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胡沙(二十)
沈元州问苏家要钱.....薛凌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要伸手往桌上拿查,才看到桌面上空空如也,壑园里竟是连杯清水都没给苏远蘅放。
她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又自嘲般笑了声缩回去,一来为着世态炎凉壑园怠慢,另记起自己不知何时,竟养成了拿茶水掩饰心中局促的习惯。
思量间丫鬟急匆匆捧了点心热茶来,边放边说刚儿苏少爷坐下就赶着去传薛凌,这厢备茶慢了些,还请勿怪。
苏远蘅续躬身卑微说着不敢,薛凌挥手将人退了去,自己动手替二人满了茶水,道:“沈元州问你要银子,他凭什么问你要银子。”
苏远蘅还是哧哧笑,一副吊儿郎当嗓子答:“这要银子上哪问凭证呢,去年你齐三小姐要,这也没给啊。”
薛凌瞬间冷脸,抓着手上茶碗捏了又捏,半晌道:“今日壑园来的人多,我坐不得太久,你要么有话直说,要么我喊人送客。”
苏远蘅双手去捧茶碗,却像是卯足了劲才将碗端起来,瞅着碗中茶水讽道:“往日苏府人也多,现儿不就少了,今日人多,明日不就少了,你急什么。”
他手上哆哆嗦嗦,抬头笑道:“你要直说,我可就说了。你们上头人搅风弄云,我是个底下人,见天儿的淋雨。沈元州不打算回来,也知道皇帝是指望不上了,这想着他自个儿弄人弄钱打上一场。谁让这摊浑水苏家赶上了呢,这不,泥点子沾身上甩不掉了。”
薛凌已然回过神来,蹙眉道:“你是说,沈元州等不及了,打算自作主张与胡人先行交兵。”
“我哪曾说过这样的话来,可不敢乱猜。”
薛凌复垂头想过一阵,道:“我怎么不太信,你会这么好心将这消息告诉我。”
“不告诉不行啦,你们神仙的事,你们神仙打,你瞧瞧这,我这细小胳膊,哪能拧的过大腿呢。都说是苏家拿不出来了,又没一个信的,齐三小姐再不想想办法,我也只能把自己剖开给他看喽。”
那碗茶始终没送到嘴里,又重重砸回桌子上。薛凌始记起苏远蘅因苏凔一案在狱中伤了身子,好像手脚不太好使。她看了眼茶碗,少撇了脸道:“怎不见苏银在你身旁跟着。”
这话一见就问过,只苏远蘅没答,现儿薛凌又问,他摆着脑袋道:“进不来啦,进不来啦,齐三小姐的门,哪是人人都进得。”
薛凌出了口气没说话,突儿苏远蘅换了个声调,道:“我最多还能拖十日,粮草一到位,沈元州即刻就会领兵上阵,我这千辛万苦走这一趟,齐三小姐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薛凌没抬头,半晌道:“我想也是,你这么千辛万苦,怎么可能是来给我送消息。看来是沈元州被逼急了,要来个先发制人,又怕没有朝廷没有后援给他,难得去年抓了苏家这么只肥羊,不好动手宰,总能先拔层皮下来解解燃眉之急。”
“是了是了,你说说,这天下万民的急,苏家哪有那么大的脸能解的了呢。圣人道是,达则兼济天下,这穷,原该独善其身嘛。”
“你又知道,我能拦的住他?”
“他回京了,哪还能领兵呢,齐小姐您到是快着点啊。”
薛凌抬眼,冷道:“你知道我想让沈元州回京?”
苏远蘅笑,晃晃悠悠点头,将脖子上肥肉挤出几道褶,拖长了声音道:“知道知道,我那亲兄弟阿凔......”
薛凌打断道:“你再敢跟苏凔有来往,留神要落个苏姈如同样下场。”
苏远蘅哈哈两声,问:“什么下场?”
