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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晨曦初露,越过一丛幽香扑鼻的金桂,淌入窗枢,倾洒于一少女面上。

        少女未施粉黛,却已是一副好颜色,眉眼如画,气若幽兰。

        闺房内还点了红烛,烛火与曦光交相辉映,衬得她不似凡间女子。

        之所以点的是红烛,是因为今日乃是她大喜的日子。

        她于铜镜前坐下,任由妆娘为她上妆。

        距她不远处立着她的母亲,母亲愁容满面,忐忑万分。

        她请妆娘稍待,继而回过首去,冲着母亲嫣然一笑。

        旁人大抵会以为母亲是舍不得她出嫁,实际上,母亲是生怕她身首异处。

        她唤作“年知夏”,而今日的新嫁娘原本应该是“年知秋”。

        “年知秋”乃是女子,至于“年知夏”并非女儿家,却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五日前,一位姓楚的媒婆带着足足十八驾马车的聘礼,为镇国侯的嫡长子——傅南晰求娶年家幼女年知秋。

        那傅南晰是个病秧子,时日无多,此事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年氏夫妇料想傅南晰求娶自家女儿的目的定是冲喜,女儿一嫁过去便得守活寡,指不定哪天得当真寡妇,如若是穷人家的寡妇,没了相公还能回娘家,但镇国侯府的寡妇或许得一生守节。

        年家区区平头百姓,镇国侯府摆出这等阵仗显然不容拒绝,年氏夫妇迫不得已,只能应允了。

        他们终日唉声叹气,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年知秋更是终日以泪洗面。

        便在今晨,年知秋不告而别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表明自己不愿嫁予傅南晰。

        年父忧心忡忡,苦思该如何向镇国侯交代,亦害怕女儿孤身在外有个三长两短。

        年知夏见父亲正要去镇国侯府负荆请罪,突发奇想地道:“不如由我替阿妹出嫁罢?”

        年父尚未出声,年母慌忙阻止道:“你又不是女儿家,万一被揭穿了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年知夏冷静地道:“被镇国侯得知阿妹逃婚,阿妹才是死路一条。那傅南晰常年缠绵病榻,十之八九不能人道,我应当不会暴露。”

        年父质问道:“倘若冲喜起了作用,他能与你圆房了,你该如何是好?”

        “冲喜倘若真能起作用,这天底下的权贵为何没有一个能万寿无疆?冲喜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那傅南晰要是好转了,乃是他命不该绝。”年知夏虽然认为冲喜起不了作用,那傅南晰大概好转不了,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处死,掌心不由泌出了一层细汗。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年父并不赞同,正要说话,长子年知春进来了。

        年知春阖上房门,面露难色地道:“镇国侯府派来的妆娘到了。”

        年父闭了闭眼:“为父去向镇国侯负荆请罪。”

        年知夏拦在父亲面前:“就算阿妹逃到天涯海角,镇国侯亦能将她抓回来,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年父狠了狠心,颤声道:“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爹爹何必说违心话?爹爹分明不想将阿妹嫁予那傅南晰。”年知夏当着父母、长兄的面换上了妹妹的衣衫,又往胸口处塞了些棉花,而后,含笑道,“我与阿妹乃是孪生子,除了性别不同,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你们且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音落地,他便开了房门,掐着嗓子道:“妆娘请进罢。”

        他方才一十又六,尚未完全长成,这样掐着嗓子,乍听之下,与年知秋相差无几。

        妆娘正候在外头,听得新嫁娘唤她,赶紧进去了。

        年父叹了口气,抬步出去了,年母则是别过头去,不愿看。

        年知春心下愕然,抿了抿唇瓣,不知该作何反应。

        替嫁明显不是长久之计,总有暴露的一日。

        年知夏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道:如果我真是个女儿家该有多好。

        妆娘夸赞道:“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待过了门,定能得到大公子的宠爱。”

        她这话并非场面话,“年知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眉眼无一处可增减。

        年知夏故作娇羞地道:“多谢。”

        上好妆后,妆娘将年知春请了出去,打算为“年知秋”换上嫁衣,却听见“年知秋”道:“由我娘亲为我换嫁衣罢。”

        妆娘识趣地退了出去,一时间,这闺房仅余下年知夏与年母。

        年母顿时双目垂泪,抓了年知夏的手,一言不发。

        年知夏以轻快的语调道:“娘亲,今日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不许哭鼻子,羞羞。”

