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守一世,所求的不过是相拥而去
时光惶惶过的飞快,白驹过隙一般的,一个月便已经不在。我仍旧只能读着难懂的古籍,而后发呆默然看着窗外。南方的疫症果不其然爆发了,原本即墨带了充足的草药过去,可前些日子,还是遣了人回来运送了京师的药物。听闻,那里已经恍如地狱,随他同去的下属也纷纷病倒,来不及掩埋的尸体铺陈街市,散播着疫病。
如今,已经是民不聊生了。
好在,负屃在那里,能够照料一些,可即便有他,仍旧显得力不从心。我很想去,很想。可是,负屃也好,即墨也好,都三番几次寄了书信,决计不要我去,甚至发出了最毒的赌咒。我只好留下,守住醉怀轩,守住京师。
即墨走后我才知道,他留下诏书,给了我大权。我一个女流之辈,又需要什么大权。只是凭着这一张圣旨,可以随意出入宫闱之中,阅览南方传来的各式消息。但到底,并不做些什么,朝中权贵不会屈尊于女子之下,若我作威作福,独揽大权,恐怕会令即墨也落人口实。这是我万万不想的。
是夜,我犹似往日一般去了即墨的宫阁,然而,不似从前的是,案上的奏报只有薄薄的一纸。素日里,都是堆积成山的。
我的心头,忽然绕过一丝冰冷。呼吸不由的急促起来,可即便如此,胸膛里,也不过是吸进了一团冰冷的气息,激的心跳越发猛烈。
我伸出手,颤颤的拿起那奏报,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我一窒,手中信纸便飘落于地。我躬下身,慢慢将它捡起。
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不过是我庸人自扰罢了,南方一定是一切安泰,无可奏报了。一定是的。
可它不是。
信纸上的飞快潦草的字,像是扭曲的麻绳,扼住了我的脖颈,抑制了我的喘息。
负屃失踪,皇帝病重。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头是如何感想。可等我回过神来,怀中已经抱了厚重的古籍,身在京城之外了。
我连哭泣软弱的时间都没有,便做出了反应,不需思考,任心去指挥自己的身子。
我是仙人,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即墨不死,我一定可以救回他。只要负屃不死,我一定可以找到他。四海之内,仙气聚散,我能察觉。
可我还未来得及察觉,腰间便是一阵刺痛。
是了,算了算日子,一个月了,负屃早该来送仙药维持我的身子,往日里,他都是每二十日送一次,如今,能撑到现在,或许已经是极限。
凡人来往缓慢,便是那信件是十万火急,恐怕也已经是数日之前所写的了,那时,负屃或许正是在回程来给我送药的路上,失了踪迹。往日,他都是去天界取药,莫非,是颛顼?
不论是谁,如今要紧的是即墨,我必须当即南下。尽管我的身子或许已经拖不下去,可我只能拼这一次。若是他死了,东君死了,我不知道,我还要怎样活下去。
抱紧怀中的书,我提步拼命向南。人世间最快的马也抵不上仙人的脚程,一驾翔云,便足矣。
半日路程,已是别州,南来北往离人分别之地。一路上听闻,跨过别州,便是人间地府之差。别州的那头,便是阎罗之所。
别州已经全然封锁住了,南北交流也暂时中断。过了别州南城门,便是遍野哀鸿,百姓踏着腐尸援墙而上,奢求一条生路,可是,高高的城墙冰冷,便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难以跨越,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又怎能逾越。
既见生死,忝居神位,又如何能袖手旁观?我挥手下去,地面上立即滋生出植物,这原是上古时治疗时疫绝佳的药材,我前些天才发现的,因此便未能及时送到南方。如今,也不知效果如何,但好歹要一试,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那样飞快生长的草药自然引来了无数的人。一时间竟敌不过那人们采摘的迅速。
“救命……”一声微弱的呼唤从人群中溢出。我循声看去,竟在人群脚下看见一个满脸尘土的瘦弱女子,无力的挣扎着,可是为求活命的人们,竟全然无暇去理,只有一个男子匍匐于地,缓缓爬过来。看那脸色,早已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可便是这么一个将死之人,会去拼了命,去拯救另一个将死之人。
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都不会去做。可这人,却是要豁出命去的。
我抬了抬手,将那女子连同男子一同带向一旁。
“紫菀仙姑?”我正欲离开,却听那男子虚弱的低唤一声。我猛然回头,他因病已太过疲瘦,完全脱了形。
“我是,是当初跟随陛下南征的一个普通官兵,紫菀仙姑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
我一愣:“当年南征的士兵不都封赏过了么?”
