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百九十章 舒适圈（五千八百字）
八月，地处德国北海的诺德奈岛气温比起下萨克森州的其它地方还要凉爽几分，昼夜温差极大。日间即使出太阳，最高温度也很少有超过三十度的时候，至于清晨，气温也就在20度左右徘徊，如若是遇见下雨，在岛上旅游的人，还得加上自己的厚外套才行。
岛上下雨的时候居多，不过昨天查云梦一行人的运气还算不错，赶上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整天。作为一群小女生里，唯一的成年女性，查云梦倒是难得的在岛上疯玩了一整天。
只是到了晚上，岛上就开始下起了蒙蒙的小雨，一群小女孩儿还在酒店里忧心忡忡讨论明天日程的时候，常年因为焦虑而失眠的查云梦却已经伴随着沙沙的雨声陷入了沉睡。
清晨，查云梦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叫醒。和秦墨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虽然两人分多聚少，但查云梦还是一下子就从这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中，听出了门外的人正是自己那个小男人丈夫。
察觉到外面似乎没有下雨了，查云梦踩着小旅店柔软的地毯，光着脚丫走到窗户边上，唰的拉开了窗帘，然后打开窗户，探头看了看窗外。伴随着一阵带着湿意的海风灌进了窗户，身着一身真丝睡袍的查云梦忍不住双手抱住了胳膊。
“怎么了？有事儿吗？”查云梦打开房门，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大胡子男人，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再加上圆圆的身子，乍一看，如同把几个球叠加在了一起。
大胡子男人身着一件黑棕相间的开司米线毛背心，里面配了一件加绒的衬衫，下穿一条黑色长裤，手里还拿着一件毛线开襟长袍。此刻看见门开了，露出了妻子那张虽然苍老些许，但依然清丽的面孔，大胡子男人咧嘴一笑，道：
“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本来以为用不上的，却没想到这边的八月比起渝州，凉快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儿。我看现在海滩上没啥人，要不然咱一起去走走？”
查云梦闻言，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貌似粗犷实质却是个小男人的秦墨，伸手接过了毛衣，说道：“谁家爷们，四十好几岁的人，还在给女人织毛衣的？正好我也有事儿想问问你，你等我一下。”
查云梦住的是单间，她并没有和秦墨合住，其实从很早以前，这俩名义上的夫妻就已经没有夫妻生活了。
换上了一套外出的衣物，查云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秦墨给自己织的毛线长款开衫给披在了身上。当初这个还没有发福，也没留胡子，年轻时很是帅气的男人，就是靠着这一手针线活打动了自己，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只会这老一套。
酒店的不远处就是海岸线，虽然此刻云雨已歇，可海边依然带着一股子雾蒙蒙的灰白。昨天那些疯了一晚上的小女生还在熟睡，查云梦和秦墨没有惊动这些孩子，两人相伴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海边。
岛上的居民并不算多，只有六千多人，虽说这里是德国最早的海滨浏览地，然而实际上除了少数富人会来岛上疗养，夏日德国人出行的首选地却并非这个有些偏僻的北海小岛，所以七点过的诺德奈岛，依然很是安静。
秦墨和查云梦还以为自己是早起的那批人了，等到两人漫步在了白色的海滩上，才意外的发现两个身形矫健的女孩子正从不远处跑步回来，看她们湿透了的发际，应该是起来锻炼了好一会儿了。
两个女孩子同样对于这么早看见这两口子有些意外，等到和这两口子擦肩而过时，两个女孩子才对这对中年夫妇点了点头，然后又朝着不远处的酒店小跑而去。
秦墨微微往前走了半步，用自己矮壮的身躯挡住了从海面吹响妻子的海风。他是一个很心细的男人，总是为了妻女考虑得很周全，和他在一起生活，悄无声息间就被他不知不觉中惯坏了。
比如说这次来岛上，所有人，哪怕那些小女生提前查了天气，却依然没人把当地气候当回事儿，只按照自己对夏天的理解带上了出行的衣物。只有这个从国内赶过来的男人，他会提前把所有的衣物都准备好。
