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路岐(七十二)
她斟字酌句,想替那晚的自己辩解。李敬思听来却别有嫌恶,只说谁生来是受得愁的。还不就是薛凌出身高位,若非当年薛家事,只怕处处做派与京中公子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达官贵人张口闭口说她受不得愁,就好像旁人活该受愁一样。他还在想永乐公主,高贵如皇亲国戚,不也从早愁到晚么。
他当然也不想愁,却又见不得别人生来就不用愁。
薛凌摸着手腕,记起那年驸马府盛水的缸子。京中四月,桃花灼灼之下,水面竟有薄冰。
袖里恩怨是和当初平意相差无几的轮廓,从霍云昇之死到今日,她才第一次去回想平意捏在手里的样子。
她终没说那个馒头,只说在驸马府看了当日追杀自己的人。一时心下忐忑,唯恐此人认出了自己,随上去想打探一番。当时正值永乐公主夜宴,周遭众目睽睽,料来霍云昇不敢放刺客近身。谁曾想....
李敬思急道:“如何?”
薛凌道:“谁曾想,永乐公主成今日模样,竟全是因陈王妃而起。”
“怎会如此?”
薛凌再无遮掩,将齐清猗和永乐公主过往全盘托出,而后忏愧尽消,略带恼意道:“你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事,如何能防得住此人。
便是霍云昇在侧,也挡不住永乐公主亲热将齐清猗拉入里屋。事后追问起来,齐清猗更是不敢承认永乐公主害她。
一旦她承认,就是承认她已经知道无忧公主之死的真相,整个陈王府没的更快一些而已。
这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结了。”
李敬思丝毫没为齐清猗可惜,反恨道:“这么说,倒是她活该。明知无忧公主之死碰不得,还撺掇永乐去问皇帝讨衣冠冢。害得人家娘亲身死,自己装疯才能苟活。这个女的....”
他顿了顿,记起陈王妃前几日离了京,眉间阴狠愈甚道:“她倒是顺利跑了,早知道...”
话没说完,仿佛是想到什么,他看着薛凌道:“你早知道这件事,怎么当晚不趁机派些人去陈王府。”
薛凌笑道:“魏熠都死了,无知妇人而已,我哪能记得起她啊。再说了,永乐公主似乎早不在意这事儿了,怎么李大哥替人愁上了。”
李敬思怒气未尽,沉声道:“也不是替人愁,就是觉得人好好一公主,被这事儿搞的。陈王妃倒是跑了,留下这些跑不掉的。”
薛凌笑笑,又闻他有些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永乐不在意这事,她对苏夫人一直咬牙,如果当晚齐清猗死了....”
薛凌赶忙接了话,柔声道:“李大哥慎言,依我看,永乐公主对齐清猗固然恨,却也不是非得置她于死地。毕竟这事虽是陈王妃而起,可齐清猗也不过是个可怜虫,恨她有什么意思。
至于苏夫人,却是永乐公主心中的至交长辈。人就是奇怪的很,如果陌生人对自己见死不救,她大抵不会太恨。只说什么世事冷暖,人之常情。
可若是至交对自己见死不救,那就是无恩即仇,我与你一往情深,你竟敢不救我。这才是永乐公主为何一心想置苏夫人于死地,李大哥以为如何?”
李敬思闷声片刻,似乎觉着是这么理是这么个理,但看法与薛凌不同,争辩道:“陌生人见死不救,只能说明他无侠义之心,罪不至死。
可至交一词,必是与我有手足之谊。一个有着手足之谊的人对我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便是负我在先。
既她负我,该我负她。”
薛凌咧着嘴,稍许笑出声来,赞道:“说的是,既他负我,该我负他。”
看她神色不似作假,李敬思略显开怀,思及刚才那几句话说的好,用词甚有雅意,不枉这半年所学。
薛凌也恍若心结尽消,笑道:“此事之后,这京中几方人,我算是全扯上了关系。因为齐清猗,我偷偷进到了驸马府,以我父亲之名得到了永乐公主的证词。
她说,她亲耳听到,当今天子魏塱与昭淑太后交谈,说当初送无忧公主去平城送死。那场婚事,从头到尾就是魏塱设好的一个局。
栽赃薛宋两家的同时,以国仇家恨反悔许给胡人拓跋铣的承诺。
这些零散事件发生的时间里,江府也没闲着。因为他曾经在朝堂上参我父亲重罪,难免我有怨气,一来而去,我和江玉枫故人重逢。
又为着苏姈如说,是霍云婉告知的我父亲真实死期,我想与霍云婉见见。那时我已出了苏府,不想再与苏姈如有牵扯。恰结识了永乐公主,她出入皇宫极方便。
现在李大哥可有彻底明白,我与这群人,都是如何聚起来的?”
李敬思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么细,不明白也难。”
薛凌笑道:“再往后的事,大多你都知道了,我进了宫,见了霍云婉,才知她果然是与霍家不死不休,并非苏姈如诳我。”
李敬思疑道:“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皇后是霍家女,霍家没了,对她根本百害而无一利啊。”
薛凌反问道:“怎么就百害而无一利,她既是霍家女,霍家死绝了,只剩她一个,那霍家不全是她的了么。”
“她一个女的,霍家怎能是她的。就像你先前说的,皇帝霍家早日不合,连带着厌恶皇后。那皇帝能忍着她,必然是因为霍准和霍云昇等人手握兵权。
你看如今,这些人不在了,皇后不过是深宫一弃妇,与她往日中宫之主有天壤之别。便是从结果来瞧,也是她妇人浅显,不知父兄何等重要。”
他嘲笑一声,道:“不过得亏她浅显,不然也帮不了你。霍家不除,哪来今日。”
薛凌抿嘴,为着老李头,她是截然不会放过霍云婉的。只是李敬思这嘴脸,未免还是过于....张狂了些。
薛凌笑道:“女的如何,妇人又如何。”
李敬思回神,忙赔笑道:“我不是说你,我是...是着实糊涂了,这霍家死了,皇后确实过的一日不如一日,我若是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亲痛仇快的事。”
薛凌嘴弯的愈发明显,抬眼看了圈园子,打趣语气道:“我看李大哥与永乐公主倒是成了至交,怎么...”
李敬思吓了一跳,惊道:“怎么好端端的,扯到永乐身上,我岂敢...”他仿佛不知如何辩解,忙住了口,实际上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用的称呼过于逾越。薛凌全然未追问他的窘迫,只接着问:
“她没告诉你,这园子是霍云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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