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所谓的英雄
“再过上几天, 基韦斯特岛就要开始放夏天的烟花了。”
北原和枫抬头看着公告栏, 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最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橘金色的眼睛很轻快地弯了起来,侧过头对自己身边的西格玛说道:“说起来, 我还以为我参加烟火大会还要等到回日本才可以呢, 没想到是在美国。”
“烟花……”
西格玛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他浅灰色的眼睛看着公告上面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英文单词, 稍微有点用力地抱住自己怀里给朋友们买的礼物,似乎也有一点憧憬的意味。
他当然见过烟花, 不止一次, 但是他依旧很喜欢这种光辉灿烂而又转瞬即逝的花朵。更何况基韦斯特岛本身就那么光芒四射, 那么光彩照人和绚烂无比, 那么热闹,那么适合烟花。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到时候热闹的样子,但很快就看向了北原和枫。
“日本的烟花大会是什么样子?”
对旅行家的故乡怀揣着某种朦胧好奇的青年这么询问道。
旅行家很认真地偏过头想了想,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是烟花的样子。”他说。
他们在热闹的人群中走回旅馆的方向。
在路边, 有人正在随着商店喇叭播放的音乐旋律哼歌;有人穿着沙滩的衣服戴着遮阳帽从街角走过;有的人拉着手奔赴大海;有人在破旧的招牌与老旧闪烁的霓虹灯下抵住嘴唇交换呼吸。
一切都是流动的新鲜的热闹的, 夹杂着并不上流的粗野刺耳的笑声, 还有在风中晃荡出劣质而清脆声响的铃铛。
旅馆的二楼阳台上,玛格丽特小姐把自己的阳伞靠在肩上, 眼眸微垂, 视线却微微抬起,显现出一种淑女般的优雅与轻慢的高傲。
“无聊。”她故意大声地说。但是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因为没人听到。
这位小姐的处境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尴尬了, 但她还是没有挪动步子, 好像只是打算看着太阳即将落下似的。
但到最后, 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一座教堂上,两片嘴唇有些纠结和骄傲地抿起,柔和的线条被绷得直直的,像是芭蕾舞演员在表演《天鹅湖》时绷直的足尖。
“是在等什么吗,米切尔小姐?”
跑回旅馆的西格玛本来打算把几盆花搬到阳台上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看到对方的样子后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玛格丽特绷着脸说道,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很是欲盖弥彰,于是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在等明天。”
“那做个好梦就可以了!”
西格玛语气轻快地说道:“北原他总是这么说的,没有什么比一个梦更适合迎接第二天。”
可我会梦见讨人厌的家伙啊。
玛格丽特用脚尖点了下地面,有点气鼓鼓地想着,接着又去看远方。
基韦斯特岛这几天正在放烟花,大概是为了几天后的烟花大会预热,也有可能是正在进行着铺垫,但更有可能是那群基韦斯特岛的人已经实在迫不及待地打算把这些烟花全部都用光,以增加这座岛屿没头没脑的快活气氛。
基韦斯特岛的快腾就是这么毫无逻辑和理智色彩,但足够让每个人羡慕。
玛格丽特·米切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羡不羡慕这种在她看来十分愚蠢的快乐,但是她的确有那么一两次想要多看两眼街道上人们的舞蹈,想要凑近去听歌声。她在心里轻轻地哼歌,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纸鸟一样在风中打起旋儿来,身体也试图和心脏一起转圈。
如果她不是米切尔家族的人……
女子微微垫了下脚尖,望着远方,有一瞬间冒出来了这样的想法,但她很快就觉得这实在
是一个蠢念头,并且对自己的犯傻嘲笑起来。
她是玛格丽特·米切尔。
她将会是米切尔家族的荣耀。她要去为家族带来荣耀和胜利,她不应该沉浸在这种有失体面的娱乐里。
骄傲的玛格丽特抬起头离开,转身的动作荡漾起自己浅绿色的裙摆,她天青石色的眼睛里有着坚硬倔强的神色,就像是风被束缚在石头的下面那样。
只是她走的很快,就像快要撑不住自己骄傲的架子那样,几乎让人觉得是一次匆匆的逃离,甚至差点在下楼的时候撞到正在思考做什么味道蛋挞的北原和枫。
“发生什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旅行家转头看向玛格丽特消失的方向,接着有点茫然地看向自己身边的洛夫克拉夫特:“难道是霍桑对她表白了?”
