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五十九
高憧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亲眼见到苏一川,找了十几年也找不着的人,连徐老爷子也翻不出来的人,现在衣冠楚楚的出现在吉普车旁,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白皙的面庞温润如玉,只是瘦脱了形。
他愣住了,连刚才看见苏唯安被挟持的慌乱都忘到了脑后。战栗着的情绪冲上了头,绕的他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无关恐惧,是愤恨,是欣喜。
洆队看见苏一川时觉得有点面熟,她费力为这种感觉寻找着匹配的记忆,也就忽略了苏唯安骤然惨白下去的脸色。
苏一川理了理衣领,视线扫过洆队时停顿了一下,随即越过她落在了苏唯安身上,他笑了起来,似是极其愉悦。
“跟你妈妈真是越来越像了”
他走过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一步一步传进了苏唯安心底,击起滔天巨浪,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下去。
洆队被苏一川的话语唤回了游离的思绪,她挑了挑眉,抬眸的同时突然发现了苏唯安的不对劲。
“苏唯安,苏唯安?”
她试探着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逐渐靠近的苏一川,一眨不眨,空洞到深不见底。
洆队看着凌晨不曾挪动的匕首,生生按捺下要冲上去的冲动。
苏一川在苏唯安面前停住,笑的神采飞扬,他暼了凌晨一眼,示意他放开匕首。
凌晨有些不情愿的松手,然后收起明晃晃的匕首,苏唯安骤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道,几乎要瘫倒在地,却在半途被苏一川捞了起来。他抓着苏唯安的手臂,上下打量一会,像是有些责怨似的说道“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学你妈妈的坏毛病,没有好好吃饭?”
苏唯安低着头,兀自沉默,苏一川不以为然,他呵呵笑了两声便将她拉向开着的后车门“上车吧”
“安安”
苏唯安闻言只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四肢百骸凉的失去了知觉,她木然的任苏一川动作,像是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和想法。
洆队见情势不对想上前阻拦,凌晨劈手便是一刀,她皱着眉侧身躲开,眼睁睁看着苏唯安被苏一川拉上了车。关好门后的苏一川才注意到了洆队,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洆队闪躲凌晨,却因着这身影和神态阴郁了神色。
然而下一刻苏一川就克制不住的狞笑起来,他喊停凌晨的攻击,洆队顺势一拳狠狠落在怔住的凌晨身上,这才急退两步,警惕的盯着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的苏一川。
凌晨受了那一拳之后几乎握不稳匕首,他咬着牙忍下了卡在喉咙里的痛呼,接着让苏一川用力带到了一边,他有些怨毒的看了两人一眼,沉默下去。
苏一川满意似的勾勾嘴角,这才转向洆队“你叫什么,或者,你姓什么?”
洆队听完后思索了几秒,淡淡回道“徐”
“好好好,果然没有看错!”苏一川兴奋的捏紧了拳头“凌晨,拿条绳子过来”
突然被点名的凌晨揉着肚子开了后备箱,抓出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尼龙绳,他心里犯着嘀咕,不知道苏一川这个疯子又要做什么。
绳子当然不是给苏一川用,而是为离他不远的洆队准备。
凌晨递完绳子后便走到了吉普后门边上,有意无意把玩着匕首,刀尖始终不离里面一动不动的苏唯安身上,洆队愤愤的克制住出手的本能,任苏一川用尼龙绳结结实实地捆上她的双手,然后推搡着她上了车。
高憧冲出来的时候凌晨也已跳上后座,吉普如离弦之箭一样迅速开出车位,消失在地下车库的出口。
六十
手上的绳子绑的极紧,庆幸的是苏一川没有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多少还存留一点活动的空间,虽然目前来说也起不了什么大用。
洆队看似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全然不在意凌晨不断在她面前比划的匕首,车里的气氛格外凝滞,苏一川专心开着车,不时神经质般侧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副驾驶座,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他沉默,凌晨也安安静静,紧挨着她的苏唯安更像是失了魂一般。
车已经驶了一段时间,窗外的风景渐渐荒凉起来,洆队绷着神经,起初并没有在意,后来不经意的几眼让她渐渐拧了眉头。
这是去墓园的路。
“发现了啊?”
苏一川透过后视镜看见了洆队逐渐变化的神情,他笑的十分得意,听在洆队耳朵里就格外刺耳,她抿了抿唇“你去墓园干什么?”
“看老朋友啊”
苏一川说到老朋友几个字时嗤出声,带着十分不屑的意味。
“安安啊,你跟叔叔阿姨很多年前见过了,这次再带你去见见,顺便看看你妈妈”
话题一转就落到苏唯安身上,洆队没有再追问,她直觉接下去的绝不是自己乐意听到的内容,然而苏一川这话刚到一半,洆队就从身边感受到了强烈的颤动。
苏唯安垂着头,无法看清表情,洆队却真切的感受到了由内心而发的恐惧。
还有绝望。
苏一川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哼着支离破碎的调,抽了一张cd塞进cd机,静谧的钢琴声下一刻就缓慢的流淌出来,旋律恬静,是洆队熟到不能再熟的卡农。
“快到了啊?”他自言自语着,又像是朝着谁对话,墓园的轮廓在前方若隐若现,苏一川把油门踩的更深。强烈的推背感袭来,洆队努力稳住身体,呼吸都变的有些困难。
“还不够,还不够”
加速后的世界安静的不可思议,卡农一点点在耳边慢放,连苏一川的低语声都听的一清二楚,他长久的望着副驾驶座,手渐渐离开了方向盘。
“不要!!!!”
