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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二十七)


脚下原野,头顶星空,和小时候,很像,她也像。

        又过得一阵,薛凌喊了薛暝,道:“你往昌县走走吧,看看有什么东西用的上,在昌县门外头洒些。”

        薛暝不解,薛凌耐心比往日都好,淡淡声道:“我是觉着沈元州要过几日才来,也没准他突然发疯,这几日不会有雨,你洒一些在草叶子上,若是他们已经进去了,我们也不用再白费功夫。”

        薛暝点头要去牵马,薛凌道:“小心些,别用火,找好了再过去,三更左右再动手。别洒太多,铺大点就可以了,他们过来肯定是行马,只要踩到,草叶子上稍微仔细点就能瞧出来。

        城墙上多半有人盯着,你临近了就下马,万一被发现了..不要冒充宁城的人,难保沈元州派人追你我已经到了昌县。就说是猎户夜间迷了路,你一个人,他们估计不会下来为难。

        真要纠缠,你就快点回来。”

        薛暝一一应下,牵了马走,行囊里伤药足够,在城门必经之路上划条粗线还是容易。

        他一走,陈泽连滚带爬跑过来跪坐在薛凌面前,指着薛暝远去的背影一本正经道:“他要杀了我。”

        薛凌往里坐了些,靠着起伏处半躺道:“那也没办法,我打不过他。”

        “他不是伱下人吗?你什么打不过他。”

        薛凌依旧指了指他原来呆着的地方,淡淡道:“你自己去坐着,不然他明天回来只能埋你了。”

        陈泽非退反进,凑近道:“我跟你说个事,我跟你说个事,你别恼,听我说完再说,我有粮...不是....我没粮,但我知道谁有,我带你去,你帮我個忙,你给我找个靠谱的行不行。”

        “什么叫靠谱的?”

        “就是....能让我成为他心腹,事成之后论功行赏的那种就行。你也行,你们不就是来打仗,那打完仗,你们肯定立大功吧,你把我带上。

        你是不是要杀了沈元州,我听见了,你能不能行,你能行,你把我带上,我去给你找人。”

        薛凌手往行囊处摸,笑道:“你能找人,怎么不直接找给他,一样能成他的心腹,”

        “我想这么干啊....”陈泽懊恼道:“那你说,我能不想这么干吗?那我一开始就想这么干是不是,我要不想,我白白跟着你进去干啥。

        那这不是没辙儿,他不信我,开弓就落不着好,我还能指望以后,那我得有命赚啊。

        我是真没了,我认识,认识几个生意来往的,他们有啊,我帮你搭上线,你再来个靠谱的行不行。”

        “你说个名字来听听。”

        “陈僚,我可以帮你见到陈僚。这名字,你肯定不认识。我说出他身份来,吓死你。就说咱们这头儿,明的暗的,帐都要归他。

        朝廷的常平仓,义仓,惠仓,大大小小,都指望他活,我没见过他,我上头人见过。

        你要自个儿去,他肯定不认,我找人..我想办法,你听出来了,我和他都姓陈,怎么样,你把我带上。你信我,以后也给我个度支官儿当,怎么样。”

        薛凌将行囊整个抓过来,却没打开,直接垫在了后脑勺底下,仰着笑道:“我给不了你官,你看我,什么都不是。像你这种蠢货,当个原上富足翁,不好吗,要去趟浑水。”

        陈泽咂舌道:“那啥怎么都不是,你俩能近沈元州,那肯定还能去其他地方,你倒是再多找几个啊。不是,你好端端的骂人干啥。”

        “你说以后也给你个度支官儿,很明显,这位陈僚多半是个度支。又说粮仓由他主事,那他就是个仓部度支,又说这里指着他活,就是说他势力不小。我只需问个命官名录,就知道陈僚在哪,用的着你来说?”

        “哎,他妈的,你这就.....”

        薛凌笑道:“你口口声声认识他,怎么不直接去找他,还要绕个圈子来送命。”

        “哎,这不是干系太远了,人家哪能看上我。”

        “那他能看上我?”

        “你们打打杀杀的,谁敢看不上。”陈泽手捏着下巴,疑道:“我真那么蠢?几句话能让你听出人来?”

