口说与他听,不过不大可能罢?

        常言道,“长嫂为母”,作为母亲,他自然有权利听傅北时亲口说与他听,但一则镇国侯夫人尚在人世,轮不到他“长嫂为母”;二则,他较傅北时年幼五载,且不管是学识,还是处世都远远不及傅北时。

        他实在是一无是处,连性别都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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