        这哪里是甚么大喜的日子。

        年母笑不出来,劝道:“知夏,后悔还来得及。”

        年知夏毅然决然地道:“娘亲,我不后悔。”

        年母只得为年知夏换上了嫁衣。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幸好我的骨架子还没长开,与阿妹的身形差不离。”

        年母看着年知夏,直掉眼泪。

        年知夏取了帕子来,一面为母亲擦眼泪,一面安慰道:“我还没有报答娘亲的养育之恩,不会有事的。”

        这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年知夏抱了抱母亲:“娘亲,别哭了。”

        年母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又劝道:“知夏,你改主意了么?”

        年知夏坚定地道:“我是绝不会改主意的。”

        待得吉时,他低声嘱咐道:“娘亲,你与爹爹、阿兄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若是我不慎暴露了,我会尽量传讯予你们的。”

        “娘亲记下了。”年母不情不愿地开了房门,放了代兄长迎亲的傅北时进来。

        年知夏已戴上凤冠,盖上红盖头了,他看不见傅北时的眉眼,尽管如此,他仍是觉得傅北时踏在了他的心脏上头,一下又一下,教他浑身悸动,恨不得扑入傅北时怀中,向其诉衷情。

        少时,一双锦靴闯入了他的眼帘,锦靴的主人正是傅北时。

        是了,他自愿替妹妹出嫁的原因不单单是为了妹妹,为了年家,还是为了自己隐秘的单相思。

        他心悦于傅北时,可他仅仅是穷秀才家的儿子,而傅北时却是镇国侯府的嫡次子,有着云泥之别,这一出替嫁能助他接近傅北时,他并不奢望能与傅北时两情相悦,他只是想离傅北时近些,再近些。

        傅北时全然不知“年知秋”的心思,客气地道:“嫂嫂请。”

        年知夏迤迤然地站起身来,随傅北时出去了。

        傅北时倘使患有断袖之癖该有多好?他今日要嫁的倘使是傅北时该有多好?

        他默默地想着,足下踉跄,额头一下子撞在了傅北时的背脊上。

        额头生疼,心跳失序,凤冠险些掉落,他定了定神,抬手扶正了凤冠,并向傅北时致歉:“叔叔,对不住。”

        傅北时停驻了脚步,回过首去,猛地嗅到了一股子脂粉香。

        见傅北时不出声,年知夏再度道:“叔叔,对不住。”

        傅北时淡淡地道:“无妨,嫂嫂可无恙?”

        年知夏怯生生地道:“多谢叔叔关心,我无恙。”

        “那便好。”傅北时继续向前走。

        年家不大,须臾,年知夏已出了年家,上了花轿。

        他稍稍拉开轿帘,偷看了傅北时一眼,便将轿帘放下了。

        外头是热闹的吹吹打打,他心下百味杂陈,自是听不进半点。

        不久后,他将与傅北时的长兄傅南晰拜堂成亲,真真正正地成为傅北时的长嫂。

        出乎意料的是,临了,要拜堂了,傅南晰竟然迟迟不现身。

        难不成未及拜堂,傅南晰便已病故了?

        要是如此,他这个失去了冲喜作用的新嫁娘会被送回娘家去,抑或是会被留在这镇国侯府守寡?

        万一镇国侯迁怒于他,迁怒于年家该怎么办?

        他正惶惶不安着,镇国侯夫人忽而行至傅北时耳侧低语。

        傅北时瞥了眼“年知秋”,颔首道:“儿子知晓了。”

        紧接着,年知夏看见傅北时站在了他身畔,又听得傧相朗声道:“一拜天地。”

        显然傅北时非但要代傅南晰迎亲,还要代傅南晰拜堂。

        傅北时将要与他拜堂了。

        算是满足了他的妄想罢。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傅北时不曾见过“年知秋”被红盖头所遮掩的容颜,不过“年知秋”是来为兄长冲喜的,重要的是八字,容貌并不打紧。

        他较“年知秋”晚一步直起身来,不慎瞧见了红盖头底下的一双眉眼,似颦似蹙,脉脉含情,撩人心弦。

        却原来,“年知秋”生着他所钟意的模样,直令他想将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只可惜,她已成了他的长嫂,即便迎亲的是他,拜堂的是他,亦改变不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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