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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1章 寻玉【上】


  怡红院内。

  贾宝玉沉着脸背着手,在堂屋客厅来回踱了几圈,忽然站住了脚,扼腕道:“什么劳什子玩意儿,我早不想戴了,如今丢了正好,值当的你这般急急忙忙打发人去跟太太说?!”

  他靠着焦顺好容易才逃过这一劫,如今再把丢玉的事儿报上去,岂不是擎等着找后账吗?

  偏袭人方才问都没问,就打发麝月前去禀报了,于是他越想越心虚,越心虚就越恼怒。

  但对于宝玉的埋怨,袭人却是充耳不闻,依旧领着人里里外外的翻找。

  她先斩后奏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宝玉最近几日都不在家,身边只带了李贵和一众小厮,如今报上去责任都在外面,若是迟些,保不齐自己等人就要受牵连了。

  若在往日,袭人倒愿意给他解释几句,但这次宝玉在薛家的所作所为,已然让她觉得心力交瘁,至少短时间是没心情哄着宝玉了。

  宝玉见袭人不肯理睬自己,愈发的暴躁起来,再次背着手转了几圈,停住脚正欲发作,忽听外面脚步声纷沓而至。

  他心里一个激灵,猜出多半是王夫人闻讯赶到,急的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袭人则是默默到了门前,挑开门帘将风风火火赶过来的王夫人连同焦顺迎了进来。

  王夫人本就在病中,路上又走的急了,一进门先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贾宝玉见状待要把茶水递给她,却又被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吓住,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焦顺见状伸手接过来,递到了王夫人面前。

  王夫人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又用帕子沾去嘴角色湿痕,这才厉声喝问道:“孽障,东西丢在哪儿了?什么时候丢的?!”

  “这……”

  宝玉讷讷的低下头,然后又偷眼看向焦顺,寄望焦顺能帮着打个圆场。

  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焦顺向来急人之所难,当下便道:“不如把这几天跟在他身边的喊来,问问他们可曾留意。”

  王夫人一听这话有理,立刻就看向了袭人。

  袭人忙道:“太太,当初从薛家回来的时候,那玉还好端端的挂在二爷脖子上呢,多半是后来再出门的时候……”

  王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这么重要的东西,出门在外,你们怎么也不仔细着些?!”

  “太太明鉴!”

  袭人忙翻身跪倒:“二爷出门的时候走的太急,我们几个都没能跟去,若是去了,万不会直到这时候才发现!”

  王夫人这才知道是错怪了袭人,但这会儿也没心情抚慰她,立刻又连声追问,到底是哪个跟在宝玉身边。

  袭人心里跟明镜一样,但却不愿意明着开罪李贵和李嬷嬷,于是故作为难的看向了贾宝玉。

  贾宝玉这时也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沾上这事儿的肯定都少不了要受罚,于是梗着脖子道:“东西是我弄丢的,不干旁人的事!”

  他难得有担当一回,可惜毫无效果。

  王夫人见他不说,立刻就喊来周瑞,命他将这几日跟在宝玉身边的人统统绑来问话。

  不多时李贵和一众小厮就到了,同时赶到的还有探春、李纨,以及赵姨娘和贾环——前两个且不说,后两个纯属就是来看笑话的。

  李纨扶着王夫人坐下,探春则是接管了问话的差事。

  不过很显然,李贵等人压根就没注意到宝二爷的玉丢了——本来男子在这上面就不如女人细心,况这几日宝玉情绪不对,就跟个火药桶似的,等闲谁敢往他身边凑?