        薛凌自是不会认承早在壑园里见过陈僚,不过陈泽说话这方式,难怪沈元州肯放人出城,估摸着是因为笃定这人跑不了,只没想自个儿敢在宁城外杀人罢。

        她复指了指旁边:“你过去,别说话,等我杀了沈元州,你爱去哪去哪。”顿了顿又道:“你已经有了千鍾粟,为什么还要求权。”

        陈泽高声道:“我他妈哪来的千鍾,一鍾六斛四斗,你会不会算账。”说罢泄气叹了声,晃荡着往旁边爬,悠悠道:“能干啥啊,就是想.....想他妈日子好过点,这几年....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啥时候是个头啊。

        你们要打的能不能快点打完啊,底下人就指望太平点。”

        薛凌笑道:“那你希望谁赢呢?”

        “这事儿还能我希望?谁赢无所谓了。你看天上,一个太阳,热他妈就热点吧,还能自己捞水泡泡,谁让咱生来长地上,被太阳晒那是没办法。

        那一个太阳,好歹,他总比十个太阳挂着强啊。现儿不是十个太阳挂着,十个太阳打起来了,跟那火塘子炸了样相互喷火,你们神仙打架,底下人能活?我不得想法儿往高了爬?”

        薛凌扭了扭脖子,想起汝蔺的芽蕨不错,只是这个季节,肯定是没得吃了。陈僚是汝蔺度支,应该是去年霍准屯粮特意提拔的,一直藏到现在。公账上,查不出漏子来,私账,就在壑园里。

        杀了霍知,自个儿去找陈僚...荒郊野外,只管给霍云婉说人死在沈元州手里就可以了。当时特意找含焉要陈姓名目,不就是计划着这个。

        她偏头看陈泽,笑道:“我就说,在你面前杀人,也不见你如何,原来你是指望人死。”

        陈泽脱了件外衫往地上铺,头都没回,满不在乎:“是是是,我就是希望太阳快点掉下来几个,至于是哪几个太阳掉下来,管不上了。

        这片地儿的太阳,原来是沈元州,可你来了,我有预感,他要掉下来了。”

        薛凌再没答话,只许久睡不熟,三更左右,想着薛暝该在昌县城门外动手,越发不放心,坐起从行囊拿了火石和一本薄薄册子,拆了张纸卷成卷引了个微火出来。

        陈泽惊道:“你疯了,原子上点火几十里外都能看见。”

        薛凌笑道:“是吗?宁城火那么大,不见得几人能看见。”

        陈泽急急过来要吹,薛凌一手移开,袖里恩怨滑出半截,戏谑样道:“我的人,去了昌县,点个微火,吸引一下守城的看过来。你敢吹,但凡他伤了根头发,我可不是沈元州,还会让你有机会跑。”

        “屁啊,这离昌县搁好几个山头呢,谁他妈看的见。”

        “那就是了,谁看的见?”薛凌将燃着的纸卷移回来,又去拆册子上纸烧。

        陈泽哑口,干脆爬到了俩畜生地方去。薛凌笑笑将册子都撕开,一页一页慢悠悠烧到了尽头。

        长庚偏东时,薛暝顺利回来,道是“就在城门外直线百步左右的草皮,沈元州若要进城门,肯定会踩到。”

        薛凌道:“如何,城门上有人守着吗?”

        “看不出来,没有火把,城内也没一点光亮,我去时特意远远看过。”

        “那正好。”薛凌努头:“你也睡去吧。”

        薛暝要走,看脚下有些纸样灰烬,轻道:“烧着了什么。”

        “小东西,用不上了。没事,火小,不会有人察觉的。”

        他看了看薛凌腰间,夜色笼罩虽看不清楚,但没有褐色痕迹,应是再没出血。如此便罢,寻了个干燥地方躺下。

        第二天下午,霍知算是回的早,落日还未有橘红。看过行囊,正是薛凌要的东西,笔墨兽夹,两柄霍家的行风弩。另跟着四个生人,说是以前旧友。

        宁城曾为霍云旸住地,旁儿多半是亲信,有漏网之鱼不足为奇。想是霍知觉得不稳妥,特找了几个帮手来。

        薛凌了然,没多问,将药粉之事说了,另道:“一会先去看,有没有破坏,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人到昌县。

        咱们找个合适位置,先布置兽夹,等沈元州过来就行。”

        “如何等?”

