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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四十五)


  看地上躺着的人热气尚存,未被血迹涂抹的左边脸清秀中带着些稚气未退,是个十五六的小厮。人倒在地面上多少有响动,适才推门也带了寒风呜咽,但宅子里并没谁再走出来。

  与白日迎客不同,寒夜守门向来不是什么好活儿,尤其是还是个常年无人走侧偏门。要么是风烛残年说不上话的老头去干,要么就是这种刚进府里或是不受主家宠的人担待。

  弓匕递与她的那方黑色面巾刚好用来将剑上血迹擦尽,二更初还不算太晚,依稀能听见回廊过后的院子里头还有人声窸窣。但秋凉之后,昼短夜长,主家即便还未入梦,也应该早就歇了,只剩下伺候人的熬着。

  弓匕与众人进到门里,薛凌恰擦完恩怨,随手将脏污的面巾丢在小厮尸上。弓匕低眸看了一眼,那小厮右眼处被划开,而后身首分离,干净利落。

  血腥味袅袅扩散开来,从谋划黄续昼之死到现在,和他的名字一样,仿佛是一把久拉不放的弓,直到薛凌恩怨出袖,那支箭,终是发出去了。

  弓匕一挥手,跟着的人四下遁于无形,先前进宅子里的人也不知去向。薛凌将恩怨收回袖里,一抹鬓边,轻巧将那簇石榴花摘了下来。

  这东西甚好,以后也还用的着,就不挂在上头惹人眼。

  她闲庭却步往里走,弓匕在身后跟着。那些窸窣声越来越少,最后整座宅子隐于寂静无声。并无谁感觉蹊跷,夜深了么,都该睡了,没资格睡的,也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免惊了主家美梦。

  或许黄旭尧刚刚回京隐居于此的时候,黄家也曾派顶尖好手守了一段日子。年岁渐长,真就活成了个富贵小闲人。虽养了些家丁护院,却多是三招两式的半桶水,在江府特意寻来的人面前,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真有一俩功夫过硬的,也在黄旭尧贴身处藏着,动静还没闹到那处去,

  地形是早就探过的,若她走的偏了,弓匕便出言提醒。宅子不算大,只她在等着人处理干净,这厢走的慢,脚步悠哉,好似过来只为踏月寻霜。拖拖拉拉到主院,已是二更末。

  人一到廊门前,江府的人跟影子一般四周冒了出来。弓匕对着众人一扫眼,皆齐齐点头,示意已清理的干净。他跟薛凌耳语报备了一声,等着示下。

  薛凌笑笑上前,宅里内院的门基本是个摆设,少有人家落锁,剑尖滑进去上下挑了一下,果真如此。一撩裙角,削下一块锦缎用手指抵进门轴处,再推时,便少了那声“吱吖”,人侧身进去,俩个小丫鬟皆披着宽大的粗布氅子蹲坐在屋檐下打瞌睡。

  一盆炉火新炭还未全部燃红,火苗在风声里忽明忽暗。薛凌打了个手势,止住众人,自己拖着步子上前,鞋底与地面磨擦,生出些滋滋声。

  人到了跟前,一小丫鬟才抬头,看一蓝裙姑娘弯腰对着自己笑的颇为温婉。登时吓的跳起,要惊呼又立马捂住自己嘴巴唯恐吵醒了主家。旁边那丫鬟也被惊的清醒,跟着撑地站起,看着薛凌赔笑,战战兢兢道:“姐....姐姐...”

  姐姐是哪个院里新来的掌事?

  说是到了黄旭尧的内院,可主家也是妻妾儿女好大的一家子人,宅子里进了院,院里又是院,进了三间又三间,这俩守夜的,不过就是外门处通传个半夜叫茶暖水备早案而已,也就比那偏门处的小厮多值几文钱吧。

  半夜入室,三更登堂,怎么也与一个十七八的富贵姑娘扯不上关系。更可能是主家从何处买了个婢子,或者大管家给老爷新塞了管事内人。

  这不,天一黑,特地来查查府上丫鬟杂役有没有尽心守夜。自个儿被抓着偷懒,罚几月月银事小,被打发转卖出去当真受罪。所以一看见薛凌穿着打扮,便忙不迭的想要开口讨饶。

  薛凌回头看了看门外,再转过来,打断二人口里话语,轻声道:“去报官。”

  “啊”?其中一人所有注意力都在想着如何求情,另一人勉强听清了薛凌说的是什么,却不知她是何意思,奇怪出声询问。

  薛凌抿嘴轻笑,将目光放在她脸上,还是先前柔柔嗓子,道:“出了门顺着正路上街,往城北衙司见官,须记得,是北衙司,那儿的王大人是黄家旧交。”

  “姑娘是.....”,丫鬟越发一头雾水。

  薛凌不答,继续道:“你沿途应该会遇到巡值的御林卫”,她笑意加身,炫耀一般交代:“不过他们与我相熟,所以你万万不得求助。记住了,只能去北衙司。”

  “姑......”,那丫鬟还在喊,忽而脸上一温,液体从眉梢处蜿蜒向下,她身子跟着一震,瞬间住口。她只看见薛凌朝着自己身侧扬了一下右手,跟着左手揽了上去,却摸不透发生了什么。

  耳边是一个痛苦虚弱的语调喊:“竹”.....拖了良久....后头才勉强冒出“姐姐”,她心惊胆战的要偏头去瞧,身子却仿佛被定住,脑袋也有万钧之力拉扯着无法转动。

  好不容易侧了分毫,却被那陌生姑娘用左手捏住下颌掰正,一股子艾草味直冲鼻翼。是云儿身上的味道,是跟她一起值夜的丫鬟。

  小姑娘刚被买回来不久,经常要帮主家浆洗衣衫。近来夫人的二儿子染恙,大夫交代日常所用皆须艾水煮过,云儿日日泡着,泡的跟棵活艾草一样味。

  她不敢挣扎,只尽可能将眼珠子往左边看,哆哆嗦嗦喊:“云...云..”,声音因惊恐几不可闻。

  这次不比守门的小厮被薛凌拎了一把,少了她揽着,那叫云檀的,仿佛想抬起来手来摸摸脖颈伤口,却只僵硬弯了两下手指,而后重重仰倒,头磕在廊檐石阶上,发出老大的“咕咚”声。

  站着的那个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张嘴要叫,薛凌将手飞快捂上去,将人推得跌坐在地,后背抵在台阶上。

  她弯着腰居高临下,朝门外轻摇了下头,还是那般轻笑着道:

  “去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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