  于是尽皆张口结舌一问三不知,登时气的王夫人又拍桌子又咳嗽,喝令统统拖下去责打。

  眼见她在气头上,旁人都不敢多言,只焦顺因早年与李贵有些交情,不忍见他受这无妄之灾,于是抬手拦下道:“且先别急着打,宝兄弟这几日去过哪里,就属他们几个最清楚,不如先让他们将功赎罪,若实在找不到再罚不迟。”

  顿了顿,又道:“若是在我那里丢的倒不碍事,这几日因有宝兄弟在那院里,进出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我回头就让人挨个盘问。”

  听他这么说,王夫人才勉为其难饶了李贵等人,命他们先去马车上搜找,若找不到,就备好车架等着。

  等李贵几个千恩万谢的去了,屋里一时间却陷入了沉默当中。

  宝玉初时也乐得不说话,但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开口,便忍不住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副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样子。

  李纨见状,摇头叹道:“若落在畅卿家中倒还好,怕就怕落在薛家了——这节骨眼上,问也不合适,不问更不合适。”

  宝玉这才恍然,想到自己那天夜里做的荒唐事儿,以及外面如今对薛宝钗的调侃戏谑,他哪还有脸登门讨要什么通灵宝玉?

  索性又一梗脖子道:“我早说不用找了,那劳什子已经被我砸了!”

  “哥哥说砸了,那碎片现在何处?”

  探春当即诘问:“难不成那石头还能化作飞灰不成?!”

  “这……”

  宝玉迟疑了一下,立刻改口:“那就是在街上丢的!”

  众人哪有心情听他胡说八道?

  王夫人当即撑着桌子起身道:“罢罢罢,还是我走上一遭吧。”

  说着,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探春见状,便又主动站出来道:“太太的病还没好,还是我再走一遭吧——我们做小辈儿的出面,纵使说错了话也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王夫人见又是三丫头主动站出来,不由欣慰非常,拉着她的手道:“比起你这不中用的哥哥,你倒更像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

  事不宜迟,探春当即点齐了人马就待出发——内中包括袭人麝月,毕竟她们最熟悉宝玉的行为模式,找起来也比别人熟稔些。

  不想前脚刚出了怡红院,后面就听有人连声呼喊。

  听出是赵姨娘的嗓音,探春无奈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袭人先带着大部队去前院,自己驻足留步等着赵姨娘找过来。

  “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了?!”

  赵姨娘一上来就叉着腰横加指责:“他丢他的玉,和你有什么相干?偏上赶着去捧太太的臭脚,难道外面的白眼就那么好瞧?!”

  方才探春主动站出来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挤眉弄眼想要拦下了,后来听王夫人说探春像是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就更是把赵姨娘气得够呛。

  要照她的心意,巴不得王夫人带病奔波,活活累死在外面才好!

  “姨娘慎言。”

  探春瞪了赵姨娘一眼,板着脸道:“那东西多少总是件祥瑞,甭管灵不灵验,总要先找回来才能心安。”

  “你……”

  赵姨娘还要再争辩,忽然被身后一声干咳打断,她满脸不豫的回过头,却见是焦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呦~!”

  赵姨娘立刻表演了川剧变脸,风骚又妩媚的娇笑道:“大爷怎么也出来了?”

  若不是此处并无遮拦,她都恨不能整个人贴上去。

  焦顺倒真是有日子没尝过这一口了。

  想到她日后也算是自己半个岳母,不觉便有些蠢蠢欲动,可惜眼下地点时间都不合适,焦顺也只能收敛了心中欲念,顺手摸出件红玛瑙手串儿,路过时不留痕迹的塞给了她,笑道:“我正要同三妹妹一道回紫金街。”

  说着,又对面沉似水的探春道:“先在我家找找,若能找到的话,也免得妹妹为难。”

  探春面色稍缓,正待向焦顺道谢,赵姨娘却捧着那手串,笑不拢嘴的抢着道:“哎呦,这怎么使得?”

  说话间,那手串却早套到了腕子上,她一边晃着手腕沾沾自喜,一边忍不住毛遂自荐:“要不我也跟你们走一遭吧?这人多总能……”

  “这事儿用不着姨娘操心!”

