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异变的黑森林

　　但在他喘气之前，迈克尔先生继续以一种平淡中带着点沉痛的语气说道：

　　“施法手势和灵性的配合存在不流畅之处，你对这个魔法的理解也还有欠缺……”

　　在飞快地说完一长串让林登听着有些无地自容的不足之后，他双手在胸前交握：

　　“……总之，你又要补课了。”

　　“奥秘在上……”

　　在离开马车后，林登的哀嚎在威廉的耳朵里久久回荡，也引得贾思敏、哈蒙妮好奇地探出头来。

　　但这时，她们注意到一道身影在窗外呼啸而过，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车棚边定住身形，并悬停在一旁。

　　那是借助“飞行术”和“闪烁”快速返回车队的杰森，他那头原本向一侧整齐梳理的墨绿长发已经随意地披散着，沾染上了水痕。

　　而他似乎也来不及维持身边的“微风护盾”，这使得长袍的不少地方已经被雨淋湿。

　　他的脸色严肃中透着惊慌，甚至有一丝苍白，似乎见到了什么给他带来莫大恐惧的事物。

　　他死命地敲着迈克尔·阿克图勒斯的移动魔法实验室的小窗。

　　“老爹，老爹，出大事了，前面的森林发生了异变！”

　　见自己的父亲没有沉迷在研究之中，而是在下一瞬间出现在了马车之外，杰森停止了手上的敲击动作，他喘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大家先减速，不要往前！”

　　看着附魔马车在迈克尔先生的控制下纷纷减速，最终停在一片更加茂密的丛林外围，杰森咽了口唾沫，开始有些絮絮叨叨，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地叙述起他和自己的兄长在前方森林中看到的诡异场景。

　　从他的话语中，贾思敏和哈蒙妮模模糊糊地听出来，杰森是直接从他们遇上危险的地方飞行返回的，因为他的卡拉曼达兽已经在遇险的那一刻化为了枯骨，而如果不是他一直保持戒备，反应机敏迅捷，再多的“替身木偶”也换不回他的生命。

　　而很快，贾思敏注意到同样失去了卡拉曼达兽坐骑的大哥杰瑞也脸色苍白地飞回了车队。

　　不一会儿，她最小的哥哥威廉，还有学长林登来到了她们的马车，请她们去迈克尔先生的魔法实验室里开会并暂避，因为那里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

　　一下马车，贾思敏便注意到三辆坚固的马车已经结成了互为犄角的车阵，周围笼罩着层层叠叠，效果各异的防御魔法、魔法阵，这已经是仓促之间几位中阶巫师能做到的最好了。

　　这让所有人都再次意识到，一行人遇上的是极为严峻的危机。这种严峻感甚至甚于巫猎的追杀，因为前方的危险源自未知，带来无尽恐惧的未知。

　　在魔法实验室中，围坐成一圈的众人听着脸色依然残存后怕的杰瑞杰森两兄弟还原着当时的场景，在林登他们听得非常认真的时候，迈克尔先生还得分心维持着对几只魔法仆役的指挥，正是有一定智慧的它们解放了几位巫师，接手了防御法阵的维持与监视。

　　杰瑞、杰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说着，一副诡异而可怖的画面在众人眼前展开：

　　二十分钟之前，骑着卡拉曼达兽的两人以略快于马车正常速度的节奏前进着，他们一个在车队前进路线的左侧，一个在路线的右侧，以尽量扩大搜索、预警范围，提前规避可能的危险。

　　这样的做法在常规情况下相当有用，但遇上突发事件就力有不逮了，杰瑞、杰森也没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变化：

　　远方的天边闪过一片如瀑般的闪电，映照得两人的脸色染上了惨白，一座“与众不同”的森林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们立刻警觉，马上让胯下的坐骑顿住了脚步，停留在森林的外围，没有进入。