凌晨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险些震破洆队的耳膜,她勉力挪了下位置,整个人都靠在苏唯安身上,只求离那个抓着扶手缩成一团发抖的人远一点。
苏一川则反应淡淡,他抱着双臂,头随着卡农的节奏一点一点打着拍子“你不是说了想和安安一起死么,怕什么”
凌晨抖的更厉害,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看上去狼狈无比。
苏一川觑他一眼,随即不屑收回目光,他忽然笑道“安安,你看人的眼光及不上你妈妈啊”
洆队抓着前边驾驶座椅背的边缘尽力不随着开始无序左右移动的车倒的七零八落,她发誓如果不是手被绑死了一定先给苏一川一记重拳。
苏唯安听见这话的时候忽然抬起了头,眼睛一瞬亮的惊人,她无声惨然笑起来,这笑容在洆队眼里像朵盛放到极致的花,仿佛下一刻就会枯萎,她想开口,却被又提了一档的速度甩到后座椅背上,胸口好似压上了铅块,沉重到不能顺畅呼吸。
吉普的速度越来越快,又失去了掌控,一会左转一会右转,好几回都险险擦过路边的护栏,洆队注意到了近在咫尺的弯道后额头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挣扎着想起身,双手却迟迟找不到着力点。
苏一川自是见着了她的举动,阴沉沉的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脚上踩油门便更加用力“别挣扎,很快……就能再见到你爸爸妈妈,不好么洆队?”
洆队闻言睁大了双眼,喉间却支吾着没法说出一个字,她低低喘息着,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露出的手腕现出几丝血迹。
这句话尾音刚落,箭一般飞出去的吉普就一头撞入了弯道。
剧烈的撞击力自车头传来,碎裂的玻璃四溅,洆队下意识看向苏唯安,那人却以更快的速度将她扑倒,护在了身下。
“苏唯安!!!!”
惊恐的呼声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里。
六十一
好疼。
苏唯安感觉自己像是漂在湍急的河流里,身体浮浮沉沉,无法掌控,也不想掌控,寒冷包围的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不留,这种体验真是再熟悉不过。
好像从那次车祸醒来后的每一天都在夜里重演,未有一天能忘记。
可是好累啊,谁来救救她?
爸爸?妈妈?可是,是他们要她去死啊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没有人愿意救她。
“你活该承受这样的宿命”
妈妈不是告诉过她了吗?
“苏唯安!苏唯安?!”
是谁在叫她,好吵。
“苏唯安,别睡了,快起来”
睡着多舒服啊,为什么要起来?
苏唯安有点不解,刚想开口,强烈的痛感便席卷意识,她一时连漂浮的资格都丢失了,身体在无休止下沉,窒息的感觉扼住了喉咙,她徒劳的挥舞着手,突然希望着有谁来拉她一把。
会有吗?不会有吧
“没事了,苏唯安,没事了”
有只冰凉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湿湿的,有粘腻的触觉。接着似乎谁附在她耳边,温柔而带着安抚意味的,说出了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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洆队不顾手划的生疼,用碎玻璃割开了绳子,她踹开严重变形的车门,抱起苏唯安勉强跳了出去。吉普撞的不成样子,车前盖下冒起烟,洆队提了口气,把苏唯安抱远了一点,这才缓慢的放下她。
来时的方向有几辆车在驶近,洆队眯着眼认出了其中一辆,她强撑起身体拍了拍苏唯安满是血迹的脸,又轻又急的不住唤她。
苏唯安却皱紧了眉头,整个人一下子呈现出极度不安的模样,同样都是血污的手颤动起来,洆队喘了一声,握住了她的左手“没事了,苏唯安,没事了”
那几辆车停在了离吉普车不远的地方,高憧急急从车上奔下来,冲至洆队身前,紧接着许睿也下了车,他拉住了想去抓洆队肩膀的高憧,仔细给两个人检查了起来。
“洆洆没问题,只是有点小伤”
“苏唯安没伤着骨头,但也不确定是不是伤到了内脏,先不要移动她”
静静听完许睿的诊断,洆队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车,说道“是爷爷的人?”
高憧点了点头“老爷子在后头,一会就到”
“叫救护车吧”
她有些疲惫的瘫坐在地上,盯着苏唯安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许睿见状,扯着高憧退到了一边。
徐谓到的很快,同时到的还有救护车,洆队朝着自家爷爷宽慰似的笑了笑,就顺从跟着护士上了车,她的伤很轻,也仍然需要处理,况且徐谓也不希望她留在这里,跟着他来的警卫员正把不省人事的苏一川和凌晨拖出吉普车,他忍不住想笑,却终究被藏了太久的悲意掩盖过去。
人生至痛,不过白发人曾送黑发人。
六十二
洆队在走廊上坐着,头微微仰着,似乎在闭目养神。托苏唯安的福,她身上最严重的口子不过就是手上那一道玻璃弄出来的划伤,简单消个毒涂上药绕上几圈绷带就了事。
苏唯安还待在急诊室,不知为何一直没动静。
坐了没多久,许睿便匆匆赶来,高憧却不在,洆队有几分疑惑,然而心乱如麻之下也就随许睿支吾搪塞过去。
再等了一会,洆队坐直了身体,抿紧的唇泄出焦急的情绪,许睿本就有些坐立不安,看她急成这样,心底不由也燥了起来,他站起身,一时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查看情况。
照理说如果没大伤的话,加上在救护车上的那段时间,这会也应该处理完伤口转到病房了,如果有事,也该推进手术室进行手术,现在这种全然没有动静的模样……
“伤者家属呢?伤者家属在哪里?”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却突然开了,高高瘦瘦的医生摘下口罩,有些急促的开口询问,洆队两人齐齐一怔,对视一眼,许睿看着医生问道“怎么了?”