“小人祖籍南方,受了封赏便回去了,小人的儿子到了年纪,已经入伍了。可没想到,南方生了这么大的事,再殷实的家底也耗不住了。”他虚弱的笑了笑,拉过身旁的女子,“这是贱内。多谢仙姑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们自南边来的?”我将草药递过去。
“是。”
“有什么消息么?”
“这次疫病传播的很快,据说是地动时死伤太过所致。听说陛下也染病了,求仙姑可要帮一帮才好。”
“我当然会帮。南方……不是带了太医去的么?”
“研制不出药来,连陛下书中的方子都试过了,来势汹汹的。”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的确,若是连那些古书中的方子都没用的话,如今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我眼下要去南方,这些草药还要劳烦你们一点点传播开来,或许能抑制一些。陛下那边我会尽力的,不要担心。”我笑了笑,正要离开。土地忽然一阵震颤。
“地动了!”一向安静的女人一生高喊,躬身护住无力动弹的男人。只是那一瞬间的动作,足以决定生死,也足以跨越生死,两个人相知相守一生,为的也不过是这一刻的相互扶持。
凡人有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似乎是个另类。只是这样的另类,太足够暖人肺腑。
我抬手挥去不断滚落的山石,守护着他们,守护着这些无辜的凡人。
隆隆的巨响不断涌现,四面八方的嘶喊痛号铺天盖地一般。我只能静静等待,等待一切结束。这样强悍的力量,连巨树也都连根拔起,我又能做些什么。
身后一阵风声,我还来不及回头,便是一声哭喊。那女子纤瘦的身子,被滚落的山石猛然击中,一口浓血喷涌而出,身旁的男人紧紧抱住她滑落的身躯,仰头嘶吼一声,便再也没能在她身上移开目光。
她还活着,我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急忙提步奔过去,若是现在相救,她或许还能活。
我正欲拈诀,脚下却一阵不稳,再晃过神来,人已经全然瘫倒在地,双手紧握渐渐崩坏的泥土。再要相救,却已经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上只是一阵一阵的刺痛,像是要将骨骼肌肉一并撕碎折断一般。我要住唇,不愿让自己痛呼出声。这样的时候,若是倒下了,或许会被巨石砸中,再也站不起来。
负屃延误送药的时机,终于在此刻令我受了惩处。原本我便不该南下,随便派遣些人,即便有染病的危险,但好歹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相救的人终将死去,而我,也不知能否将能救万民于水火平安送到。最要紧的,即墨或许,便因我的失职而殒命,那么东君……我不敢再想。便是爬,我总要爬出这个地方。或许,是我太过自私,那一刻,我宁愿全天下人都死了,只要 他还活着,只要有他,即便整个世界都不过一片炼狱,也足够了。
东君,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因为这样的事离开。绝对不会。你本仙人,又何必为这样凡俗的人间所累。
我将十指死死扣进大地,祈求那些滚落的土石不要砸在我的身上,负屃不知所踪,我成了即墨最后的期冀所在。
这个世上,我终于成为别人关乎生死的期望。往日,东君这样看我,如今,却再也不同。重又成为他生死所在,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不由让人扼腕。
双腿失去知觉,只剩疼痛,腰背也越发无力支撑,我只能凭着这一双手,攀援在这陡峭的大地。
疼痛铺天盖地,我抬手用力攀住一块石头,刚一用力,便猛然滑脱,低眉去看,指尖,血肉模糊,几可见骨。回望这一路,不过寥寥数尺,我却走的这般艰辛困苦,将一身磨得鲜血淋漓。疼痛,已经不足以形容。
东君,你告诉我,该怎么逃脱。逃脱这无休无止的折磨,逃脱这永无止境的思念。
我狠狠咬住唇,不让意识被痛楚击溃。
东君,借给我你的力气,借给我你的肩膀,救我出去,救我离开。
“紫菀!”一声嘶喊自身后传来。
我回眸,看到的,却是直冲面门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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