　　它那与周边环境、风格显得格格不入的外表实在是太显眼了，以至于个性大大咧咧地他们都收敛了互相打趣的想法，而是陷入了思考与疑问的沉默——

　　那些魔树等植被在形态上与寻常的没有什么区别，但在两位巫师已经与常人有所不同的视野、直觉感应中，那片森林的色彩显得极为浓郁：

　　绿的更绿，黄的更黄，白的更白，仿佛一副颜色浓郁的油画在他们的眼前展开。

　　扭曲的魔树之间弥漫着灰白的虚幻雾气，将斑驳的色块半遮半掩，显得更加诡异。

　　那幅“油画”仿佛一扇敞开的大门，通向了一个与现实似重合似分离的不一样的地方。

　　随着闪电的继续落下，在丝丝点点划过身边，被“微风护盾”吹散的雨滴之间，那副“油画”之上蔓延着的灰白雾气正在逐步消散，露出深处的景象，就仿佛厚重的幕布正被缓缓地揭开。

　　虽然已借助被动的魔法观测手段发现了森林的不寻常之处，但杰森认为有必要做进一步的观察，以收集更多信息，决定是否上报，车队是否要绕行远路以避开此地。

　　但是，正要开启“魔能视野”的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妥，也注意到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哥哥杰瑞的眼中同样流露出相似的感受：

　　“你没开启‘魔能视野’或者用魔法做进一步观察吧？”杰瑞的语气严肃。

　　“没有，我知道你要说啥，面对未知，好奇心会害死猫……”杰森学着杰瑞的动作，有些焦躁地撩了撩头发，接过话头。

　　……

　　“呵，书还算没白读……”

　　听到这里，迈克尔先生点点头，用一种在他人耳中颇为辛辣的语气评价道。

　　“继续。”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我可不信你们这两个家伙会被这种东西吓到”。

　　杰瑞、杰森同时放下梳理头发的左手/右手，接着回忆。

　　眼见着虚幻的雾气即将消散，而远处的闪电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两人便耐住性子，打算凭借肉眼进行观察。

　　他们纷纷放弃借助魔法辅助观测，是出于对自身的保护，因为面对未知的且明显相当诡异的事物，无数害得自己丢掉性命，甚至落得比这更惨境地的巫师前辈的教训已经足够让他们警醒。

　　在巫师的理论中，观测本身就是一个产生交互、建立联系的过程，而运用各种魔法辅助会显著增强这种联系，不管是肉体还是灵性层面的联系。

　　这也意味着，你观测的对象可以顺着神秘学的联系反向察觉，甚至影响你。

　　部分巫师那种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可以察觉到恶意的窥视的神奇直觉的原理便在于此。

　　而与似乎无生命无灵性的未知事物建立起稳定的联系，用戴着戒指的小拇指想想都相当危险。

　　两人下了卡拉曼达兽，一边安抚着这两头有些焦躁的兽类，一边给自己身上套起了诸如“折光屏障”、“道格拉斯法术吸收墙”、“格挡法球”，还有“信心倍增”、“脚底抹油”、“四叶草祝福”等防御、增益魔法，再配合持有的神奇物品，两人在这一刻堪称武装到了牙齿。

　　他们虽然不打算借助魔法进行观测，但用魔法增强自身，以便随时战斗、跑路的准备还是不至于紧张到忘记的。

　　很快，虚幻雾气便彻底散去，“油画”的真容向他们展开。

　　虚幻的世界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亮起，在杰森眼中，即使闪电依然落下，但深深印刻在视网膜上的，是一抹明净清亮的细碎的光。

　　他的身上无数魔法光晕亮起而又溃散，仿佛一场迷你的烟花表演在他所处的位置上演。

　　在下一秒，陷入呆滞的杰森终于忍不住痛苦，用力闭上了双眼，他的胳膊上传来一股沛然大力，拉扯着他向后，而他的耳边传来大哥杰瑞扭曲的话语：

　　“快跑！”

　　虚幻的破碎声从两人身上传出，他们因为拉扯的力量，滚做了一团，然后下一秒便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在“闪烁”离开的最后一刹那，杰森听到了两声痛苦的长嘶，那是卡拉曼达兽的悲鸣。

　　他忍不住将眼皮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但马上又因为眼中涌出的泪水而痛苦地闭上。

　　“我看到那一抹亮光如水一般蔓延出变异的森林，向我们涌来，我就闭上了眼睛。我几乎什么也没看到，就直接拉着杰森‘闪烁’了……”

