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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路岐(二十)


  本想就此作罢,然心中始终惴惴。再看舆图上头,临春地处东南,和平城是截然不同的方向。便是离她当初逃命到达的明县,也还有老长一段距离。黄家的兵权,都到此为止了。

  不管怎么想,自己十七八载的年岁里,绝无可能到过这个地方。

  是什么重要的人提起过?她又将身边之人走马观花般在脑中浮现了一遍。临春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还是没想起来,倒是想起来另一桩。

  她身边,也没什么重要的人了。

  苏凔勉强算一个,明儿定要去看看才行。薛璃也能称一声要紧,不过他有人看着,犯不着太过挂心。

  这两人显也是不可能到过临春,薛凌在舆图上多点了两下,轻呼口气,再没跟这两字较劲。

  她不得安寝,宫里皇帝也未歇下。

  思贤殿外群臣还老实跪着,殊不知皇帝早已不在殿里坐着。如果说黄家的人喊造反是在薛凌算计之内,于魏塱而言,完全算是个意外。

  圣旨是早间出的京,特意交代了办事的御卫当场拿人,怕的就是一旦给黄家人喘息之机,会有兵灾。没想到如此顾虑重重,黄承誉造反的消息竟然晚上就传回了京中。

  也就说,此人应是当场抗旨,随后聚兵。

  黄承誉是开青都尉,离京甚近。要论距离,只要他想,两日便可兵临京城。魏塱接到文书,说不急是假的,说急死了,那又不至于。

  开青在册披甲堪堪不足万人,防的就是将有二心。而京中御卫有四万之中,以逸待劳,以守防攻,黄承誉只要不是铁了脑子要寻死,那就绝不会急急拔营往京中来。

  魏塱急的,是远些地方的黄家人。有了黄承誉带头,想必剩下那些姓黄的,是反也要反,不反也得反。

  或者说,黄靖愢一死,黄家的人就必须反了。

  所以不仅仅黄承誉造反是个意外,昨夜黄靖愢之死,那就是个天大的意外。他确不曾想过,要弄死黄靖愢。

  于情,那是自己舅舅,革职去官外放足以。于理,黄家兵权还没消完,只可徐徐图之,根本不能一剂猛药灌下去。真就逼死了黄靖愢,朝堂上官员也有大半要寒心的。

  以至于这场仗,魏塱从来没想过要打。

  哪怕是确认黄靖愢造反,哪怕是李敬思将兵符交到了他手里。恨过怒过后,魏塱还是觉得,如果黄靖愢还活着,他可以法外开恩。

  他可以说服群臣,他可以.....他可以留黄靖愢一条命。不是他多念旧情,而是他利弊权衡,他可以绕了自己舅舅一条烂命。

  但是他妈的,黄靖愢死了。

  不仅黄靖愢死了,黄家在京中,就没个活着的。昨晚黄府上下,也有老妇年过耄耋,也有幼子不足一龄。

  都没了,一个也没能剩下来。

  李敬思这厮......魏塱摸索了一下装着兵符的盒子,将内心狠意压下去。总不能怪李敬思,若无李敬思,没准死的是自己。

  虽然黄靖愢死了十分糟糕,但比起自己死了,终归是要好点。

  想想那种情况下,李敬思也唯有杀了黄靖愢方有出路。至于后头的事,乱党遁入黄府,又起了火,御林卫肯定死守以防走漏。如此,一个没剩下来也不足为奇。

  黄靖愢,李敬思,魏塱多少对比了一下这俩名字。难道,这名字真的犯了自家舅舅的讳?

  这个说法,当初替李敬思择名时,魏塱显是听过的。没有这个说法,也许他还未必选这个名呢。

  一个朝中,如何能有两个敬思?

  他忽而手忙脚乱,在桌上翻检一阵,从一堆折子间抽出张手稿来,正是黄靖愢的那张随笔。

  和氏之璧,焉得独耀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随掌?天下之宝,当与共之。

  一个朝中,尚不能有两个敬思,天下之宝,又如何能与人共之?

  魏塱在一瞬间大彻大悟,他之所以想要赦免黄家,无非是想赢的简单些。可如果没得选,那自己千难万难,也不能输。

  黄靖愢就这么死了,也好。

  他搁下盒子,随即展开一副和薛凌手里一模一样的舆图,算计起黄家兵力强弱。从舆图上看,黄家手里的兵权,近至开青,远至临春。按在册的算,约莫有八万余兵。

  听起来,似乎京中并不算无招架之力。然战事一起,家家抽丁,户户劳役,这个数字,得翻上好几倍。

  先莫说攻城,哪怕只困不攻,京中的皇帝总不能逃出去。且而今西北胡人生乱,若是调兵回来驰援京城,那西北又危矣。

  黄家定然也是知道局势,所以才反的义无反顾。魏塱愈看愈气,气而无解,思索良久,才收起舆图。

  这仗肯定是要打了。打也有打的好处,起码黄家这是真的造反了,不是他魏塱猜忌私心,不审而罪杀了黄靖愢。

  但这仗如何打,连同黄家造反之说一起,都得拿到明儿朝堂去议。原计划本是罢朝三日,现事急从权,便是天子金口,亦要朝令夕改。

  也好,至少,雪娘子能早些下葬。

  他一夜未眠,问罢宫人,说是才四更中。想回去躺些时候,估摸着刚合眼又得爬起来。想就这么坐着,离上朝还有些时分。

  愈静愈是心焦,站着的王公公忽而轻声道:“陛下,奴才听底下人说,太后自回了宫,就水米未进...陛下是不是。”

  魏塱抬眼瞧去,王公公霎时跪倒在地,连呼两声:“奴才也是替陛下着想。虽乱臣贼子死有余辜,然梁以仁孝治国,若是太后有个好歹,陛下岂不两难。”

  魏塱缓缓收了目光,又在椅子上呆坐一阵,道:“你说的也是,起来吧。”

  王公公捂着心口起了身,片刻魏塱便从思贤殿偏门而出,绕开群臣,去了昭淑太后寝宫。

  太监说的确实有理,黄家已经死完了,若是太后再自戕,局势只会更艰难。然魏塱往昭淑太后处,却不尽然为着这个。

  有道是,兵不妄动,师必有名。凡兴无名之师者,必败。

  黄承誉兴兵,正是为着黄靖愢一事。言说皇帝昏庸,错信佞臣。于臣,黄家当初力保天子登基,于亲,黄家与皇帝血脉相融。

  如何审都没审,人证物证全无,黄府就没了?听上去还真是昏君无道,奸佞当朝。黄承誉扬旗举兵,求的拨乱反正,肃清超纲,这可不能称作无名之师。

  要想让其师出无名,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昭淑太后出来说点啥。

  比如,确是自家哥哥私藏龙袍,贼心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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