        薛凌笑笑将纸笔翻出来,寻了个平整地,铺开纸张,片刻功夫,递给霍知,看上头百余字小楷:你瞧这江山,今日姓魏,不知明日姓啥。

        现狼烟四起,乱世之间,还有什么比几十万大军更令人安心。索性是各方你争我斗难停,何不坐山观虎得利。

        且占地作个私王,北拒胡人,做个无过为功的守将赢千秋事,南奉天子,当个听宣拒调的臣子驶万年船。

        不管别地如何,等尘埃落定时,元州手上有兵,冠上有名,有什么东西争不得?

        回京,才是下下之策

        霍知疑惑看着薛凌,她将笔丢给薛暝,笑道:“你前些日说的有道理,为天下者,不顾家。

        沈元州挺顾家的,他成不了天下。纸上这些话,是我当天骗沈伯清离京说的。他临走之前给沈元州写了信,要沈元州准备迎他。

        那时候,魏塱还在诏沈元州回京,沈家明面上是重臣,信肯定飞快就到了沈元州手里。

        沈伯清离京,是先斩后奏,必定要有说辞劝儿子,知子莫若父,动之以情还得晓之以理,他一定在信上说了这些给沈元州。因为走的仓促,也想不出别的来。

        你把这纸张,做旧些,放在昌县门外的必经之路上,只作不慎丢了的样子,等他们快到了,杀个人在那,多洒点血,防止他看不见。

        再拖着尸体走一路滴血,引往咱们设伏的地方。他读到纸上内容,一定会跟着血迹过来查个究竟。”

        霍知又读了一遍,轻道:“沈伯清未必就写了这些。”

        “没写就算了,无非就是另外想,可我赌他写了。”

        霍知颔首笑道:“姑娘这么说.....那定然是写了,这要是沈元州不来可怎么好?”说着转了脑袋,含笑看往旁边撸豹子的陈泽。

        薛凌跟着看过去,笑道:“谁都可以,去绑个我不认识的人好吧,绑谁都行,别与我打过照面,省了我又得多个坟拜。”

        陈泽手抖,力道一大,惹的豹子不满呼噜了两声。

        霍知躬身,道:“那,这两日...”

        薛凌打断道:“这两日我们兵分两路,你且去看昌县草皮上的粉有没有被踩过,如果没有,找个人盯的远些,见着沈元州了,扔两只雀儿就行。

        其他人在昌县外等着,血要新鲜,死太久,他就没那么迫切要追了。杀人之后,挂在马上,立刻往埋伏处引。

        至于埋伏在何处,我与薛暝收拾好了会派人去给你领路。”

        霍知点头,随后招呼那几个人走了去。薛凌转身一一清点过东西,又让薛暝招了旁人上马,只说是要赶紧找个水源地来。

        受伤之人,第一要紧的就是找水源。埋伏只有设在水源处,沈元州才会信那个人是伤重逃命,不说立时下来查看,至少不会完全怀疑。

        另来这水源,还要与昌县近些,最好是直路,重伤之下,人不可能兜圈子。还要考虑藏身的地方,草皮地肯定是不行。

        听完要求,各人又散开成两人一队,唯陈泽跟着薛凌不放,连同两只畜生一起,凑了个人多。

        薛凌牵着马缰冷漠道:“倒也不是我和你深情厚谊,这不是缺人养畜生么。”

        陈泽诺诺没答话,不似先前浑嘴。走走停停看着地势,夜间再聚,都说看着河流,彼此一交集,周遂找的地方最合适。

        其离昌县约一刻马程,河边有胡杨木和沙柳,地上青草也长,可以盖住兽夹。霍知处的人回来传了话,药粉没动过。

        薛凌问道:“昌县城中如何。”

        那人道:“更像是空了,城门上都没人守着了。”

        “那门开着吗?”

        “关着的,姑娘不用担心,里面确实藏兵了。”

        薛凌并不担心,傍晚时分霍知问的是“沈元州没来怎么好”,语气调笑,并非担忧,而且他没问“昌县没藏兵怎么办”,也就是说跑了这两日,霍知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昌县有藏兵。

        她仍问道:“何以见得?”

        “锦岐往宁城的道上,有车辙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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