“刚才那两个小丫头就是楚城幕给闺女配的保镖？她们平时就这么冷着脸么？”
秦墨有些好奇的扭头看了看远去的两个身影，到德国好几天了，他偶然间见过几次这俩小女生对练，知道这俩小丫头到底有多厉害。不过这俩女孩儿几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到现在秦墨也没能和两人说上过一句话。
“嗯，我在国内养伤的时候还不这样的，这不知怎么出了国，两人的性子就越来越冷了。”
查云梦也扭头看了看两个女孩子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相比这俩女孩子，她其实更喜欢那个叫章翎的小女人。不过听说她在为楚城幕负责安保队伍的日常训练，想来除了楚城幕本人，寻常人是不值得她出动。
秦墨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侧的妻子，好笑的摇了摇头道：
“楚城幕也太夸张了，我到这边的也好几天了，感觉德国的治安条件还算不错。哎，云梦，你说楚城幕这小子，是不是在咱面前装呢？”
查云梦闻言，转过头，没好气的看了秦墨一眼，踩着柔软的沙滩，慢慢的往前走去，边走边说道：
“你啊，这眼皮子浅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这辈子就困守在那个镇上吧！真以为这世上所有地方都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你看来太夸张了，在人家看来这是基本配备。”
“之前要不是有她俩，我和小怡早出事儿了。你也不想想，就我和小怡孤儿寡母两个人，孤身在外，又住着这么大的房子，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咱母女俩好欺负。”
秦墨听见查云梦这么说自己，被隐藏在大胡子底下的嘴巴不由撇了撇，道：
“基本配备？就算是基本配备，那也和咱们这种家庭没关系。他楚城幕混得好是他的事儿，咱们一家还犯不上去蹭他的光。”
“要我说，之前闺女说出国当交换生的时候，我就说把我这些年攒的钱拿出来用，你非不听，现在这人情是越欠越大了，看你将来怎么还！以后要是让闺女知道了这些事儿，到时候受委屈的还是咱闺女！”
查云梦闻言，看了看身前不远处的秦墨，暗自苦笑了下，怎么还？我怎么知道怎么还？这出趟国到现在还没花楚城幕多少钱，要是让你知道他帮我还了几百万的债务，我看你还能不能有这么大的口气。
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查云梦加快脚步往前走了走，换了个话题道：
“老秦，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之前小怡有和我说过，楚城幕说是想帮你把工作关系调动到二中，你怎么不愿意接受？小怡私底下还问我，你不调动到二中，是不是在镇上等我的缘故！”
“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小怡不知道，你还能不清楚么？工作关系早就没了。你调到二中进了城，各方面的收入怎么不也比现在强一些？现在可好了，人家楚校长调一中去了，就算想帮忙也使不上劲儿了。”
秦墨闻言，有些奇怪的看了查云梦一眼，自家这个媳妇儿不是历来都管楚云瑞叫楚大个子么？现在怎么还叫上楚校长了？
秦墨左右看了看，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香烟，背过身，避着海风，低头把烟点上，狠狠的抽了一口后，回答道：
“我现在待得好好的干嘛非要进城？镇上虽说各种收入是比不上城里，可物价不也更低么？我和老蒙和老楚这么些年了，一直都是同事，虽然关系是比别人家走得更近一些，可让我拉下脸去求他俩，我还做不出来。大家之前都是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就算现在混得再好，只要我不求他们，我和他们之间就还是平等的。”
听到丈夫这么稚气的言论，查云梦差点给气乐了，终于有些明白，自家闺女那种幼稚的想法到底源自哪里！
什么叫你不求别人你就和别人是平等的？敢情这天底下的事儿都是围绕你秦墨来转的不成？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唯心？你说平等就平等啊？人家一个行政级别副处级的校长和你这个小教师怎么就平等了？别跟我扯什么社会有分工，职业无贵贱那一套，老娘可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不想大清早的就坏了心情，查云梦强忍着差点脱口而出的破口大骂，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换了个话题，道：