　　杰瑞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揉了揉头发，他刚刚已经在叙述的同时用“灼热之触”，用手烤干了半湿的长发。

　　“我回来迟了，是因为留在后面确认了一下那种光芒没有继续扩散。”

　　“我……我在闪烁离开的时候微微睁了睁眼，我看到……我看到，算了，老爹你直接做‘记忆投影’吧，我很难描述……”

　　口齿一向清晰的杰森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连话语都变得断断续续起来。他捂住脑袋，脸色发白。

　　迈克尔先生没有表示异议，在再三检查确认他的身体和精神没有大碍后，他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将他的“回溯之门”，也就是那座石盆一样的神奇物品取了过来。

　　迈克尔·阿克图勒斯的右手一指，然后念诵起无声的咒文。

　　已经躺好、处于完全放松状态下的杰森眉头在那一刻猛地皱起，身体有些微微的抽搐，似乎正经历着什么痛苦，但他的精神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压力，因为他已经受到咒文影响，陷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

　　在额头见汗的同时，迈克尔先生将右手往后抽回，一缕无形的烟气状事物从杰森头顶冒出，缓缓投向了如同盛水石盆的“回溯之门”中。

　　随着咒语的停歇，杰森悠然转醒，但他被自己的父亲按住了起身的动作。

　　“你先休息一下，记忆抽取的后遗症没那么快结束。”

　　“另外，你还想再经历一次恐惧吗？”

　　“回溯之门”上的烟气缓缓盘旋，最后凝聚为一抹固定的画面，似乎即将破碎的画面。

　　在屏息之中，林登带着好奇，但心中更多警惕地打量着那幅杰森记忆中所看见的景象：

　　色彩浓郁的扭曲丛林中，茁壮生长的诡异魔树间，倒毙着不知多少具尸体，不，应该说堆积着无数形态各异、各式各样的惨白枯骨。

　　那些骨骼有大有小，小的形似‘沙与草之海’常见的法斯曼兔，不过脊柱从中裂开，长了两个脑袋；大的则绵延数十寻，这根本看不到在画面之外的尽头的骨骼，似乎属于只有联合会大博物馆里才有化石留存的某种罕见龙类亚种。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便在于骨骼的动作，或者它们生前，在化为枯骨前保持的姿势——一种跪伏、朝拜、五体投地，但头颈高昂的姿势。

　　它们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朝向着扭曲森林的深处。

　　头皮发麻之间，一股莫名的诡异与恐惧混合着在林登的心中涌起，抓摄住他的心魄。

　　即使不是亲眼所见，即使经过他人记忆的“转录”，林登还是感受到了那股不可名状的冲击感。

　　虽然也做过不少血腥实验，看过同伴在身边猝死，血染黄沙，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骸骨的哈蒙妮已经微微地干呕起来，她顺手捂住了身前贾思敏的双眼。

　　林登注意到，画面的一角，还有两头保持着奔跑动作、仰天长嘶的黄黑皮毛马形生物的身影。

　　林登觉得，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或者控制了，虽然肌肉扭曲、极尽痛苦，但径直奔向了危险的源头。

　　他注意到，跑在前面的那头卡拉曼达兽昂起的前蹄上的血肉已经尽数消失，仿佛被橡皮擦去了一般，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与周围的枯骨别无二致。

　　林登的瞳孔一缩，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他越想越怀疑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有没有可能，那些白骨，就是这么来的呢？

　　无数的普通动物、魔物甚至神奇生物受到未知的影响，从四面八方涌来，跑着跑着，血肉逐渐剥离，在这里形成了一片如此巨大，隐藏在魔树之间的白骨坟场。

　　那这些骨骼的诡异姿态又该如何解释？

　　他瞬间便想到了下一个问题。

　　正思索着，林登无意识地将视线上移，移动到了依然有些许灰雾残存的画面上端。

　　他看到了一抹刺破迷雾的清亮星光，和发出它的璀璨星空。

　　白骨们仰头膜拜的对象，似乎就是它。

　　星空的形状……

　　“星空……？”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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