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傅北时一方面为王贵妃感到悲哀, 因为王大人只字未提自己的女儿,连一句“母子平安”都不屑于提,王贵妃似乎仅仅是王大人用来加官晋爵的工具, 最重要的是肚子争气;他另一方面又为兄长的处境感到担忧, 皇长子于今上而言,至关紧要,今上会为了皇长子再度将王贵妃迎入宫中么?王贵妃能母凭子贵,挤走兄长, 登上皇后之位么?
兄长乃是男子,且久病缠身,娘亲并不支持兄长当这个皇后, 他不清楚爹爹的态度, 但爹爹十之八.九亦不会支持兄长当这个皇后,除了他,兄长并无朝臣的支持,他不做结党营私之事,成不了气候,换言之,兄长要坐稳这皇后之位,惟有依仗于今上的宠爱, 可今上其人, 反复无常, 万一兄长失去了皇后之位, 不知会落得何等下场?
王贵妃既是昨夜诞下皇长子的,今上兴许尚不知晓。
依照王大人的行事判断, 王大人大抵会当朝向今上禀报此事, 今上会是甚么反应?
他思忖间, 早朝的时辰到了,遂随其他朝臣鱼贯而入。
少时,他竟见今上牵着兄长的手进来了,兄长赫然身着一袭与今上一般规格的朝服。
兄长的面色好了些,从他面前越过之际,朝着他笑了笑。
闻人铮牵着傅南晰的手,上得玉阶后,朗声宣布道:“今日起,江山为聘,朕要与梓童共享天下。”
十六岁那年,他与傅南晰共饮了一壶梨花白,在半醉半醒中,他主动地坐在了傅南晰身上,起伏间,他一时冲动地道:“南晰,待我称帝,我便江山为聘,封你做皇后,与你共享天下。”
当时的傅南晰只将他的话当作情话,但笑不语,他非要傅南晰相信他。
后来,他陆陆续续地宠幸了诸多女子,却哄不好傅南晰,傅南晰愤而与他决裂了,他这一诺言自是无疾而终了。
他早已忘记那些女子的容颜了,甚至可以说是从来不曾记得过。
愚蠢的他却为了那些女子,伤害了傅南晰。
幸而他利用傅北时,使得傅南晰又回到了他的身畔。
自傅南晰一回来,他便想实践自己的诺言,奈何傅南晰的身体一直不见好。
今日,傅南晰的身体终是好些了,他便半哄半骗地为傅南晰穿上了自己的朝服,并带着傅南晰来上早朝了。
此言一出,诸臣哗然。
他侧过首去,紧张地阖了阖双目,才敢望向傅南晰。
傅南晰面不改色,乃是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神态。
当年的傅北时很容易讨好,即便是他信手摘的一枝红梅都能教傅南晰眉开眼笑,如今的傅南晰是愈来愈难讨好了,居然连“共享天下”都打动不了,他讪讪地耳语道:“不合梓童之意么?”
傅南晰柔声道:“合陛下之意便好。”
他的雄心壮志业已一身病骨消磨干净了,“共享天下”于他只是虚名,甚至连这“皇后”亦是虚名,不过他若是安然无恙,当真插手政事,闻人铮兴许便会翻脸无情罢?
闻人铮在尝过至高皇权的滋味后,真的肯分他一半?
他信不过闻人铮,闻人铮背叛他太多回了,在闻人铮面前,他宛若惊弓之鸟。
闻人铮紧了紧傅南晰的手:“我要如何做,才能合梓童的心意?”
傅南晰不答:“陛下,该上早朝了。”
闻人铮委屈地颔了颔首,继而牵着傅南晰坐到了御座之上。
傅南晰一派泰然,居高临下地瞧着正窃窃私语的朝臣。
他这皇后当得备受非议,现下闻人铮又弄了这一出“共享天下”,无异于将他放在武火上炙烤。
不日,谏言废去他皇后之位的奏折想必将如雪片一般飞到闻人铮手中。
闻人铮这皇位并不稳固,也许会被他连累得失去人心,沦为废帝。
他看着闻人铮眉眼间的委屈,无奈万分。
闻人铮将自己的右手五指嵌入了傅南晰的左手指缝当中,厉声道:“此事已定,不容再议。”
王大人迫不及待地出列:“陛下,老臣有要事启奏。”
闻人铮料定区区从六品吏部员外郎不会有甚么要事可启奏的,毫不在意地道:“奏。”
王大人志得意满地道:“启奏陛下,小女已于昨夜吉时诞下皇长子。”
他以为闻人铮就算不大张旗鼓地将女儿迎回宫中,亦应该有所嘉奖,譬如将他的外孙封为太子。
岂料,闻人铮竟然不置可否“哦”了一声,又道:“其他爱卿可有本要奏?”