“麻醉进行不了,伤者肌肉放松不下来”
那医生抹了抹头上的汗,无奈说道,洆队瞧着掌心缠着的绷带,愣了一会,忽然起身“她的家属还没有赶到,我是她的朋友,能让我进去看看么?”
“……这……”医生有些犯难。
洆队平静说道“反正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妨试试”
“好吧,跟我来”
医生最后还是妥协了,转身边说边推门走入急诊室,洆队跟了进去。
苏唯安很不安。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种独自一人挣扎的绝望境地,那只手,那个温柔的声音如流星般一闪即逝。
耳边换成了嘈杂的说话声,手被不知名的人的摆弄着,这让她更加紧张,浑身绷的像拉开的弦。
她自己一个人在僵持,想要逃过那些陌生的声音,却迟迟不见成效。
放过我吧……
苏唯安几乎要发抖了,她小声又卑微的希冀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那些人仿佛放弃般停止了动作,一时之间,安静极了。但是那种巨大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她知道,她一个人对抗不了这些不安。
“这边”
安静持续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残酷的被打破,某个声音在靠近她。苏唯安有些麻木,却未曾放松绷紧过头的肌肉。
然而……
下一刻手心里却意外迎来了熟悉的触感,多了点糙糙的摩擦力。
那个声音,轻轻在耳边重现“没事了,苏唯安,放松下来”
“没事了”
苏唯安在这样的安抚下顺从的渐渐松懈了警惕,她的意识变的有点模糊。
没事了吗……洆队?
六十三
高憧坐在徐家别墅的客厅里,他难得的抽起了烟,袅袅的烟雾里依稀能看见红红的眼眶,徐谓在楼上的书房里锁着自己,楼下的客卧里有医生在里头忙碌。
回忆,从未有一刻回忆像这般强烈,他想起了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去,想起了没日没夜缩在房间角落里独自想把悲伤愤怒和自责压成一块一块收好,最后却无声流泪到晨光熹微。
苏一川。
苏一川。
这个名字他毕生难忘。
高憧重重吐出一口烟雾,夹着烟起身走到客卧门前,静静看着里边的动静,他透过青色的烟雾打量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只愣愣盯着天花板的人,嘴角轻轻一挑就是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
真是……活该啊。
“怎么样了?”
眼见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而开始收拾东西,高憧垂下夹烟的手,淡淡问道,医生闷头收拾着,回答的惜字如金“皮肉伤,没大事”
“祸害遗千年”
徐谓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背着手站在门口,医生刚说完就阴沉沉的接了句话,他越过有些惊讶的高憧,踱进了房间,医生见着他立马放下了收拾好的东西,双脚一并,利落的敬了个礼,徐谓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医生来的迅速,也离开的迅速,高憧看了徐谓一眼,走回去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后进了房间,轻轻带上门。他给徐谓搬了把椅子,等他坐下之后沉默立在一边。
“有快二十年没有见过你了吧”
徐谓坐的沉稳如钟,他压着声音,缓慢对床上的苏一川说道。
“是啊”苏一川闻言突然呵呵笑了出来,眼睛还是粘着天花板,没有半分要看徐谓的意思“我躲了快二十年了”
“苏远征倒是有点本事”
“他当然有本事,把亲儿子关进精神病院重症患者室,谁想得出呢”
苏一川有些无所谓哼了两声,满是怨气的话说的平淡无比“为了瞒过你,药剂电击可是一样没少”
“报应”高憧冷冷接道。
“可不是报应么,这么多年受的苦还是有机会好好还回去了”
“那是你女儿!”徐谓沉下脸,喝了一声。
苏一川轻嗤“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
徐谓喃喃重复了一遍苏一川的反问,说完大笑起来,笑的眼中浮起了一层水光。
“好一句那又怎么样,好啊”
徐谓觉得荒谬,觉得好笑,他何必下这个楼进这个房间说这些无用的话?
他的儿子和儿媳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不久之前差点连孙女都失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躺在他面前,不知悔改,毫无愧疚。
“出去吧高憧”
徐谓忍下泪意说道,高憧应了下来,转身便出了房间。
那天徐谓在房间里待了很久,高憧在客厅也坐了很久,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意外于护了苏一川这么多年的苏远征没有找上门。
然而心底更多的,是积年累月发酵出的悲伤和无措。
找到了苏一川……姐姐和姐夫就能回来吗?
