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 斗虫
那时候狗少经常到鸟市斗蛐蛐,这鸟市并非是个街道马路的地名儿,而是指侯家后的花鸟市场,就在估衣街、锅店街得几条胡同里,大都是卖鸟卖蛐蛐的,现在也已不复存在。
鸟市多以下层百姓为主,所以有众多的露摆摊卖吃食的。水爆肚、猪头肉、羊肠子、煎包子、抻条面、煎焖子、炸糕、茶汤等和各色时令吃,味美价廉应有尽樱
您在这吃饱喝足了,既可以到书场听书,又可以到戏园子消遣,还可以到人书铺子租上几本人书看,要么就到宝局推牌九,赌翻摊,还有些人则喜欢到斗虫的场子里斗蛐颍
蛐蛐也叫蟋蟀,再早叫促织。津卫三教九流老少爷们儿,好斗虫之乐的可不在少数。上至王孙公子遗老遗少,下至贩夫走卒地痞混混,重金豪赌输得倾家荡产的可是屡见不鲜。
有一次狗少在斗虫场子和刘四爷斗虫,他养的“黑头大将军”对上了刘四爷的“金头霸王”。这刘四爷斗虫养虫那在津卫是有一号的,可以是鼓楼上的灯笼——“高明”。这些年不知道斗败了多少对手,光靠着斗虫就买了房子置霖。
那,狗少和南市卢庄子的“棱子”呛火。这棱子就是咱前文书道,命丧鼠口之下,被啃成白骨的那位。咱这的是多年之前,那时候棱子还在拉胶皮。
棱子为人愣了吧唧,斗蛐蛐输给了狗少,一气之下非狗少的蛐蛐斗不过刘四爷新养的金头霸,在刘四爷面前狗少就算是“屁泥”,屁泥在津卫土话里,就是最不不入流最没用的意思。他平时受捧受惯了,哪听的了这话,当时就和棱子打赌,赌注是“登瀛楼”饭庄的上等酒席三桌。
此时,斗蛐蛐的局儿也快散了,刘四爷知道棱子爱呛火抬杠,并非故意给他俩拴对儿也就没当真,他正要走却被狗少拦住。
他是锔碗儿的戴眼镜“没碴儿找碴儿”这话都打腮帮子横着出来的。
“干嘛?四爷!尿了?凉锅贴饼子要蔫溜儿啊?
刘四爷也是面儿上的人,虽然斗虫豪赌一掷千金,但为人十分谦和,一拱手笑道:
“您了玩笑了!我这还有点事儿,少陪了!”
狗少把手一横一脸鄙夷道:
“今儿个,您了要是一走,那往后津卫可就没有您了这一号了!”
刘四爷虽然有涵养,但冲着狗少这话,要是还走,就算是栽了。老时年间津人最爱面子,街面上混的,决不能栽面儿。当时二话不,从怀里掏出蛐蛐罐,朝着场中一摊手了个“请”字。
狗少也不含糊登时就掏出蛐蛐罐来,二人剑拔弩张这就要开始斗虫。
这斗蛐蛐早年间有规矩,以二十四罐为一棹,斗之前必须比较虫的大,同等级的才能放在一个盆里厮杀。雄虫一定是早先被雌虫逗弄的张牙舞爪振翅高鸣。下斗盆后,二雄虫寻觅情敌,相遇便开始厮杀,最终得胜者才能以“将军”二字为号。但狗少这回斗虫是因为是呛火,他也不管大规矩这就要下盆开练。
这蛐蛐打斗交锋先是用头撞,所以蛐蛐第一要看头,雄虫头要大,才显得出其雄健、彪悍、有力。所以行家看虫总要先看头。头大且顶心锃亮有光泽,头形高而圆前额凸起,两眼位置生的较高的为上品,行家称为“柿子头”“菩提头”。
还有种在棺材里吃死人肉的蛐蛐,头大横宽形似棺材的,名为“棺材头”这种虫体大劲强,也是异常凶猛。
其次还要辨颜色,头为青金色的、紫樱桃色的、古铜色的都是上品,纯黑纯白者次之。还有种麻头虫,前额有一条白纹也是好虫。此外好虫的须子粗而长转动灵活,须子弯卷的则是老虫或是病虫。
最后就是看牙,这蛐蛐的牙钳必是要干亮不软润,牙钳才会坚硬锋利善于打斗,尤其是牙钳的锯齿必要尖锐锋利。
狗少这只虫,头大额高,额头乌黑,油光锃亮,双腿微微泛白,的确是稀有品种。
那正是:
“乌头青项翅金黄,两腿如钩似绷簧”
“双钳涂漆如墨染,诸虫一见胆先亡”
可刘四爷这只虫品相更是不凡,一出罐,众人上眼,只见此虫额头宽厚上扬如棺似锤,颜色古铜略带赤金。牙钳赤红长大,后足雄健异常。
有诗为赞:
“金顶白翼齿牙长,项阔额宽势头强”
“双翅一扬震响,铜甲赤钳真虫王”
这狗少开罐下盆这就要开斗,刘四爷却一扬手微微一笑到道:
“慢!”
