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五千一
清堂茅舍。
薛姨妈见王夫人打发怡红院传话,不由好奇问道:“这次扶灵南下的都有谁?”
“除了宝玉还有环哥儿。”
王夫人道:“老爷走了,家里总要有人支应着,再说了凤丫头如今又是双身子,故此准备留琏哥儿在家。”
“这……”
薛姨妈看看左右,压低嗓音道:“我听说长房那边儿,为了遗产险些跟你们撕破脸,如今独留一个琏哥儿在家,是不是有些……”
“能想到这些,看来你果真是开窍了。”
王夫人赞了一句,旋即又道:“放心吧,眼下长房那边儿为了老太太留下的体己,自己就争的不可开交——何况这荣国府哪还有好处予他,就只剩下苦头了。”
顿了顿,又进一步解释道:“何况当初大嫂闹着争遗产时,曾亲口认下不争这府邸,琏哥儿当时就在一旁,他既然没有反驳,这就等同是默认了,再要反口也由不得他!”
薛姨妈听完这才放心。
她虽对王夫人母子颇有怨言,可到底念着姐妹情分,故此还是盼着王夫人好的。
又闲扯了几句,见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汇报被裁下人们聚众闹事的最新进展,王夫人总不得闲,薛姨妈便主动告辞出了清堂茅舍。
恰巧甫一出门,正撞见彩霞从怡红院回来。
见到薛姨妈,彩霞正欲退避到一旁,薛姨妈却忽然开口问道:“你去怡红院传话,宝玉怎么说的?”
阖府上下最希望宝玉倒台的,除了赵姨娘只怕就是彩霞了,她自然不肯为宝玉遮掩什么,当下假意苦笑道:“宝二爷闹着要把李嬷嬷换成袭人和麝月,我上赶着劝了几句,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薛姨妈闻言蹙眉,旋即摆手道:“进去见你们太太吧,别让她等急了。”
说着,面沉似水的出了院门。
彩霞一直目送她远去,这才忍不住窃笑起来。
长期以来宝玉都是荣国府的心肝宝贝,贾环则比小透明强不了多少,但现如今乾坤倒转,宝玉眼看已是明日黄花过眼云烟,自己这个押注贾环的,也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且等三爷再大些,有焦大爷在官场上提携他,怎么不比那永不叙用的宝玉强上十倍?
届时真想看看,那些一心往宝玉身上扑的小蹄子,会露出何等的嘴脸!
她这里正想的开心不已,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却原来是彩云。
“做什么?”
彩霞反过来拍了她一下,没好气道:“平白吓我一个激灵!”
“你又没做亏心事,这么胆小干嘛?”
彩云笑吟吟的若有所指。
这遭瘟的小蹄子!
彩霞忍不住暗骂一声,因受自己的影响,彩云本来就有转向环三爷的意思,如今形势愈发明朗,她也愈发对贾环的事情上心,和赵姨娘走动的甚至比自己还勤呢。
不过转念一想,彩霞又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彩云便再怎么巴结赵姨娘又有什么用?她哪里知道这条线的根儿,其实都在焦大爷腰上拴着呢?自己明着跟赵姨娘论公婆,暗里却是同室操戈的姐妹,有这层关系在,彩云拿什么跟自己比?
于是深深看了彩云一眼,便径自寻王夫人复命去了。
彩云被彩霞看的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彩霞似乎另有所持,可除了赵姨娘的背书,她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彩云干脆也懒得多想了,回屋翻箱倒柜寻出两件礼物,准备当做是给贾环的临别赠礼。
出了清堂茅舍,半路恰与袭人撞了个正着,彩云正待打招呼,却见袭人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彩云先是有些不悦,但想到袭人身为通房丫鬟,此次却不能陪着宝玉南下,心里头肯定不好受,也就没再多计较什么。
且不提彩云如何送礼。
却说袭人闷头走到沁芳桥附近,这才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如今有可能帮到她的有两个人,一是三姑娘贾探春,她如今虽交卸了管家的职权,但谁不知道她已经内定要给焦大爷做兼祧了?
只凭这个身份,莫说是掌权的大奶奶李纨,就算是王夫人也要让她三分!
二一个就是宝二奶奶【宝钗】了,前几日老太太能顺利发丧,多亏了二奶奶主动拿出两万两银子救急,欠了她这么大的人情,若是她肯开口讨要自己,想必不会有人反对。
且她本就是宝二奶奶,宝玉不在家,她讨自己过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两处都能帮到自己,但肯不肯帮忙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宝二奶奶对自己心存芥蒂,三姑娘又未必肯多管闲事……
袭人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先从近处着手,若是三姑娘不肯帮忙,自己再去寻宝二奶奶不迟。
这般想着,她便循着堤坝去了秋爽斋。
进门就见侍书正提着热水往书房赶,她忙喊住侍书,笑问:“怎么,三姑娘又在做文章呢?”