不会。
答案残酷的一如既往,高憧一直都明白。
傍晚的时候许睿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客厅里没有开灯,昏暗一片,只能隐约看见轮廓,他叹着气一路摸了过去,摸到了自家爱人的身边。
许睿温柔的把垂着头的高憧揽进怀里,颈侧不出意料感觉到了冰冷一片的湿润。
“还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高憧默不作声的抓紧了他的衣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泪水一滴接一滴落在许睿的脖颈上。
六十四
洆队这一夜没怎么睡,她守着刚做完手术的苏唯安坐了很久。
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想不了,就一遍遍反复回放着苏唯安把她护在身下的那个画面,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从这一幕里得到什么,只魔怔一样疯狂的往细处钻,妄图钻出个子丑寅卯,于是等到天亮的时候整个人累的恨不得瘫成泥。
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无声的长呼出一口气,身体仿佛生了锈,这也报废那也瘫痪,斗争了好半天才算争回了主控权。
苏唯安看样子一时还醒不了,洆队细细看她的睡容好一会,最终轻手轻脚的走出了病房。
眼睛又涨又痛,头也有些疼,然而洆队却不准备回去休息,她要先去弄明白昨天的疑惑。
洆队推门而入的时候徐谓正坐在客厅里慢慢喝着茶。
袁歧在她坐下之后也递上一杯茶,洆队接过闻了闻,笑容里终于有了真意,她说了声谢谢,转而也学起了徐谓,小口小口抿着。
“苏唯安怎么样?”
茶喝到一半徐谓似乎才舍得把注意力分一点出来,洆队答道“手术做完静养就好”
“有什么想问的?”
“那个人是苏唯安的……爸爸?”
“恩,苏一川”
“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明明徐谓的表情仍然平静而威严,洆队却能感受到他的不快。
听到这个问题徐谓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僵了几秒才又自如的继续“不就是两个疯子连亲生女儿都不要的事”
“事情太长,爷爷也不想多说脏了你的耳朵”
“苏唯安是个可怜孩子,苏一川这个畜牲强迫她妈妈生下来,然而两个人都没正眼瞧过一天”
“后来”说到这的时候老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苏一川带着她们去寻死,就像……就像昨天一样”
“不过当年多了两个无辜受害的人”
洆队似是有点不敢相信,拧紧了眉头“带着……她们,故意车祸?”
“是”
“他……恨爸爸妈妈?”
“他们不过一般交情,哪来的恨意”
“那……”
那为什么看见我的时候反应这么大?
话临出口时洆队生生止住了,又慢慢吞了回去,她很不明白,直觉却阻止她继续问下去。
“那他现在……”
“在该呆的地方”
“凌晨呢?”洆队突然想起来那狼狈到令人反感的某副面孔。
徐谓深深看她一眼,慢悠悠问道“你想怎么处置?让他死?”
洆队下意识把摸了摸手臂,她沉默一会才说道“死太容易”
“我要让他知道被随意支配欺辱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我要让他消失”
徐谓敲着沙发扶手,半晌后静静说了个好字。
“上去睡一会吧,醒了好好吃顿饭”
洆队应了一声,起身疲惫无比的拖着步子上了楼。
六十五
在别墅那一觉睡醒之后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洆队却总觉得自己还有哪部分陷在里面,恍恍惚惚的,无法出来。相反的是高憧和徐谓像是不约而同放下了什么,虽然种种都与从前一般无二,但神态身姿明显多了几分松快与闲意。
洆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瞒了什么,也暂时不想知道,在这冬去春来的时刻,她只想热壶酒,就着窗外的雨一口口吞入肚腹,然后换衣服出门去往医院,给苏唯安讲今天的课。
人一旦心不在焉起来,日子也就跟着心不在焉过去。洆队停在病房前的时候才想起来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苏唯安的伤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养着,洆队虽然奇怪于苏远征没有接她回家,连来探望也少之又少,不过也不是她该管的事,她负责看好眼前这个朝她笑的开心的人便行了。
“……我脸上开花了?”
她拉来椅子在床边坐下,有些莫名的摸了摸脸颊,恩,有些凉而已。
苏唯安微微敛了敛嘴角的弧度,不置一词,只冲她伸手,像是在讨要什么。洆队瘪了瘪嘴,把手里拿着的笔记本顺势送了过去。
“苏学霸,你说我这天天给你记笔记讲课还要陪你吵架的,有没有点辛苦费啊?”
她打量了专心看笔记嘴角还带着笑的人半天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那颗想调侃的心,淡淡说道,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不是该感谢我给你个机会学习新知识吗?”
苏唯安头也不抬的侃回去,洆队咳了几声,四处瞟了几眼没接话。
她有些吃瘪,也有些开心。
队友醒来之后终于变的正常了,能接近了,连渣对象也不提了,简直是铁树开花,然后太阳打西边出来。
洆队还是有些忐忑,凌晨的事苏唯安现在不提,不意味着将来也不提。
提了要怎么说呢,说我颁布了处理的总纲领然后不知道由谁具体实行把他送去当鸭了?还是那种男女不拒的鸭?每天被强迫着接客,稍不顺心就是非打即骂。
她曾去看过凌晨一次,大概是被折磨狠了,见到她连变脸的力气都欠奉,只蔫蔫的低头喝酒,苍白的脸色里都是残余的恐惧和疲惫。
他似乎失去了从前所有的底气,时间到了后离开的姿态也是满满的卑微和乞求。
但洆队心里没有半点波动,她不会心软,也不觉得这是做错。
留他一条命已是优待,现在不过是把他从前对苏唯安做过的,还到他身上。
“你在想什么?”