“之前楚家添了个老二的事儿，你有带礼物过去看看么？还有，我早就提醒过你，让你早早打电话问候一声，你有打么？现在楚家老二都满过月了吧？你有再去送礼么？”
秦墨闻言，没好气的白了妻子一眼，不假思索道：
“没有啊！你想啥呢？楚家添个老二，那可是二胎，真要让上面知道了，老蒙会丢了工作的，这种事情难道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老蒙人家都这么低调，没有邀请咱，咱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还能不懂人家是啥意思么？”
“我特么……”查云梦终究是没忍住脾气，三字国骂一下子就破口而出了。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查云梦看了一眼正一脸懵逼的看着自己的秦大胡子，把心头翻涌的火气再次往下压了压，耐着性子问道：
“她老蒙还怕丢了工作？那我想问你，老秦，楚家缺钱么？”
秦大胡子闻言，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须，摇了摇头道：“不缺吧？楚城幕这小子应该挺有钱的。”
查云梦闻言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那你觉得楚家缺势么？之前你不是在电话里告诉我，这次津城的教育局长都被人搞翻了么？咱一家三口都能跑德国来避暑，他楚大个子大热天的不去避暑，却在断龙山上折腾那个什么民转公，你以为他是在干嘛？”
秦大胡子再次摸了摸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瞪大了那双本就溜圆的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想说，老楚这是在为下一步入主津城教育局做铺垫？”
查云梦有些头疼的看了看后知后觉的秦墨，再一次打心里感到后悔，当初为何没把女儿接到身边亲自管教。
看着雾蒙蒙的海平线叹了口气，查云梦继续说道：
“既然他楚家不缺钱也不缺势，你凭啥会自以为是的觉得，她老蒙生个二胎就会丢了工作？她都特么跑津城去生孩子了，那是像担心丢了工作的样子么？你和她也是六七年的老交情了，你评职称的资料，演讲稿都是人家帮你写的，结果人家家里添了口人，你不仅连份礼物都没送，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
“老秦啊老秦，我之前就觉得你做人做事差劲，可却没想到差劲到现在这个样子！我还一直在纳闷，咱闺女明明挺体贴，又知暖又知热一个小丫头，怎么偏偏在待人接物上就跟缺根筋似的，敢情是被你影响的？”
秦墨闻言，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挠了挠脸颊，说道：
“那要不然我现在给老蒙打个电话过去？你手机开通国际长途了么？”
查云梦闻言，却摆了摆手道：
“现在打电话送礼的估计也是晚了，人都已经得罪死了。老蒙多精明一个人，你之前大嘴巴不是和她说了我经营不善么？搞不好人家早猜到了我和闺女在国外的生活费都是楚城幕提供的，你现在不管再去送什么，人家说不好就认准了，你这钱啊，就是出在他儿子身上的。”
“那我该怎么办？”秦大胡子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忙搓了搓手，问道。
查云梦没好气的冲秦大胡子翻了个白眼，说道：
“怎么办？凉拌！你自己上门肯定是不行的，等等看吧！既然今年暑假小怡不愿意回去，那寒假回去的时候，你再带上小怡一起上一趟门，就算老蒙不肯原谅你，但只要楚城幕在，按他对咱闺女那个心疼法，他肯定会想办法让老蒙不生你爷俩气。”
话说一半，查云梦突然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继续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老秦，咱闺女现在这个状态我有点看不懂到底咋回事儿，你帮我分析分析？”
秦墨已经太久没能和妻子好好说话了，见今天妻子虽然老是对自己翻白眼，可到现在还没有翻脸的意思，忙凑了过去，问道：“什么状态？你说说看！”
迎着海面吹来的海风，查云梦紧了紧身上的毛线外套，抚弄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把最近自己观察到关于女儿的事情都和秦大胡子说了一遍，末了还添了一句，道：
“就算是当初咱刚开始谈恋爱那会儿，不也三天两头的想办法腻在一起么？女儿和我说起他俩满打满算也就在一起不过一年多点儿，怎么现在出国一个多月了，我发现他俩联系的次数，还到不了闺女和那你联系次数的零头？”