洛夫克拉夫特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没听懂。
“应该不是。”
北原和枫仔细地想了想,感觉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不高,于是安慰地拍了拍爱手艺的肩膀,表示没必要在意他刚刚说的词汇:“如果真的告白了的话,我觉得他们之间肯定要先打一架——蛋挞你是要巧克力味的还是冰淇淋味的?”
洛夫克拉夫特抬了抬自己的触手,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愉快,回答也非常迅速:“巧克力冰淇淋。”
虽然说可能吓到小孩子,但比起人的手掌,他平时还是比较习惯用更加方便的触手。
爱伦·坡一直对洛夫克拉夫特的触手感到非常好奇,有一段时间整天围着对方转,眼睛亮晶晶的样子让人十分担心他下一本书里面会不会出现什么意义不明的东西。
北原和枫也任着他,反正对于他来说,自己拽的到底是一根触手还是一只手区别并不是非常大,而且这种和章鱼一样有一定自我意识的触手其实也很可爱。
“那就巧克力冰淇淋。”
他嘟囔了一声:“希望弗兰克对于冰淇淋和巧克力不要产生什么心理阴影。”
由于经常过来蹭甜品的缘故,听说前几天菲兹杰拉德已经跑去和海明威念叨吃太多巧克力会不会导致心率不齐或者变胖之类的话题了,还被海明威嘲笑了一顿。
“泽尔达女士回来后未必还能认出来你是她丈夫呢。你比过去可真是圆润了不少,菲兹。”
洛夫克拉夫特歪过头,很明显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巧克力与冰淇淋产生心理阴影,但他显然也不在乎这一点,只是用触手慢吞吞地缠住对方的手指。
“我想猫了。”他稍微走神了会儿后,说。
“想都别想。”楼底下路过的海明威喝了一大口酒,相当快速且斩钉截铁地回答,他铁灰色的眼睛一下子就锐利了起来,用一种看人贩子的眼神看着某个不知名生物,像是下一秒触手就要张开尖锐的牙齿把猫吃掉似的。
洛夫克拉夫特看上去有点受伤,他转头看了看北原和枫。
北原和枫咳嗽了一声,咽下去自己本来快要脱口而出的笑声,有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喵?”
洛夫克拉夫特眼睛亮了一下,用触手有样学样地摸了摸北原和枫的脑袋,动作简直和他撸猫的时候一模一样,然后就快速地缩了回去,只剩下几根很欢快地缠在北原和枫的手指上,看上去像是编了一朵挺掉san的花。
海明威把酒杯放下来,虚起的眼睛代表他更不爽了。
“线钩错了。”他嘟囔道,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故意挑刺。
洛夫克拉夫特仔细想了想,于是恍然大悟地调整了下自己的触手,这下看上去比之前要稍微正常一点了。
“唔,该说不愧是从异能大战的战场上面下来的人吗?”
北原和枫倒是很不介意地甩了甩
手,朝着海明威眨了眨眼睛,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敢打赌,经过你的伤口缝合手术肯定都会很漂亮。”
洛夫克拉夫特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
他感觉就对方给出的建议来看,对方更像是自己编过花,为什么北原和枫要提到伤口缝合?
“本来我也学不会这些,那是用许多人练手才练出来的。”
海明威似乎沉默了一瞬,接着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雪茄,他的身体似乎稍微放松下来了一点,就是声音听上去依旧带着冰山一样冷冽和隐晦嘲讽的意味:“这可比用手术线缝香蕉管用,而且还不需要花钱买。”
战场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人的尸体和等待着手术的人。
练手有无数的尸体可以练,只要在腐烂之前出来掉就可以;实践上也有数不清的自愿或非自愿实验者进行配合,再加上高强度高烈度,只要心理不崩溃,活下来的战地医生基本上都是优秀的外科医生。
“但毫无疑问——在战场救助别人的海明威先生一定是相当了不起的人。”
北原和枫笑着晃了晃自己连着烟火大会的宣告一起拿回来的电影宣传单,橘金色的眼睛因为调侃而微微弯起,语气活泼地念出了纸上面的标题:“《Her》,不是吗?”
