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值值值,我这就兑现银!”
“皇甫先生,牛鼻子全讲一个‘义’字。这三千两银子,牛鼻子分文不拿,全拿来上下打点,管你得个好官职就是!”
皇甫渊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当时就喊管家兑出三千两银子交给赵清贶。送出老远之后,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道长那一份,学究绝不会忘了!等事成了,我一定亲自补送到门上。”
这笔银子,赵清贶倒也没有独吞,当真拿出一部分贿赂了堂吏等一干人。只是分赃不均,有个小吏告到了开封府。一查,赵清贶打板子戴枷,流放沙门岛。清闲惯了的人,如何能受得起这份折磨?没到沙门岛,就死在半道上了。做谏官的韩绛上了一本,说是庞籍贪赃枉法,杀人灭口。仁宗先虽不理,到御史们连上几本之后,到底还是将他罢了去知郓州了。
既有这一番经历,庞籍要对仁宗大泼冷水,不正是情理之中的事吗?那冷水里面,也该还有他自己的恨水、苦水。
仁宗既想不到别的,兴头当然还是很高。为了表示尊贤礼士,或让朝野都知道这一次命相与以往特别不同,他又要下一道特诏:两位贤相回京那天,在京的所有文武大臣都要到郊外跪迎。
范镇一得到消息,就紧急求见皇上,当头又泼了一瓢冷水:“陛下尊礼大臣,亘古少有,更是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旷世恩典。只怕压力太大,两位新相承载不起,反倒不美。与其隆之以虚礼,倒不如推之以至诚,淡然处之为好。”
这瓢冷水泼得如此艺术,真正无可挑剔,还在兴奋中的仁宗更觉着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当即赞成:“还是爱卿想得周到,不必郊迎了!”
包拯这时正做监察御史,早已清名远扬。端砚是天下至宝,每年进贡朝廷都有定数。凡在端州当官的,全都借进贡之名多采多要,作礼物送人,以交结权贵,拉帮结派。只有包拯,在端州当知州时一只也不多取,离开端州,同样两手空空。他性情耿直,对苛刻残民的官吏尤其深恶痛绝。他耳朵里灌的,既然也是转运使如何纠缠细务,吹毛求疵,让州县官员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州县官员为了过关,又反过来盘剥百姓,等等,原来又有言论之责,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他也上了书,弹劾这帮转运使,请皇上下诏申斥约束。
天平原就多少有些偏转,还经得起这位清誉卓著的御史再进一言吗?仁宗皇上终于动了心,要中书下诏告诫转运使,让他们手下留情,再不要苛求州县官员,使他们手足无措,而那三虎四狼,干脆免职,调到别的地方任职去。刚举手抬足就被当头一棒,按察工作要能顺利进行,也真难了。转运使们,谁还敢较劲认真!
欧阳修瞅着按察的事情雷厉风行,吏治澄清有望,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可转眼之间,风向似乎全变了,转运使们全都弄得灰溜溜的,所谓三虎四狼更要被罢贬而去。他既震惊,又痛心疾首:这不是自残手足吗?这样下去,整顿吏治就只能成为空话了!而一旦整顿成了泡影,平庸不肖之徒就会变本加厉,腐败的吏治更会雪上加霜。其情其景,真让他不寒而栗!
欧阳修请皇上收回成命,因为痛心疾首,话也就特别刺耳,叫人震怒:“皇上,朝廷不能自残手足呵!”
皇上白了欧阳修一眼:“自残手足?”
欧阳修并不揣测皇上的感受,只管说道:“整顿吏治,唯有依靠按察官员,他们实在就是朝廷清除腐败毒瘤的手足。朝廷求全责备,不信任他们,不是自残手足是什么?”
“朕没有不信任他们。下面反映大,朕也不能不管哪!”
“陛下,按察官员从来都在夹缝里讨生活,日子最难过。下面挨整的骂他,上面被忤的权贵恨他,全靠皇上支持、包容,他们才能勉为其难,为国尽忠。就是真万恶不赦,陛下也要分清轻重缓急,先除了吏治上的毒瘤,再回过头来慢慢清除按察使中的不肖之徒。何况,各路按察官员都是朝廷一再挑选的精英之士,又不过刚刚到职任事,就有毛病,似乎也不至于像流言所说的那样厉害,很可能有人恶意中伤,陛下应当慎重对待。按察官员的忠心一旦受挫,再想有人为陛下雷厉风行整饬吏治,可就难了!”
仁宗叹了一口气:“唉,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可州县官员替朕当家理财、守土牧民,朕也须臾离他们不得。他们的好恶疾苦,朕也不能充耳不闻!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能偏袒哪一方呵!你叫朕怎么办才好呢!”
原来皇上又惦记这个了,欧阳修不禁心里一凉!也还就是他,反应快,好歹能找到说词,顺着劝道:“皇上宅心仁厚,实在是臣民们的福气。可仁与仁也有不同。有王者之仁,有妇人之仁。贪官污吏、平庸渎职之徒,不过挂个守土牧民的空名,干的却是害政残民的勾当,不彻底铲除,吏治就不能清明,天下就不会大治。愿陛下高扬王者之仁,摈弃妇人之仁,天下苍生就个个都能沐浴圣恩了!”
“一碗水端平,也是帝王之道哪!”皇上也有词。
皇上说出这话,欧阳修倒难以措辞了,只好改口道:“皇上圣明。只是,可惜功亏一篑。”
这话叫皇上纳闷,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自打朝廷旨意下去,按察使们闻风而动,不法官吏与老弱无能之辈个个闻风丧胆,连自动请求致仕的都多起来了!坚持下去,吏治清明实在指日可待。现在朝廷自己动手扫了按察使的威风,他们一蔫,再没人廓清吏治,不功亏一篑,还能怎样呢?”
“唉,这你就多虑了!有偏纠偏,知错必改,也没说不让他们按察,更没有将按察使们一网打尽,不过是告诫他们将事情做得更好,叫人没话说。他们是朝廷专门挑选的英才,忠心耿耿,会体谅朕的苦衷,更上一层楼的。你就放心吧!”
皇上倒反过来安慰欧阳修了,哪里还会听他的呢?成命没有收回。按察使们的灰心、沮丧、改变初衷、阳奉阴违,以及整个按察活动可能变质等等,自然也全都难入皇上的法眼了。
不过,也要说句公道话,就是皇上收回成命,要铁了心严惩不法渎职官吏,能否收到预期效果,也还难说得很。
范仲淹任命按察官员的时候,决心很大,也特有魄力。拿到堂吏们报来的名单,略一审阅,就大笔一挥,勾掉了一半还多。
堂吏吃了一惊:“范大人,这些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挑出来!”
“我知道你们辛苦,可这些人全不能用。你来看,”仲淹皱着眉答道,又指着勾去的名单,一一数落说:“这位虽能干,自己就不干净。这位是好好先生,守官可以,纠察不行。这位糊涂,见事不明。这位呢,聪明能干,但没有操守,容易卖官。这位……”
堂吏叹了一口气,笑道:“大人说得都对。只是比起来,这些老爷就未免有点儿冤了!搁别的大人,早大笔一挥,叫他们过了。他们要是知道消息,没准哭成什么样儿呢!”
仲淹也忍不住笑了:“那也没办法。与其叫一路的老百姓哭,不如先让他们委屈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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