查云梦说完话，却没有得到秦大胡子的回应，有些狐疑的扭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笑得满脸菊花开，一张满是胡子的嘴巴，咧得跟荷花似的。
“嘿，我早就觉得他俩不单纯了，还是亲闺女好啊！知道自家老子才是亲生的，楚城幕那小白脸优秀是优秀，可哪有自家老子这么亲。”
“我在和你说正事儿！”看着秦大胡子恶心的笑容，查云梦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听出了妻子语气里的愠怒，秦大胡子忙收敛了心神，说道：
“哦哦，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咱家闺女是喜欢楚城幕那臭小子没错，可云梦，有没有一种可能，咱闺女喜欢楚城幕不假，可她却更喜欢她自己？”
“什么意思？”查云梦皱了皱眉，问道。
秦大胡子再次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组织了一下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哎，云梦，你难道不觉得，这次出来，小怡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么？这么多年了，咱一家三口出门旅游的次数也不少了，你哪里见她这么放松过的？”
“说白了，现在的生活环境，就是闺女所向往的。用句有些文绉绉的话说，现在的生活，刚好处在闺女的舒适圈。有母亲陪伴，有父亲依赖，没有人逼着她学习，物质上不需要操心，精神上保持轻松愉悦。”
“在这个圈子里，她不会有动力去改变什么，也不会主动去打破这个圈子，因为一旦打破了，她就回不到现在她所喜欢的状态了。而在咱闺女看来，楚城幕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打破她现在舒适圈的外因！”
查云梦闻言，眉头不由再次紧紧的皱了起来，对于秦大胡子的判断，她还是相信的，因为闺女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闺女的人，肯定就是秦墨了，这一点哪怕是把闺女当眼睛珠子一般疼的楚城幕也比不上。
回想了一下最近女儿的状态，再对照了一下老秦的话，查云梦眉头不由越皱越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
“就算现在的生活是处在小怡的舒适圈，可说白了，也就这一年的交换生生活罢了，她早晚也得回到国内的。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现在是舒适了，楚城幕可不见得会觉得舒适！”
“这次她说想约楚城幕过来一起度假没约成，我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了。老秦，你可别忘了，现在女儿所谓的舒适圈，正是楚城幕一手给她打造的。没有金钱上的支持，谈什么舒适？”
“老秦，你说我要不要干脆和小怡把这事儿说破了？她和楚城幕本来就分隔两地，我是真担心他俩就这么凉下去了。”
秦墨闻言，有些奇怪的看了查云梦一眼，道：
“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做主，没必要给她压力，感情上的事情一旦掺杂了金钱，就会变得不那么纯粹了。而且就算是你们俩现在用的是楚城幕给的生活费，大不了到时候你俩用了他多少钱，我全还他就是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
“闺女自从你前年冬天回来以后就没有开心过，现在好不容易轻松下来了，你还是消停一点儿。你又怎么知道，咱闺女现在所处的状态，不是楚城幕想看到的？说一千道一万，秦怡才是我闺女，她怎么开心，我自然就这么来。”
查云梦听秦墨说秦怡现在的状态有可能是楚城幕所期望的，一时间也有些乱了心神，暗自苦笑了一下，举目远眺了一下雾气逐渐消散的海平面，心中暗自说道：
老秦啊老秦，你攒那几个钱儿顶什么用啊！我可是在楚城幕那里打了欠条的，要是女儿和他闹崩了，他答应我的机会没了不说，我搞不好还得欠他几百万的债务。我都这岁数了，又上哪刨出几百万还人家去。
你想闺女就这么快快乐乐的长大是没错，可现在闺女就已经处在长大的关口了啊！到现在还不操心将来？舒适圈这种东西，真的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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