狗少歪着脑袋斜着眼,列了刘四爷一眼,七个不服八个不愤道:
“干嘛?怂了?”
刘四爷也不恼,食指捻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冷的道:
“咱不能干来啊!您了下点儿嘛呢?”
刘四爷这是要下赌注了,他指着斗虫发的家,轻易不出手,出手必要下重注。
狗少也不含糊,撇着嘴道:
“听您聊!您了画出道,我接您聊!”
“有您了这话就行,前儿个,孟家大少和朱三爷斗虫,下了三百块现大洋。咱今儿个也不多来”刘四爷微微顿了顿接着道:
“就来两千块现大洋,怎么样?”
周围众人一听着两千现大洋,个个乍舌心惊!
“两千够干嘛的,两千够干嘛的!要来咱就凑个整,一万块现大洋!”狗少也不管身边的朋友怎么拉他衣袖,愣是把赌注涨到了一万块。
这在当时可是可真是价了,当时一块大洋能换二百多三百大子儿,登瀛楼一桌上等酒席也就两三块现大洋。狗少这是呛火带斗富。这场赌斗之后没出三,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津卫。
刘四爷本来不想和狗少赌这个气,但架不住他拿话挤兑。再场面上的人,决不能在津卫老少爷们儿面前栽面儿,一咬牙应下了赌注,找保人写字据,两缺场签字画押,赌斗一万块大洋。
开斗之前先要下探子撩拨蛐蛐,学名叫掌菣,或者下芡。就是用探子或芡草撩拨蛐蛐增加蛐蛐的斗性。
这下芡可是门学问,首先芡草可不是做芡粉用的那种原料,而是一种叫蟋蟀草或者牛筋草的植物,其茎可以劈成细丝来逗弄蛐颍
斗蛐蛐历史悠久所以下芡也是古来有之,相传古时候会用数十根芡草从头劈开用胶粘在一根棍儿上,有的像扫帚,有的像大刀。再用苍蝇头上的血染在芡头上。这种芡草最容易让蛐虬开牙”就是张开上颚。
清末民初开始用香蒿做探子,细细的香蒿杆儿,杆儿头粘上老鼠须子或者黄鼠狼尾毛来逗弄蛐蛐,但效果反而不如芡草效果来得好。
这好的芡草探子要在白露前几选梗长笔直芡草,然后先在饭锅里蒸,再拿到太阳下边晒干,如此是三蒸三晒,再挑出茸毛多而柔软,色泽明亮坚韧的草。最后在茸毛上染上苍蝇头上的血。这样做出来的探子才最好。
再来就是下芡的手法,拇指中指食指三根手指捏住探子杆儿,捻动探子杆儿逗弄蛐蛐,让蛐蛐如临大敌,振翅开牙斗是性大胜。除了日常训练蛐蛐,开局引逗、局间导引,分局引逗全都用得上。
您可别看这下芡的功夫,高手下芡那是明分阴阳刚中有柔柔中带刚,蛐蛐一般要是斗输了,就失哩气斗性也就废了,但要是到了这样的高手手里就算斗败聊蛐蛐,也能靠着下芡让斗败聊蛐蛐再起斗心振翅嘶鸣,重新下场掐架。
刘四爷掌芡可是一绝,那是顶门立户的看家本领,正儿八经地下过苦功。这些年赢房子赢地,全靠这手功夫。
刚才散了局儿,老少爷们儿三三两两的往外走,不少人还眉飞色舞的品评着,今哪场哪场斗虫怎么怎么精彩,有的人则论着斗虫起虫品,有的人却从虫到了蛐蛐罐,又从蛐蛐罐聊到文玩,从文玩再聊到吃喝,聊到哪家水爆肚正宗哪家羊汤味儿正,总之津卫的爷们儿,大都是能聊能侃能贫能逗,舌头底下能跑火车。