王大人被闻人铮驳了面子,不敢置信地道:“难不成老臣适才说得不够清楚?”
闻人铮不耐烦地道:“已足够清楚了,你的女儿王氏诞下了朕的长子。”
“那陛下为何……”王大人尚未说罢,便被闻人铮打断了:“朕并不关心王氏是否已生产了,所生的是儿子,抑或是女儿。”
傅南晰并不为闻人铮的偏宠而心生欢喜,反而生出了一股子兔死狐悲之感。
闻人铮大概亦与王贵妃有过恩爱日子,眼下王贵妃被视若敝屣,不知他何时会步王贵妃的后尘?
罢了,多虑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左右他年岁不寿,赌注寥寥,大不了输得一败涂地。
王大人不依不饶:“皇长子身怀龙血,理当被带回宫中好生教养。”
闻人铮示意侍卫将自己的前老泰山拖了出去,复又道:“诸位爱卿可有本要奏?”
闻人铮方才的所作所为将其冷酷无情的脾性暴露无遗,朝臣俱是噤若寒蝉。
“诸位爱卿既然无本要奏,便退朝罢。”闻人铮扶着傅南晰站起了身来。
一旁的吕公公掐着嗓子道:“退朝。”
傅北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显然目前兄长的皇后之位还算稳固。
纵然今上眼下春秋鼎盛,迟早会有年老体衰的一日,这江山须得有人继承。
虽然皇长子而今不被今上所重视,有朝一日今上定会将皇长子迎入宫中,教授帝王之术。
他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听着诸多朝臣嘲笑王大人,觉得甚是有趣。
趋利避害,捧高踩低,这便是众生相。
出了宫后,他径自往衙门去了。
这些日子,他沉迷于与年知夏肌肤相亲,怠慢了公务,远没有先前一般夙兴夜寐,以致于不涉及人命的官司被他积攒了不少。
年知夏……
一念及年知夏,他便觉得满口苦涩。
诚如年知夏所言,他仗着自己抓住了年知夏的把柄,逼.奸了年知夏,而年知夏只是屈意承欢。
本质上,他与年知夏并非露水夫夫,而是强.暴犯与受害者。
任凭他倾其所有,都无法补偿年知夏。
下得轿子,他突地看见了年知夏的母亲。
年母亦看见了傅北时,她手中正提着竹篮子,行至傅北时面前,见傅北时正身着朝服,恭声道:“见过傅大人。”
傅北时心虚得很,他将年母心爱的小儿子玷.污了。
倘使换作他并非出于自愿,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开,他娘亲定会跟对方拼命。
“伯母,别来无恙,我不是曾说过唤我‘北时’便可么?”
“北时。”年母问道,“我们‘知秋’可好?”
——她已在傅北时的安排之下见过真正的年知秋了,以防万一,她仍是唤嫁入了镇国侯府的年知夏为“知秋”。
冒名顶替了年知秋的年知夏过得一点都不好,思念成疾,日日呕吐。
傅北时猜想年知夏必定不愿让年母挂心,遂答道:“嫂嫂过得很好。”
“很好便好,很好便好。”年母又问道,“‘知秋’这个月何时回来?”
年知夏每月皆会回一趟娘家,这是傅北时向娘亲要求来的。
但年知夏那副样子这个月恐怕不会回娘家了罢?
傅北时表面上摇首道:“我不清楚,回头我问问嫂嫂,再答复伯母。”
年母郑重其事地道:“劳烦了。”
傅北时含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良机,回府后,时近子时,他叩响了年知夏的房门。
年知夏刚刚吐了一通,正难受着,闻得叩门声,知晓是傅北时来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道:“是父亲,是你父亲来了。”
但他生怕难以自控,并不让傅北时进来,只是披着外衫,趿着锦履,到了房门前,淡淡地道:“傅大人,你有何事?”
傅北时回道:“我今早下得早朝后,遇见你娘亲了,你娘亲托我带话给你。”
娘亲……娘亲假使得知我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不知会是甚么反应?
年知夏平静着心神道:“娘亲托傅大人给我带甚么话?”
傅北时要挟道:“你将门打开,我便告诉你。”
我是迫不得已的,不是真心想给北时哥哥开门。
年知夏如是说服了自己,旋即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年知夏楚楚可怜,傅北时本能地向年知夏伸出了手去,欲要将其拢入怀中。
年知夏顿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并不后退。
在自己的手距年知夏的腰身仅仅一寸之时,傅北时快速地将双手收了回来,转而负于身后,接着歉然地道:“知夏,我险些又冒犯了你,对不住。”
年知夏心道:我喜欢被你冒犯,多冒犯我一些,将我弄得一塌糊涂才好。
然而,他面上只能摇首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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