“啊?”洆队惊的张了张嘴,游离的神思一瞬间归位,她勉强一笑“没想什么”
苏唯安目光里满是不信,却还是轻轻哼了一声,任洆队揭了过去。
“这里”她点了点某处笔记“不是很懂”
洆队有点想扶额“你先答应我闭嘴听我讲完”
这段日子她都要被折腾怕了,苏唯安学霸可非浪得虚名,她虽然屡屡以多出来的那十年知识把她压下来,但学霸又怎么会惧战?
于是负责苏唯安病房的护士长三天两头找她谈心,洆队一个头两个大,每次只能尴尬的应下来结果隔天就又犯禁,然后再被抓去训话,形成了让人心塞的恶性循环。
……不能跟病人吵的道理她都知道啊,但只要苏唯安一挑起架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简直无能为力。
学霸以前很棘手,现在……换了种方式棘手。
六十六
“怎么?吵怕了?”苏唯安见她说完那句话后又陷入了沉思,轻轻笑了出来。
“…………”洆队闻言先是下意识的要呛回去,反应过来后无奈了几秒,认命似的靠过去讲解起来,她一下子凑的极近,近到苏唯安稍稍看过去就能数清她又长又密的睫毛。
如果洆队此刻留神便能发现苏唯安眼中晦暗不明的莫名情绪,然而讲的太过投入,苏唯安也难得不拆台,久违的一气呵成感觉让她无视了笔记之外的一切。
“听明白了吗??”讲到有点口干舌燥的洆队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一挪视线就对上了苏唯安明显心不在焉的目光,她瞪大了眼睛,心底一个抽搐,手就鬼使神差的捏上了苏唯安的脸。
好软好滑……
苏唯安似是也被她的举动吓着了,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咳!”洆队看着她无辜的神情急忙撤了手,干咳几声“那什么……你听明白没??”
“…………没……没有”这回答弱声弱气,不凝神听根本听不见。
“…………”
洆队没好气的坐回椅子上“那下次再讲吧,一会要去准备食材然后给爷爷做饭,今天就没那么多时间留了”
“好”
“过几天出院的话……回哪里?”
“宿舍”
洆队有些吃惊“不回你爷爷那再休养一段时间?”
“恩,爷爷最近似乎有点忙”
忙到连孙女都没空管?
洆队暗暗嗤了一声,不过想想也是,可不是忙着捞他的疯儿子呢??
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处置的?
“……回宿舍也不行啊,伤口刚好”她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下巴,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想了半天,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洆队睨向苏唯安,显得有些踌躇的问道“要不然……去我那里?”
“可是没记错的话,你那只有一张床?”
“在书房加床么,不然一起睡也没什么吧,都是女人”
洆队笑了起来,她起身掖了掖苏唯安床边的被角“那就先这样吧,我要走啦,你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
目送洆队消失在病房门口,苏唯安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瓦解,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神思都藏在垂下的羽睫之后。
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感受呢?
欣喜的?得逞的?犹豫的?茫然的?
好像都是,好像又都不是,关于洆队,她的感受从来没有准过。
六十七
徐家难得的热闹时刻便是洆队带着食材和高憧俩口子回来吃饭的时候。
洆队爱一个人下厨,所以往往等菜的时间老爷子会用来开一盘棋,然后下至开饭那刻封盘,留待饭后再来继续。
高憧从小学的棋,虽然近几年有些荒废,但面对老爷子还尚有一战之力。
这天依然是惯常的对弈,高憧把玩着冰凉的棋子,许睿聚精会神的看着棋局,老爷子在苦思冥想。高憧转头看了看叮咚作响的厨房,有些踌躇的问道“……老爷子?”
“恩?”徐谓头也不抬,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什么事?”
“……就是”高憧又看许睿一眼,发现自家爱人压根没注意他,有些憋闷和气虚“……以前的事不全告诉洆洆……这样好么……?”
老爷子听见这话,抬了抬眼皮,呵呵几声“无知是好事,如果可以,我倒宁愿只知道他们是因为意外车祸死去”
“那样虽然痛心,但不会不甘心”
“这种恨太累,我们受过便罢,洆洆还是活的轻快点好”
“……”高憧思索半晌,最后却也是无言以对,他低下头,干脆也学许睿专心看起局中走势来。
或许……无知这种福气,真的不要剥夺比较好。
“吃饭啦”厨房传来洆队带着点愉悦的唤声,徐谓颇有深意的暼了暼高憧两人,随即起身缓缓走向饭厅。高憧长长叹了口气,对许睿耸耸肩,拉着他跟上了老爷子。
人生在世,既然问题重点解决了,剩下的,吃饭要紧。
洆队接苏唯安出院时正逢期末,她想起这茬的时候心底蓦然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隔世完还得操心一下苏学霸的考试问题,这大概才是最大的苦楚,自从照顾上她,忙到心里连点伤春悲秋的地都没法留。
先得把苏唯安接回家,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去宿舍给她收拾东西,中间顺带把她住出去的事申请一下,填表盖章不必赘述。
一切都搞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洆队匆匆买了食材回小公寓,准备犒劳犒劳中午没怎么吃好的苏唯安。
……累的人不是我吗?