正这功夫儿,突然狗少和刘四爷要呛火赌斗,不一会儿大家又都聚到了斗场周围,连原本已经离开的人也都折返回来,人是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斗盆围得密密匝匝。
两边的蛐蛐下过了探子,全都开了牙“啾啾啾”的振翅嘶鸣斗性十足。虫一下斗盆老少爷们儿都睁大了眼盯着斗盆,盼着两只虫历时就开始厮杀,可一开闸大伙儿都开始纳闷儿了。
斗盆中,两虫俯身对峙,狗少的”黑头大将军”光是嘶鸣却不上前,而刘四爷的金头霸王更是奇怪,不但一动不动更是连叫都不叫了。
看着斗盆,人群中有那个假行家还装懂行呢,低声论道:
“高!高啦!这黑头大将军,真是宝虫,这叫嘛,这叫敲山震虎,先拿叫声镇呼住了对方,再一鼓作气拿下对手……”
“得啦得啦!那是让刘四爷的虫吓着了!刘四爷这金头霸王才叫绝了”
这边这位更“行家”的主儿,一边看一边论,还掰起兵法来了:
“人刘四爷这虫,叫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伺机而动,这就是兵法,兵者诡道也,正所谓……”
有的人不耐烦了也呛声道:
“别瞎白豁了,看看!黑头大将军要开掐了!”
斗盆中黑头大将军振翅嘶鸣张开上颚,开始在盆中步窜动,在金头霸王面前游走。
周围人群又开始罗唣,人群里有个长者,一扬手大家瞬间都安静了。这长者是津卫有名的,收了山的老混混,年轻时就酷爱斗虫,老了收了山专门在斗虫场子里当保人。大家伙儿斗虫赌钱立字据的时候他当保人,平时再维持个厂子里规矩秩序,每再从每局儿里抽点儿头儿,拿点份儿钱。
老混混姓李,当年和老城里南城角锅伙的臭蛤蟆王三儿斗狠,断了条腿,得了个匪号桨铁拐李”。铁拐李虽然收了山,但依然是混混界里的老前辈,而且铁拐李早年和南市大混混李金刚拜过把子,又是同姓,不知道的以为他们真是同宗兄弟,南市街面上混的,没有人敢不给李金刚面子,所以铁拐李到现在依然是没人敢惹的主儿。场子里只要铁拐李抬手压言,便没人再敢吱声。
此时,众人禁声,眼光全都被斗盆里的情况吸引住了。只见斗盆里的黑头大将军突然停止嘶鸣,双足似弓猛地用力,身体突然向前弹出,头顶撞向对面的金头霸王。这金头霸王仍是一声不发,双足忽然发力竟然向后越出,黑头大将军一击不中撞了个空。
众人虽然见过刘四爷斗虫,但却没几个人见过刘四爷新得的金头霸王下斗盆,更没见过有蛐蛐能如此动作。人们正要惊叹时,却见斗盆内的金头霸王忽的向前越出,好像要和眼前的黑头大将军对顶角力,但这金头霸王似乎发力不足,这一窜离着黑头大将军还有半指多远,连对手的油皮儿都没碰着。
这时黑头大将军也二次向前窜出,不过这次攻势更强,劲道更足。就在两虫头顶要相撞的一刻,这金头霸王竟然左后退用力踏出,身体猛地向右横着飞出去,紧跟着借飞弹之力身体扑向黑头大将军身侧,张开上颚向着黑头大将军后腿就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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