海明威哼笑了一声。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旅行家带着洛夫克拉夫特上楼后,才隐隐约约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英雄。”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以一种相当讽刺的语调,是针对自己的,接着因为太好笑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什么英雄。
海明威虽然永远都不会把这句承认的话从口中说出来,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晰地知道这一点,他太聪明也太冷静,以至于根本骗不了自己。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英雄的话,那么他就不会这么执着地想要成为一个英雄。他的内心并不强大,正相反,由于病态的骄傲与自卑,他总是会紧张到精神濒临崩溃的地步,然后把自己的不安以暴躁和充满攻击性的方式宣泄出来。
中年的男人吸了一口烟,他用力地吸着,像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加快自己的死亡,然后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随便扯了张纸擦了擦,然后很干脆地把带着血迹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他不知道北原和枫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对方刚刚的反应着实有点反常,一般的情况下,旅行家从来不会用轻松的口吻聊起战争,除非是故意这么做的。
简直就像是刻意转移话题。
海明威又吸了口烟,眼中有着对过往浓郁的厌恶与没有办法遮掩的烦躁。
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他会编织衣服和这种精巧的小玩意。
这是他小时候学的,在他还是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活着的时候。
海明威人生的前五年是一个“女孩”,或者说在他童年的整个世界里,他只能去听母亲的话选择当一个温柔乖巧甜美的女孩,去乖乖地做着女性感兴趣的手工,学会怎么样做衣服——这个技能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耻辱岁月的标志,光是出现就足够让他感到反胃。
为什么他要做一个女孩子?当男人到底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他连上天赋予自己的性别都不配去拥有?
为什么他都这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自己的男性气概,那么强调自己和女性的绝缘,把身上所有和软弱与脆弱全部都拼命地遮盖起来,花费全部的力气去战斗,还是会有人会把手工编织这种女里女气的技能和自己联系起来?
他站起身,终于把烟头按灭了。
当然,也许只是错觉。北原和枫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要单纯开个玩笑。
海明威希望是这样。但他不敢去确认,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忘掉之前的这种可
能。他站在下面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
“菲兹,他以前也说过英雄来着。”
——那是菲兹杰拉德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在他还在彷徨的时候,他渴望着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英雄。比如……一个身份神秘的、而我很能喝酒的、坚毅且不动摇的、身上沾着硝烟气息的、强大而又无所畏惧的英雄。
然后他遇到了海明威。
于是他有了自己的榜样,而战争结束后找不到自己接下来生活目标的海明威再次成为了一个英雄。即使这仅在一个人的眼里。
但现在菲兹杰拉德已经不需要英雄了。他已经走得很高很远,不需要有一个人来支撑自己的目标,或者表演一个拙劣的英雄形象。
海明威在再次看到菲兹杰拉德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像是他放下自己的□□离开非洲的时候,就像是他从凡尔纳的岛上离开的时候那样,他的内心一片清晰。
英雄。
海明威从作为男性“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一生都在成为英雄和失去英雄的身份中反复,就好像命运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磨掉一个人身上过于桀骜不驯的棱角似的。
但这个脆弱的、矛盾的、行走在崩溃边缘的人好像从来都不会认输。
“海明威先生,能帮忙把这些小甜点分给大家吗?我还有点事情要忙——”
北原和枫的声音从楼上响起来,但还没有等海明威抬起头,紧接着就是一阵叮铃咣当的声响,以及一声无奈的叹气。
“还有,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糖是不可以连罐子一起吃的,就算是它们一起掉在了地上也不行……”旅行家的声音有点无奈数落着,让还没有打开门的海明威挑了挑眉,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那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他打开门,看到满地撒的白糖,还有一脸无辜的洛夫克拉夫特和北原和枫,他们现在基本上都被漂白了,海明威看了眼,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厨房里有这么多糖。
“看上去可真厉害。你们怎么做到的?”
海明威双手抱胸,用不知道是不是讽刺的语气问道。
“嗯嗯,是这样的,如果世界上有一瓶牛奶被打翻了……”
北原和枫无奈地嘟哝了一声,接着站起身来念了一句三次元某位作家的名言:
“那么一定是全世界的力量都在处心积虑地把这瓶牛奶打翻。”
洛夫克拉夫特把自己的触手藏了回去,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他看上去真的很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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