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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远的那头,有一个同样孤寂的人


  

又是一个雪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窗外雪花飘落,冷风涌入房间,刺痛了我的身子。我本不能受寒,黑帝说,我腰间有顽疾,天冷湿之时便会发作。我宁可忍受这疼痛,也要看那飞雪漫天,寒窗寂寂。

我忽然察觉,这一夜有何不同。

却是那不知何时已起的悠长的埙声,不知有多遥远的距离,只是那微弱的声响在夜里听来,正是怡情,催的人一枕安眠。

我却越发不能安睡,心中分明已经平静下来,却睡意全无。只好坐起身,趿了鞋披了衣裳走到门外。

真是寒凉。可似乎,又没有那般寒凉。

我静静听着那低沉的如轻诉一般的乐音,不由自主的跟着轻轻哼唱。宫商角徵羽的调子,在这雪夜里显得那般沉默淡薄。

或许,有些时候,正是这些轻轻浅浅的东西,才能细水长流。

我合了眼,站在门前雪中静静聆听。埙声如同悄然低咽一般,诉说着无绪相思,声声入耳,入心。咏叹孤独的调子,听来却让我有了共鸣。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与我一样,静享孤单。两个人的孤单,两个人的相思,这般契合。我回身取了一把古琴,坐在雪地中,焚香而奏。

我已经记不得那些琴谱,可是指尖又分明的记得,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唱和撩拨。

远方的吹埙人,你听得见吗,这雪夜里,无端的两处闲愁,一样相思。

凡人赞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我终于晓得各种意味了。

指上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浅浅的水痕滑在琴弦,铮铮弹起,飞舞,飘零,落地成冰。世间极美皆在此了,檀香淡远,琴音悠长,默然相和,暗自悲伤。

我坐在雪地里弹了一夜,那人亦在远方吹奏一夜。心照不宣一般,我们都没有去找寻对方。何必知道那是谁,既然同样失了心,也只能借着这份虚无缥缈聊表衷肠。若是直截去寻找,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对方,那埙,那琴,便会失了那份乌有的美好。

天亮了,那头的埙声,渐渐淡了,淡了,终于再也听不到了,我按下弦,压抑最后的回响。炉里的香已尽,指尖凝结成冰,大雪的寒冷,终于铺天盖地般袭来,我呼出一口气,身体已然冰冷。

我干脆推了香案,躺倒在雪地之中,厚实的冰雪,濡湿了脊背。

好冷,好冷。

我看着飘忽的雪花,雪下了整整一夜,仍旧未绝。

是谁在哭泣么?眼泪冻结成霜。

若是这么睡着,是不是,便是神也会长眠?

我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冰冷的雪浸透脸颊,漫天的素白里,我似乎能碰触到一个素白的身影,悠悠而行,悠悠而往。

那是谁,是谁,连呼吸的声音都和我一起唱和。

我抬起手,拼命的够他,可怎么也碰不到,明明近在咫尺,我却看不清他的样貌。

你是谁,你是谁……

他抬起头,风起了,飞雪卷过,他的身形单薄,竟那般直接消散在了风雪之中。

我的手还茫然的伸在半空,握住的,握不住的,不过是风和雪。

“紫菀?快起来。”

身子霎时被黑帝单手拉起,湿透的衣衫瞬时结了冰,激的我呼吸一阵急促。

“你怎躺在这里,先进去暖暖。”

他推着我进了房中,兜兜转转关门关窗,我被裹在锦被里,漠然的看着他。

“颛顼……”我颤栗着开口,他的身形亦是一僵,千百年来,从不曾有人斗胆直呼他的姓名,“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哪里有人?”

我无力的抽动嘴角,周围越是和暖,身上的寒冷便越是透彻:“我的父母,究竟是谁……还有,我和东天,究竟有什么干系……那白衣的男人,又是谁……”

“什么白衣……”他的话还未说完便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慌忙改了口,“不过是你在雪地里冻坏了,见到的幻象。并非你与东天有什么过节,只是那青帝刁钻的很,你不要理他。”

“你敷衍了我两个问题。”我透过睫毛上渐渐融化了的霜看着他,“那你只回答我,我的父母是谁?你不要瞒了,不然,我宁可死在外面。”

“你这是什么话……”

“我的父母是什么人,能让堂堂的黑帝如此宠爱他们的孩子?!”我僵硬的扯下棉被,四周的温度让我不由得用力吸了一口气,连下颏都在不停颤抖。我站起身,却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我是你的父亲。”

我提起步,飞快的略过他身边,大步跨向门外。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我还有如此的体力。

“紫菀!”他猛的拉住我,“三年后,大宴,我会让你见到你的父母。”

我看着他,“三年后?为什么非要到三年后?”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若是你想知道,三年后我自然尽数告知。只是,旁的事,什么男人,什么青帝,我一概不知。”

“黑帝!”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三年里,你不要再出去了。昨夜,也没有什么乐声,没有什么焚香祷告。”他一字一句说出那残酷的话,出门收拾掉裹满积雪的那把古琴,踢翻了早已冷掉的香炉,将门用力关上,听着落锁的清脆声响,我滑落在地,抱紧自己,咬住下唇,让泪水滑落无声。

这便是他,这便是黑帝,平素里再怎么打闹嬉笑也好,却半点也受不得人逼迫。我可以大不敬的喊他颛顼,骂他无情,他会把那当做女儿的骄纵性子,可当我拿自己胁迫他,他便将我看做囚徒。那些早该说出的秘密,要到三年后才能说。“三年后。”我扬起唇角,泪水滚落。

三年后,他若是一句忘了,我又该如何?再逼他一次么?再被他关一次么?

琴已断,香已绝,他情愿让我的心也这么死了,也要守住那些秘密。那哪里是秘密,他知道,青帝知道,孰胡或许也知道,分明,只是我不知道的一个秘密罢了。

窗格上的纸薄透,反射窗外雪影朦胧,我眯起眼,希望能看到那雪地之中飘然的白衣男子,哪怕只是一个幻影,哪怕只是一个妄想,也好。

可是,眼前,只有那透着雪光的窗子,耳边,只有那被风吹响的加了咒的铜锁。

“最后……”我扶着墙一步步走着,双腿却越来越虚软,只有口中不自觉的喃喃,“最后,结了一次尘缘……”

我终于跌地,手从妆台摔落,攥在掌心里的,是那枚点翠的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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