一只脚刚迈进门的洆队在注意到自己用了犒劳这词时有些郁闷的想到。郁闷归郁闷,犒劳哪怕名不副实,也还是得兢兢业业的做。
苏唯安的胃口相比之前好了很多,反倒是她自己吃的少了,引的苏唯安频频投来关切的目光。
“……专心吃饭啊苏学霸,我的脸能用来下饭吗??”
“秀色可餐”
……
行行,吃饭好吗?
洆队无语的靠上了红木椅椅背,见苏唯安不肯放弃看她这一扰民举动,只得抽了抽嘴角,说道“期末考试没问题么?”
苏唯安停了赏心悦目的动作,抿着唇小幅度的摇头“……可能……有点问题”
洆队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笑着挑眉“早就料到了,明天在家复习!大爷包你过!”
大爷?……苏唯安眨了一下眼。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洆队刷的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等等我……”
还没吃完呐?
六十八
苏唯安这小半辈子的安心感似乎全来自于洆队。
幼时的联弹,长大后的共同练习,每次护在身后的举动,又或者,只是简简单单的睡在身边。
洆队的睡姿安静又大咧,看上去就是在好眠,呼吸轻缓,还有淡淡的酒香,刚好的不令人生厌。
苏唯安侧躺着,目光黏在洆队精致秀气的脸上,一遍一遍扫过去,像是想把她彻底看透。
她安心了多久,就不确定了多久。
洆队不吝于保护苏唯安,也不吝于必要时疏远她。
这样的洆队是飘忽的,是无法掌握的。
只是……不确定的不止于此,她连自己都无法掌握。
苏唯安对洆队的依赖同她对凌晨的依赖有什么不同呢?
仅仅多了几分安心感么?
那为什么不就像以前那样让自己沉溺于这种依赖,浑浑噩噩地过呢?
是因为那份纯粹到令自己都心惊的占有欲吗?
“……嗯……怎么还不睡啊?”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被盯着的洆队有点口齿不清的呓语,苏唯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住了,等了一会还没等到她有所动作的洆队不耐烦的伸手过去直接捂住了她的眼睛。
“睡……睡么,别老看我……真是……”
困意带着洆队重入梦乡,她兀自嘟囔着,手却没有挪开,就这么软软搭着,偶尔被苏唯安的睫毛扫的痒了还会动弹一两下。
心底那些烦乱如潮水般顷刻退去,苏唯安顺从的闭上了眼睛,手悄悄的,覆上了洆队的手腕,再轻轻握住。
便是一夜无梦。
转天洆队就忘了昨夜的事,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错觉吧……
洆队抱着书和资料走进书房前小小打了个喷嚏,随即无所谓的撇撇嘴。
苏唯安靠在飘窗边等着她,神色恬静,有如水墨画中的仙,洆队看的心底微微一动,屏息走过去,轻手轻脚的坐到飘窗上。
“开始复习啦”
快要入春的天寒冷依旧,雨也没日没夜的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敲在飘窗上,竟有几分动听的意味。
雨声伴着洆队压低过的讲解声,直让苏唯安听出了神。她说了谎,其实期末考试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压力。
苏唯安只是……想像这样,多看洆队一些时候,光明正大的,心无杂念的。
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注意,面对明显在走神的苏唯安,洆队自顾自解说的很是专心。
两人复习的时光也就在这种貌似心照不宣的默契中一点一点流逝。
六十九
迎考的时间过的快,考试的时间过的更快。
洆队考完的当晚独自窝着思考寒假的行程,想着想着觉得似乎漏了什么。
漏了什么呢?
她抱着精致的酒壶左思右想,然而突然想出的答案差点让她摔下飘窗。
苏唯安?苏唯安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啊????
??????????
这不太对???????
洆队呆呆盯着自己心爱的酒壶,陷入了对人生的沉思中。
沉思是一码事,真问出口是另一码事,洆队当然还是问不出这相当于赶人的话,况且苏唯安出院也没有多久……就留一段时间……随便养养,养好再想也不迟啊……
大概不可能……长住的……吧。
小公寓里多出来的人使得洆队把出门游玩加拜访外公老友的计划无限期搁置,每天专心致志窝在家,除了定时去徐谓那和高憧他们一起吃顿饭,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承受无处不在的注视。
写字,苏唯安要看着,看书,苏唯安要看着,放空了喝酒,苏唯安不仅要看着还要定时没收酒壶,管着量。
这着实让洆队郁闷不已,喝酒的事高憧不敢管,老爷子想管又怕惹洆队生气,一直以来自由自在,想喝就喝……怎么收留个病人反而还要管到主人家头上??
我跟你很熟吗??
心里腹诽归腹诽,望着酒壶唉声叹气完还是得乖乖研究菜谱,思考当天的食补方案,顺便算算下次带苏唯安去医院复查的时间。
怎么说苏唯安这伤也能算的到她头上,出于队友爱的道义……还是不能放手不管……
恩,队友爱。
这贤良淑德的模样终是让老爷子都忍不住了,趁着洆队来吃饭的这点时间,憋着笑问道“安安,放假了怎么不出去走走?上次不是说要去拜访你外公的朋友吗?”