“可不是么。”
侍书摇头道:“我还当姑娘交卸了差事,总该清闲上几日的,谁成想反倒更忙了。”
袭人又笑,抬手指了指书房里:“却不知方不方便进去打搅?”
侍书正要作答,探春就捧着份稿子快步走了出来,见到袭人在院里,她微微挑眉道:“怎么,是二哥哥让你来的?”
早先她见了袭人,也是要尊称一声姐姐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对于她如今居高临下的态度,非但是旁人,连袭人自己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当下忙道了个万福道:“三姑娘误会了,是我自己有事相求。”
探春闻言打量了她两眼,旋即边往外走边道:“正巧我要去找宝姐姐,路上边走边说吧。”
袭人听说是要去见宝二奶奶,便不由暗暗叫苦,若是三姑娘心直口快,把自己托请她的事情说了,宝二奶奶知道自己撇下她找了三姑娘,就算不会在意,也多半不会高兴。
“怎么了?”
探春见她没有跟上来,回过头面露疑色。
袭人怕宝二奶奶不高兴,却也更怕得罪三姑娘,当下忙快步赶了上去,丝毫不敢隐瞒的,将彩霞带去的消息说了。
探春听了暗暗蹙眉,心道老爷也太着急了,自己才刚许诺帮忙解决盘缠的问题,他就直接定下了出发的日程,且还传的人尽皆知,这若是自己没能把事情办成……
唉~
届时少不得要使出十二分力气。
这时一旁袭人见她听完之后愁眉不展,心里头顿时就凉了半截,忍不住又哀告道:“三姑娘,你看这事儿……”
探春这才回过神来,随口反问:“宝姐姐若肯讨了你去,这事儿倒就简单了,你怎么没去求求她?”
袭人明明早就想到了这一节,此时却急忙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架势,拍着额头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说完,忽又面露苦色:“只是我前阵子,曾因为二爷的事儿得罪了莺儿,连带着二奶奶只怕也……”
说着,又面带期盼的看向了探春,希望她能从中说和一番。
不想探春直接摇头道:“若如此,那就有些麻烦了——要么干脆让你老子娘赎你出去就是,脱掉奴籍海阔天空,再也没人能随意摆布你了。”
“这……”
袭人面露尴尬之色。
原本家里是凑足了钱打算要赎她的,可她当初咬死了不肯离开荣国府,哥哥嫂子便用那笔钱置办了田地,如今突然又说要离开,仓促间难道要哥哥嫂子卖房卖地不成?
莫说哥哥嫂子未必答应,就算答应,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于是吞吞吐吐道:“我不想连累家里……”
探春打断了她的话,追问:“是不想连累家里,还是不想离开二哥哥?”
袭人再次顿住,面显挣扎之色,好半晌才又追上去道:“就是不想连累家里。”
探春再次追问:“这么说,只要不被送去牟尼院,让你离开二哥哥也成啰?”
“是、是的。”
袭人咬着牙,艰难的挤出了回答。
探春头一次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端详着她道:“既如此,我倒是有个想法,如今我身边只一个侍书还算得用,在家自然够用,但以后……你要是肯跟我,我就找太太把你讨来。”
“这、这这……”
袭人闻言大吃一惊,听三姑娘这意思,分明是想让自己给她做陪嫁!
可这……
她慌张到有些结巴:“我、我毕竟、毕竟已经……”
“平儿如今不就在焦家吗?”
探春听出她话的意思,不以为意的道:“还不是照样抬了姨娘?”
这倒也是。
想到平儿的境况,袭人心下倒真有些松动了,自己若能做到平儿那份上,岂不比在荣国府蹉跎强上百倍?
不过……
“我哪敢跟平儿比,她和焦大爷是自小的交情——再说了,二爷那边儿……”
“只要你自己愿意,二哥哥也不会硬拦着,晴雯不也在那边儿吗?”
袭人再次沉默。
当初贾宝玉对晴雯的纵容,在众丫鬟里是独一份的,可晴雯被迫转到焦家时,他也确实没能拦下来。
那么这次换成自己,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探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着略略添加些砝码也好,故此见她不答,便也没再说什么,抬手指了指前面道:“到地方了,你是跟我进去见宝姐姐,还是……”
“我、我……”
袭人被探春一番话搞的心乱如麻,甚至都没能听明白三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茫然的抬起头支支吾吾,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你自己再想想吧。”
探春见状,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然后便去了薛宝钗处。
不想一进门又瞧见了薛姨妈。
她不由一怔,诧异道:“不是说姨妈去了我们太太那边儿吗,怎么……”
薛姨妈起身笑道:“你们太太太忙了,况我主要是来瞧你姐姐的,如今见她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你们说你们的,我先去里间眯一会儿。”
宝钗也忙跟着起身,两人将薛姨妈送进里间,这才重又在客厅里落座。
探春将自己写的文章交给宝钗审阅,然后又轻车熟路的翻阅起了宝钗新写的文章。
两人的文章风格迥异,一个以文辞犀利入骨三分著称,每每能令观者拍案叫绝;一个擅长罗列各种数据,通过详实缜密的文字让人深信不疑。
至于林黛玉,则是以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著称,总能让人不明觉厉。
邢岫烟则学焦顺走了小作文路线,最擅长调动读者的情绪。
探春一向是快枪手,很快读完了宝钗的文章,又在自己认为需要略作修改的地方做好了记号,便停下来开始饮茶。
等了一会,见宝钗还在批阅,她忽然问道:“我怎么瞧着,有几篇文章像是林姐姐的文笔?”