  探春心知她是身心都被焦顺搔到了痒处,真要是跟去了焦家,还不定要做出什么没皮没脸的勾当呢,故此不等她说完就断然拒绝。

  “你这死丫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赵姨娘气的跺脚,但眼睛转向焦顺时,又媚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掐着兰花指糯声道:“这丫头自小就不让人省心,等以后要是嫁过去还不知好歹,大爷只管跟我说,我同二爷一起教训她。”

  那语气那神态,但凡是个男人听了,脑海中都不免浮现出一张三人大床。

  焦顺原本吃干抹净,并不急着迎娶探春过门,如今吃赵姨娘这一暗示,反倒多了三分紧迫。

  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敢与赵姨娘多做兜搭,当下只含糊一声,便汇同脸色铁青的探春一起出了荣国府。

  其实这事儿合该叫上宝玉一起,也好让他随时回忆近几日都做过什么,去过哪里——但他一听说要去薛家寻玉,就恨不能把自己拴在房梁上不下来,除非是五花大绑,否则想要说服他跟去谈何容易?

  却说两人虽是一起动身,但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故此是各自乘坐了一辆马车。

  一路无话。

  等到了紫金街后,按照商量好的,先没有惊动薛家,而是去了焦府——袭人和麝月负责带队去客院里挖地三尺,焦顺则引着探春侍书主仆去见湘云。

  湘云正在与邢岫烟下棋,冷不丁听说自家老爷带了探春回来,不由奇道:“三姐姐怎么来了?就她一个,还是?”

  “袭人和麝月也跟着来了。”

  司棋禀道:“不过她们一来就直接去了客院那边儿,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去了客院找东西?”

  史湘云愈发纳闷,心道莫非是宝二哥落下了行李?可这也用不着三姐姐单独跑一遭吧?

  除非是……

  等见到探春,她劈头就是一句:“是不是宝二哥那玉又丢了?”

  “怎么?!”

  贾探春闻言不由眼前一亮,激动道:“莫不是你瞧见了?!”

  她心想着若是史湘云瞧见了,倒省得再去薛家吃瘪。

  可惜湘云却是摇头道:“我猜的,除了那命根子,还有什么值得这般兴师动众的?”

  探春闻言顿时泄了气,悻悻将前因后果说了,又叹道:“若只是个物件倒罢了,但毕竟是祥瑞,上面又刻着‘莫失莫忘’四字,总要找出来才能心安。”

  她平素倒不怎么相信鬼神那一套,但这块玉却是从小听到大的,由不得她不认真。

  史湘云听了,也不由想多了,心道那玉上刻的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原以为一旦丢了,会应在宝二哥身上的,但现如今老太太刚病入膏肓,那玉就丢了,难不成是应在老太太身上的?

  又或者……

  是老太太替他挡了这一灾?

  两人在这里说话,外面焦顺早铺排下,让把近几日出入过客院的人全都找来一一盘问,而袭人和麝月则领着人在客院里掘地三尺。

  但很显然,东西并不是丢在这边儿的,所以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是毫无所得。

  这期间,李贵也领着人在街上找了好些个来回,但凡是宝玉曾去过的地方,除了地毯式搜索,还不惜许下千金利诱,可也同样是一无所获。

  看看天色,探春知道再也耽搁不得了,于是无奈辞别了史湘云,转至前街求见薛姨妈。

  因贤德妃以势压人的事儿,薛姨妈正同薛二太太诉苦呢,骤然听说探春去而复返,不由着恼,骂道:“即便不念夫妻之情,两家总也是知己的亲戚,哪有这样反复催促的?!”

  说着,便准备去与探春对答。

  宝琴见状,忙拉住她道:“伯母息怒,姐姐既已经做出了决定,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顿了顿,又道:“不过咱们也没必要着急,且等月底再答复不迟。”

  薛姨妈犹豫了一下,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了。

  等在客厅里见了探春,她沉住气准备等探春催促,然后再敷衍几句,谁知探春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薛姨妈半是不耐半是纳闷:“你这丫头素来是个爽利人,今儿却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若再不说,我可要端茶送客了!”

  探春无奈,只得尴尬道:“亲家太太莫要误会,其实、实是二哥哥的那块玉找不见了,所以……”

  不等她把话说完,薛姨妈已然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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