洆队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的饭,搁下筷子“知道的比谁还清楚,还憋什么笑”
她说着说着狠狠剜了埋头苦干的高憧夫夫一眼。
“最近有人跑的勤呐,自然就知道了”
徐谓好心的加了一把火。
“咳咳咳咳”做柴的两人各自心虚的别开头,干咳不止。
洆队没好气的哼了两声,算是揭过这个话题,徐谓抚了抚胸口,顺下那口差点笑岔的气,看着洆队问道“洆洆啊,是打算让苏维安那孩子一直住在那?”
“她的伤也算是为我挡的,不能不管啊”洆队说到苏维安就想到那个莫名离自己远去的酒壶,半是憋闷半是无奈的回道。
老爷子看她这表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翘,若不是怕洆队撂挑子走人此时大概已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翘惹得洆队嘴角拉的更甚,又恨恨瞪了高憧许睿几眼才作罢,她闷闷问道“苏老爷子到底忙什么去了?捞儿子?”
徐谓嘴边的笑有一瞬凝滞,他淡淡说道“他最近不在Z市,所以顾不上苏维安是正常”
这个话题让餐桌上氛围静默了半刻,随即老爷子就又开了口“让苏维安来这过年吧”
“啊?”洆队呆呆啊出声,似是没想到老爷子会提到这个“让她来?….”
“怎么?要丢那孩子一个人过年啊?”
“……..好的”
徐谓目送洆队耷拉着脑袋进了厨房,高憧和许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静悄悄的起身去了客厅,老爷子的脸色很明显传达了想独自呆一会的信息。
苏远征,呵。
老爷子想起这个名字就默不作声的冷笑起来。
他当然忙的没空,当时被那个凌晨那个蠢货揪着空子乱了阵脚,再然后忙着救儿子,哪里有空管受伤的孙女。
这些年不遗余力的打击,如今的各种阻挠,他倒是想看看这个老匹夫还怎么在苏一川被做成标本之前救下他。
认错人的痛,丧子的痛,差点失去孙女的痛,他都要一一还回去。
七十
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感受呢?
对洆队而言,是吃饭的时候桌子对面不再空空荡荡,睡觉的时候需要空出一个身位,洗完澡窝在沙发里的时候手边会有一点熨帖的温度。
还有莫名其妙的管束,虽然多次解释了那些酒都是特意酿的药酒,然而面对那明显装听不见的样子除了无可奈何没有更好的办法。
又是苦恼,又是隐秘的喜悦。
对苏唯安而言,是如在梦里,是走钢丝,忐忑里带着奇异的心安理得。
习惯了无时不刻看着洆队,也便想贪心的让她习惯有自己,一点一点的渗透铭刻,或许有一天她终能成为她生活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大年夜那天洆队依了老爷子的话把苏唯安带回家吃晚饭,破罐子破摔的滴酒不沾,免得苏唯安管起来丢脸丢出门。
老爷子对她这一举动啧啧称奇。当然也没少喝自己珍藏的好酒让洆队眼馋的几乎要跳起来去抢,高憧他们看的欢乐,不时添柴加火,洆队面对这一伙人差点掀桌。
吃好喝好气恼完,刚才还一脸铁青的洆队还是乖乖拉着苏唯安去窗户边上窝好等烟花,动作行云流水,高憧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心里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怎么得了,怎么得了,药丸,药丸啊!
苏一川的事情解决之后,老爷子又告诉他很多事,其中就有关于苏唯安的,听完后,从前因着苏家对苏唯安的那点芥蒂早已抛到天际,他现在只担心,如果苏唯安真对自家小柚子有那份心,到底是处于病态的依赖还是真心的喜欢。
毕竟……只是依赖的话,一个凌晨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真是操碎了心啊”高憧喃喃道“暂时先这样吧,洆洆那….还不好说呢”
这么想七想八的,倒是给高憧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重重拍了下手,急忙走到了洆队那边“洆洆啊?”
洆队正看着书,苏唯安靠在她身上,眼睛微微闭起。似是睡着了,听得这一声,洆队赶紧瞪了高憧一眼,见苏唯安只是皱了皱眉这才松了一口气“什么事?”
“……”自家侄女这一眼让高憧伤透了心….这哪是不好说啊……简直是已经说完了….“…..前段时间太乱,忘记告诉你了,唐朝下学期要退学”
“退学??”洆队有点惊讶的反问道。
“嗯,而且也不太清楚原因”
“……”洆队放下书沉吟了一会儿“年后我约她出来谈谈,云江知道么?”