薛宝钗茫然抬头:“是吗?我还以为是邢姐姐的手笔呢。”
“或许吧。”
探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如果那几篇文章确实出自林黛玉之手,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焦顺是怎么找到她做枪手的?又或者两人一直就没断过联系?
若是别人,探春或许会猜测是林黛玉为了逃避现实,所以才选择了隐姓埋名。
但和焦某人扯上关系,却是让她没办法不多想了。
可若真是她想的那样,薛宝钗又在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呢?
正手托香腮看着薛宝钗若有所思,宝钗忽然又抬头问:“你说这次焦家能不能扛过去?”
“当然能!”
探春想也不想就给出了答案:“你见他什么时候输过?”
宝钗没再多说,但心中却为焦顺捏了一把汗。
以前焦顺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除了他自身的能力之外,也离不开皇帝的信重和支持,但这次……
皇后和吴贵妃可未必能像皇帝那般坚定不移!
…………
还真就让薛宝钗猜对了。
皇后和吴贵妃面对眼下的局面,也确实产生了动摇。
主要她们身为后宫妇人,从未直面过如此压力,一边是皇室宗亲摩拳擦掌,一边是朝中重臣跃跃欲试,二人虽在深宫之中深居简出,却总觉得好像被群狼环伺一般。
首先打退堂鼓的,当然是色厉内荏的吴贵妃。
她一开始还痛骂群臣不忠、忠顺王狼心狗肺,但等到压力持续不间断的施加上来,心里头就有些够不着底儿了。
这日下午,她跑到储秀宫中大肆抱怨:“那焦畅卿实在是不中用,说要打什么舆论战,我看他分明就是被人家按着打!”
她踩着厚底绣鞋来回踱了两圈,又烦恼道:“这一会儿说是朝中无人做主,一会儿又催着要增补内阁学士,答应哪一个都不好,可也不能总这么拖着吧?”
皇后虽比她稳重,可承受的压力却也更大更多,故而眼下也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
长叹一声,苦恼道:“我如今一睁眼就要为各种事情发愁,上到封疆大吏的升调,下到赈灾抚恤的钱粮,千头万绪都不知从何处抓起——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才知道皇上管理这偌大一个国家,到底是何等的不易。”
吴贵妃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如今她甚至都有些后悔,不该早早冷落贾元春了——反正她是妨主,又不是妨幼主,等皇帝一命归西的时候再处置她不就好了?
可前面她为了贾元春的事儿,很是在皇后面前说了些硬话,此时再想回头就有些抹不开面子。
于是压下后悔,又道:“其实要我说,这新政也未有见多少好处,历朝历代都用儒生治国,足见祖宗之法行之有效,没必要大改。”
这些话显然是受了报纸上的言论影响。
皇后闻言圆睁美目:“你的意思是?”
吴贵妃也有些纠结,一屁股坐到了皇后对面,多动症似的扭动着身子,好一会儿才道:“我的意思是,那些读书人再怎么总不至于造反,可要是让忠顺王得逞就不一样了,为了繇哥儿考量,或许可以……”
她原想等皇后自行领会,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皇后做出反应,只好又补充道:“或许咱们也可以学一学忠顺王。”
所谓学一学忠顺王,自然是想拿工学和焦顺做筹码,来换取朝臣们的支持。
“不行!”
皇后断然拒绝道:“焦畅卿绝不能动,至少这时候不能动!”
吴贵妃闻言先是往后一瘫,旋即又扶着炕桌起身,目光灼灼的追问:“怎么,姐姐是舍不得他?”
“呸~”
皇后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恼道:“说正经的呢,你怎么又……实话跟你说,贤德妃先前特意提醒过我,她说要是太上皇还在,大可拿焦畅卿和工学来邀买人心;但如今太上皇不在了,这么做就只会示敌以弱,且还白白赔上了唯一能信任的臣子。”
见吴贵妃还听的不甚明白,她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意思就是说,咱们这时候服了软,往后那些大臣们只怕更要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了!”
吴贵妃这才恍然。
可除了出卖焦顺,两人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面面相觑好半晌,皇后终于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再把焦顺再招进宫来问问吧,这么些天,或许他已经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吴贵妃也跟着叹了口气:“到时候把贤德妃也叫上吧,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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