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老腔不随时调
此时此刻的肥田村长,用骑虎难下来形容明显不合适。
骑虎难下,表示左右为难,现在的肥田村长一点都不为难。
他的态度很坚决。
那就是无论如何,山鱼这院子是不能拆了。
作为一个政策研究爱好者,以干部自居者,对于省报的陈主编,他还有一点了解。
给原省长当过秘书,后来省长调任,他自愿去省报做了主编。
不管是在舆论界,还是在领导中间,都是个很有话语权的人物。
大仓在路上见义勇为,救人,杀死抢劫分子,本县接到了事发地的通报。
然后县里下发到公社,公社又下发到村里。
毕竟是咱们治下的荣誉嘛。
只有肥田村长没觉得是荣誉。
他相当无语。
相当不平衡。
现代社会医学发达了,听说这遗传那遗传,怎么着杀土匪这事,还带遗传的?
那么大仓他爹梁秉仁生病早早死了,这个怎么就不遗传了,大仓为什么不嘎嘣死掉呢?
不过大仓他们两男一女,三个人对上十个穷凶极恶的劫匪,杀死六个,重伤四个,这让肥田村长相当惊心。
想当年梁金元杀土匪,也不过就是用石头砸死了一个土匪而已耶。
大仓都能平均到三个多了。
为什么一辈比一辈猛?
大仓杀过人,手上沾了血,要说肥田对他没一点忌惮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在山鱼这里,大仓当面嘴里不干不净的,又是放狗臭屁,又是狗娘养的。
换了别人,肥田早就让人把他控制起来了。
可是对方是大仓,肥田就不敢让冲突太激化了。
生怕激化到局面不可控,大仓连他这个村长也消灭了。
现在好了,局面完全控制住了。
只不过是在大仓手里控制着而已。
肥田村长那些冠冕堂皇的政策规定,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真要见了报,摆在面上。
他那叫拿着鸡毛当令箭。
堂堂一村之长,不但不对村里的老光棍有所照顾,连赖以栖身的院子都要给他拆掉。
还扬言居住条件不在五保范围之内。
这要让他的几个哥哥看到,不说别人,就是他的大哥都会亲自回来,拿把手枪把他崩了。
只是,作为一村之长,被大仓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当面骂了,他还什么办法没有。
还要宁愿当狗娘养的,也不敢动山鱼的院子。
肥田村长怎么有脸面对周围越来越多的村民?
他怎么有脸掉头回去?
奇耻大辱啊!
此时此刻的他,想死的心都有。
真的盼望地上裂开条缝,他钻进去。
大仓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地挑唆:“宋村长,赶紧的,代表村集体拆院子,不拆可就是狗娘养的!”
“大仓!”梁秉海走上来,责备的口气,“怎么也是你六大爷,怎么能这样说话!”
然后梁秉海回头看着村长:“要不然算了?先让山鱼这样住着,什么时候妨碍规划了,再拆也行。”
肥田村长就是再屈辱,老脸再没地方放,也只能如此了。
梁秉海这样说,他顺坡下驴:“那也行啊。”
就准备撤离。
大仓又补了一刀说:“村长大爷啊,以后这样的事多干,欺负俺叔这样的老实光棍子才算真正的英雄好汉!”
肥田村长一口老血涌上来,头脑一阵发晕。
去年年底的感觉又上来了,他觉着是不是有必要再去住住院?
这时候,一阵吵嚷声传来,接着就见宋其果带着六个青年跑过来。
七个人全部脸红脖子粗,醉醺醺的,每个人手里还提着棍子。
“怎么回事?”还没走近,宋其果就大声嚷嚷起来,“听说随便占了集体的地方,还不让拆,哪个混蛋这么大胆?”
“谁,谁这么大胆,站出来!”