薛凌不答,他踉踉跄跄站起来,笑道:“你快些快些,快些将人弄回来杀了,再去杀了另一个罢,若是杀不成,让他们杀了你也是好的。”
言罢转身要走,终似忍不住般回头来,恶狠狠道:“我就是来给你报信的,我特意来给你报信的,我亲自来给你报信,唯恐你不知道。
你杀了他,我就不用给了。西北如何,关我屁事,你们全死了才好。”
他抬脚下那台阶,一个重心不稳,晃了老半天才艰难支撑住没栽下去。薛凌坐在后头,从茶碗上袅袅热气看着颗球凹凸不平往前挪动,轻声道:“你将人送出去吧,若是苏家没人等着,就送到苏府门里去。”
薛暝没立即现身,薛凌又催得一句:“去吧。”
她说去吧,心里头只可惜了桌上两碗茶,早知干脆不上的好。两人对话薛暝听的清楚,故而不待见苏远蘅,又踌躇一阵方隔了几步跟在苏远蘅后头。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拐角,薛凌仍没起身,兀自又垂头想了一阵。她多少记起些苏府光景,权衡利弊,苏远蘅应该确是来报信的。
早些日子间,便已听得国库缺银子,魏塱连大臣都刮了一遭,苏府即有个行运使的名头在,估计也没能置身事外。
现儿个沈元州在西北进退两难,以那人的心思手腕,坐以待毙才是反常。八成他以为,跟苏家有几分情分,再扯两句江山百姓的话,能哄得苏远蘅大义在胸,散尽家财跟他一道儿先保西北。
又或者,他知道当今这个局势,苏远蘅不得不散,他不给,沈元州大可明着抢,估计魏塱也是巴不得,没准魏塱自个儿都在磨刀霍霍。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将军,无怪乎苏远蘅圆咕隆咚滚都要滚过来,指望着自己这个恶人去磨另俩个。
薛凌端起碗一口饮尽,起身复回来逸白等人处。她先前做的位置还好端端的空着,樊涛并没坐上去。
瞧见她脸色不佳,逸白道:“姑娘怎回的这么快,可是苏家少爷那边的事儿为难说不得。”
薛凌道:“无妨,举手之劳而已,三五句便散了,这边说的要紧些,我就回来了,你们说到哪了?”
逸白道:“也没说到旁处,干系还在...胡人那头。缘由也是与姑娘提过的,拓跋铣狡诈谨慎,只怕半月之内不会南下啊。”
樊涛续道:“是,我们都认为他定是在等。”
薛凌若有所思,轻道:“等什么呢?”
陈僚道:“当然是等沈元州回京,现天子一直在催。西北本就兵力大减,旧帅再一走,于他有利的多。而且,沈元州一走,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不打算保西北了。”
樊涛道:“正是,可昨儿我也说了,沈元州,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怕他演场戏,又能拖的一两月,拓跋铣能等,我们实在等不起。”
他几人说的严重,却并无焦急之态。薛凌隐约想到了什么,道:“嗯,所以呢?”
逸白笑道:“樊先生几人商议着,让沈将军在半月之内回京,只怕是力所不及了。怕不是,得另辟蹊跷。”
薛凌道:“如何个蹊跷法?”
王泽抢言:“诶,这蹊跷之处就在于,既然不能让他回来,那就让他铁定回不来。”
樊涛像在解释,道:“正是,拓跋铣之所以迟迟不南下,正是因为不确定。一旦确定皇帝不保西北了,他立马就会南下。可这皇帝不保西北,未必需要沈元州回来,假如他绝无可能回来,皇帝怎么可能管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呢?”
逸白笑道:“可不是就说到这儿了吗?正议着呢,让人回来难,让人不回来也难,总而当今天子还在,如何才能让沈将军铁定回不来呢?”
薛凌垂着眼角,僵笑着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道:“都说到这了,问什么如何。怎么,光说说都害怕被雷劈吗?
他京中老小死绝,无牵无挂,凭谁也不能将他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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