“…应该是知道的吧,最近小丫头也是见首不见尾,想找她谈谈都难”
都是什么事啊。
洆队揉了揉眉心,高憧见状也便走回了客厅,她叹了口气,刚拿起书想继续看下去,却突然被拉住了手。那只手有点凉,洆队默然拢住,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那一年虽然坎坷,看的烟花仍然美不胜收。
年后洆队就着手约了云江和唐朝准备一起聚一聚,聊聊天,顺带弄清楚唐朝退学的原因,前些时日兵荒马乱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们。
不过万万没想到好好的三人行变成了尴尬的四人游,洆队看着云江口中的男朋友,脸上的无奈和不解几乎都要实体化,她左看看面色苍白消瘦不语的唐朝,右看看正跟男朋友软语温言的云江,眉头挤成了一个疙瘩。思量半天,洆队冲云江淡淡说了句抱歉便伸手拖走了唐朝。
这种氛围实在不适合谈事,谁坐那谁尴尬。
两人离开之后又寻了个地方坐下,洆队这才问起她退学的缘由。
“要去国外治病纳,否则小命难保”唐朝咧着嘴笑的很是开心,看不出半点别的情绪。
“治病?”洆队有些难以置信。
唐朝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嗯,治病”
“之前都没说过,我家有家族遗传病,我呢,属于确诊之后特别倒霉的,发病的早,这病还不知道原因和治疗方法,只能拖着吊着,爸爸妈妈不甘心,说国内不行去国外,好歹要拼一拼”
“…….”洆队忽然想起来唐朝入学时候的自我介绍,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那你和云江…?”哑然半天后,洆队终于挤出了原本就想问的问题。
“只是我单恋而已”唐朝自嘲般回答,随即又摊了下手,极力轻松的说道“可能也不是恋吧,我很少这么亲近一个人。弄错了也说不定”
虽然这么说着,她的眼里却是怎么遮都遮不住的悲伤,像将雨的阴天,像风雪连城的冬夜。
“对了,你前阵子怎么了?还有苏女神?听人说老是两边跑,来去匆匆的,哦,手上的伤呢?怎么样了?”
话题转移的生硬勉强,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洆队愣了愣,答的有点结巴“没……出车祸了,苏唯安伤的有点重,我就帮她……上课,然后给她讲,手上的伤,早好了”
说完还摊开手掌给唐朝看了一眼,白玉般莹润的掌心里那条淡色的疤惹眼的很,看的唐朝不由自主皱了眉头,这让她想起了洆队手臂上那道只怕永远也消不掉的疤痕。
真是……
“别光问我啊,你呢??你和云江……”
“好了好了”洆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唐朝急急打断,她苦笑着接道“等我回国的时候告诉你吧,都是些琐碎的事,一下子说不完,我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呢”
这场聚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留了个结,洆队定定看着唐朝远去的瘦弱背影,长长叹息几声,思绪渐渐染上一丝凄凉。
生和死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但往往来的气势汹汹,走的无声无息。再掺上感情的事,便又平添了几分令人扼腕叹息的意味。
谁扯的清呢?
七十一
唐朝走的那天洆队和苏唯安一同去机场送她。
正是春日的好天气,然而阳光更加衬的唐朝面白如纸,显得暮气沉沉。
她见到洆队和苏唯安很是开心,拉着她们只一个劲的笑。
她的父母拖着行李箱坐在一边,衣着光鲜,神色却显得很是疲惫,看着女儿难得的笑容唇边也才有了点笑意。
“太感谢你了洆队,没想到临走之前还能看看苏女神的盛世美颜”
唐朝有些激动,洆队看了看苏唯安带着戏谑的目光决定不说话。
……想想昨天自己说的什么唐朝可能不太想见你就有点脸疼。
“怎么都不说话?”
因为实在脸疼,洆队默默槽了一句。
“好吧,那我暂时借下苏女神哟~不要生气,很快还回来~”
“哈?”洆队一时没转过弯来“你要干什么?”
“那天跟你聊了天,这次跟苏女神也聊聊啊,不要这么小气嘛~”
“等……”
洆队想叫住一边喊话一边迅速拖走苏唯安的人,不料只一会就走远了,她感觉有口血憋在胸间,十分难受。
我生什么气?你找苏唯安问我借做什么?
她不是我家的她跟我没关系啊喂……
苏唯安有些疑惑的看着把自己拖到这边来的唐朝“有什么事……需要单独说吗?”
“你知道我和云江的事啦?”唐朝的语气很是轻快,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知……知道……啊,洆队告诉我了”
“她说的时候什么反应?”
“挺……伤心的?”
“刨开我生病的事呢?”
“很平静,没什么特别反应”
“那你有什么想法?”
苏唯安被问的一怔,原本迷糊的目光刹时变的凌厉起来,投向笑眯眯的唐朝。
“什么意思?”
唐朝倒是自若,没被那目光吓到半点“你对洆队的想法啊,她既然对同性之间的恋爱没什么反感,你不试试?”
“……”苏唯安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风起云涌“我不知道”
“说实话我挺担心的,想让你试试,又不想让你去试”
“为什么?”
“我希望看到这样的爱情也能有美好的结局,但是想想凌晨,又觉得你对爱和依赖分不太清,如果只是要依赖阿又的话,那就不要说爱了,多伤人”
“……我……真的不知道”
苏唯安的声音有点凄然“我……是有病的……所以……”
“病?”
“是心理疾病,已经持续十几年了”
唐朝讶然“没去看医生?”
“有……但是”苏唯安说的踌躇“断断续续的,凌晨后来也不许我去”
“不许?”
“他知道能在我身边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病”
苏唯安说的风轻云淡,却令唐朝咋舌不已“你……是都明白?”
“明白归明白,身不由己”
唐朝嘴唇动了动,竟想不到能回什么,沉默很久,她才说道“……苏女神,把自己的心弄清楚再说阿又吧,她也不是个会爱的人,你们这样撞上去只会伤人伤己”
“……恩”苏唯安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就走啦,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要好好的”
唐朝笑着跑向自己的父母,跑的时候还不忘挥手。
苏唯安走回洆队身边,同她一起目送三人离开的背影。
“唐朝说了什么?”洆队低头问道。
“她让我们……都好好的”
“真是……”洆队听见回答摇头叹着气。
“好好的,当然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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