“混蛋,不想活了我看……”
其他六个青年也放肆地大骂着。
只不过村里人没人认识他们,一看就是外村的。
这都是宋其果的朋友。
其中两个是同学,其他四个是同学的朋友,也就成了他的朋友。
过年的时候,宋其果的哥哥姐姐们都回来了。
宋其果跟哥哥诉苦,希望能得到哥哥的支持,帮他报仇。
没想到哥哥姐姐没有一个向着他说话的。
不但不帮他报仇,还都批评他不对。
就拿梁金元来说吧,就是本村一个老头而已。
大仓呢,不就是从小死了爹,村里的一个穷小子。
哥哥姐姐根本就没把那爷俩放在眼里。
农村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当的嘛。
这让宋其果十分绝望,亲情已经没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兄弟姐妹。
过完年,他哥哥要带他进城,准备给他找个活干。
但是宋其果拒绝了。
他已经被五大爷坑过一次,不想被哥哥再坑一次。
尤其是在他的内心已经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况下,更不想听从哥哥的安排。
很快,冰河解冻,彩蝶纷飞,狗熊撒欢,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这是——
交友的好季节。
农民们都开始忙碌的春耕,而宋其果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这辈子都不会下地干活。
无所事事,只能去找跟他一样也是无所事事的同学玩。
同学又介绍同样无所事事的朋友给他认识。
于是,他们再也不无所事事了。
每天就是忙着呼朋引伴。
不是你找我,就是我找你。
反正没一天闲着,一天不凑堆儿就没着没落,失魂落魄。
凑一堆儿的基本模式就是抽烟,喝酒,聊女人。
家里人也不是不管,是根本管不了。
那种封建家长的权威在这些青年身上不好使。
你说轻了,他不理你。
说重了,就会反驳你,老脑筋了,老腔不随时调,你们懂个屁啊。
要是家长翻脸,准备跟儿子动硬的,那么儿子也翻脸了,看样子,家长要是敢动手打他,他肯定要还手。
都是这么大的青年了,家长掂量掂量打不过他。
还能怎样,家长只能认怂了。
内心的悲哀和绝望可想而知。
这个社会是怎么了,小的居然不怕父母了,不听父母的话,还敢跟父母顶撞。
甚至都要跟父母动手了。
现在父母还正当年,还能干活,还养着他,他就这样对父母。
要是父母老了,干不动了,生病了,能指望他们这样的孝顺吗?
可是,摊上这样的了,父母又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同样没办法的,还有肥田村长。
到去年年底为止,小儿子对他还是畏惧的。
甚至用马扎把他的脑袋开破,他也没敢反抗。
虽然这小子不成器,但是这一点,还是值得欣慰的。
但是,过完年,自从跟那些狐朋狗友拉帮结伙,他就迅速跟他们学坏了,变得不受管了。
儿子长大以后,父母这东西,在他们眼里基本就跟信仰是一样的道理。
所谓“信神有神在,不信是个泥块”,就是说你没信仰,没有畏惧感了,神像也不过就是一件泥塑而已。
父母也是一样,你要是感念父母的恩情,对父母有亲情在,就会发自内心地尊敬父母,甚至到老对父母也有一点做儿女的畏惧感。
但你要是觉得我长大了,你也打不过我了,我不用怕你了,那就对父母不但没有什么畏惧感,亲情也不知道还能剩多少。
一开始的时候,宋其果反抗村长老爹的方式,就是遭到严厉训斥之后,离家出走,去狐朋狗友那里住了。
再后来,连离家出走都免了,直接跟村长老爹顶撞。
村长老爹准备跟他动武的时候,这小子直接抄起了家伙:“你要是再敢打我一下,试试!”
反正就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小儿子的气势就凌驾于村长老爹之上了。
肥田村长不但无法禁止小儿子跟狐朋狗友拉帮结伙,而且小儿子还经常带那些青年来家喝酒。
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肥田村长还不敢管。
每当这种时候他只能一个人找个旮旯生闷气。
或者去别人家躲了。
今天中午的时候,宋其果又带着六个青年回来,在家里大宴宾朋。
肥田村长也只能是生闷气而毫无办法。
正好给山鱼的最后期限到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一肚子的闷气,去山鱼那里发泄发泄。
山鱼其实今天一天都没敢出门。
因为昨天就是村长给的拆除最后期限。
要是自己不拆,村里就会找人给他拆。
所以他害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院子被村里给拆了,就没敢出门。
可是就凭他一个老光棍的力量,根本就阻止不了对方。
幸亏又是大仓。
虽然山鱼没弄明白村长为什么会怕大仓,但是不管怎么说,村长同意不给拆了。
这一关总算过了。
刚要长出一口气。
宋其果又气势汹汹带着六个青年来了,每个人手里还提溜着棍子。
其中一个青年手里提的还是铁棍。
他们喝酒能从中午喝到天黑。
这个点儿其实还没散席。
但是姓宋的一个青年过来玩,说到村长带人去拆山鱼的院子,但是山鱼他们不让,在那吵吵呢。
宋其果虽然不受老爹管束,但那毕竟还是他的老爹,是说一不二的一村之长。
现在一听老爹的权威遭到挑战,他一下子就火了。
再说,他现在手头要兵有兵,要将有将。
眼前这六个干兄弟,加上他自己,那就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一支钢铁队伍啊。
当即把酒盅子一扔,每人找一根棍子提着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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