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息狂暴之灵(十二)
听到卡曼的话,温特斯也警觉起来。
先前在宴会上,那个赫德老头向四周行礼,很多文朵儿部的部众也起身给他回礼,那个时候,温特斯就已经敏锐地洞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该死!”温特斯腹诽,“那老头说他们靠给其他部落提供‘必需品’为生,他说的‘必需品’,该不会是圣事吧?”
但是面对卡曼神父,他却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
“不要说是一千年前来的,一万年前来的又如何?”温特斯漫不经心地问:“与现在的赫德诸部又有什么关系?对当下又能有什么影响?”
果不其然,卡曼上了钩。看见温特斯无动于衷的模样,卡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呀……你……你太傲慢了!无信者!”刚刚还故作高深的卡曼神父,情绪防线又一次被瓦解:
“你难道就不能用你那毫无敏感性的头脑思考一下?‘一个公认已经被灭绝的异端教派,被发现在一片属于蛮族、异教的土地上活得好好的’这件事,对于大公教会,意味着什么吗?”
一口气说完一大长串话的卡曼憋得满脸通红。
温特斯再次展现出优秀战术指挥官的素养,准确抓住卡曼换气的时机,适时插话进来。
他严谨地纠正卡曼:“神父,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用‘活的好好的’,来形容那位老人的阿寅勒。”
“这根本不是重点!”毡帐不隔音,所以卡曼竭尽全力不吼出来,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重点是,我们都认为阿里乌斯派已经灭绝了,秉持异端信条的他们,被主所厌弃,最终烟消云散。
“但是那个老人的存在,不仅证明阿里乌斯派还活着,还证明,他们扎根于这片土地的时间,不但比你早、比我早,还比公教会早、比新垦地人早,甚至可能比帕拉图人过定居生活的时间还要更早!
卡曼越说越气愤:“我现在搞不清楚赫德人的信仰里面,究竟混入了多少我们的教义,也搞不清楚那个老人的信仰里面,还剩下多少我们的东西,你……你把一锅大杂烩端到我面前,自己却一无所知……”
“大杂烩怎么了?”温特斯勃然大怒:“大杂烩才是最好吃的!”
“你不要给我东拉西扯!”卡曼的后槽牙都快要被咬碎了。
“先收回你对大杂烩的侮辱!”
卡曼猛地扯掉左边的袖子,一言不发地把扯下来的袖子往拳头上缠。
“行了行了行了行了……”温特斯明白卡曼神官往拳头上裹布,是怕直接把自己打死,不禁感动得直流眼泪——当然是肿起来的那只眼睛,他火速投降:“你看你,又急!”
卡曼没说话,也没解掉缠在拳头上的袖子。
“不过,你也不要反应过激。”温特斯继续小心试探:“都是装神弄鬼……呃,都是满足人的某种需求的手艺,互相影响,难道不是很正常?你往水里倒酒,那么酒和水自然会混在一起,无法分离。”
温特斯停顿了一下,调侃道:“这倒是很符合阿里乌斯派的教义。”
卡曼看向温特斯完好的那只眼睛。
“不过。”温特斯立刻回归正题:“按你的说法,阿里乌斯派已经在赫德诸部传播了不知道多少年,那就说明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不。没什么大不了,是因为没人知道。”卡曼语气凝重:“既然我现在知道了,那就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温特斯故作惊讶:“你难道是在暗示,要我把你灭口?”
“是的。”卡曼活动了一下肩膀:“来吧。”
“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温特斯板起脸来,郑重告诫卡曼:“记住,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卡曼冷笑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你知道了,又有什么不一样?”温特斯虽然是这场对话中面部软组织更肿胀的一方,但也是掌控着对话节奏的一方,他把话题拉回正轨,装作不在乎地问:“阿里乌斯派千年前就传播到此地,又怎么样?”
温特斯打趣道:“难不成你想告诉我,就因为你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大荒原的赫德人此刻起摇身一变,都成了你的主的信徒?同时也成了公教会的异端?”
没想到,卡曼一脸严肃地回答:“我没说他们都是。”
温特斯把卡曼的表情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后者不是在开玩笑。
“你难不成真的在考虑……把赫德人划进你的羊群里?”温特斯只觉得荒谬至极。
“当然不。”卡曼摇了摇头。
温特斯刚松了口气,只听卡曼那边又开口。
“这件事,只能由教宗大人裁决。”卡曼郑重地说:“哪些赫德人是信徒?哪些赫德人是异教徒?信徒里面哪些是异端?哪些是纯洁的羔羊?这些问题事关重大,都不是我能够置喙的。我必须向总主教上报,将此事交由枢机团、交由教宗大人圣裁。”
温特斯一看到卡曼的眼神,就明白卡曼的态度是认真的,而且不可动摇。
“朋友。”温特斯叹了口气,苦恼地揉了揉肿起来的眼眶:“你会给我惹来大麻烦的。”
“对不起。”卡曼垂下了头,肩膀也跟着垂了下去,他歉意地说:“这是我的义务和职责。”
“好吧。”温特斯明白卡曼心意已决,也不纠结,笑着摊手:“那也只能这样啦。”
“你……”卡曼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不试着说服我?”
“你会被我说服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温特斯又重重叹了口气:“谁让我既无法说服你,又舍不得把你灭口呢?”
卡曼险些被口水呛死。
“不过。”温特斯正色道:“我也有一个建议,希望你能听一听。”
“我就知道……”这次轮到卡曼叹气。
“建议,只是建议。”
“说。”
温特斯沉吟片刻,措辞克制又谨慎地说:“在你向你的主教报告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告知革新修会,你要向枢机院报告此事。”
卡曼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已经说了很多次,革新修会已经不存在了……”
“革新修会、守旧修会……随便叫什么名字、披哪层皮,不必玩文字游戏,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温特斯大手一挥,打断了卡曼的话:“我只是建议,建议你在正式报告之前,先征求一下你的‘朋友们’的意见。”
卡曼沉默了,过了一会,他眉头紧锁地问:“为什么?我已经告诉你了,革新修会的使命不包括传教,那个老人的教会和革新修会没有关系。”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没有关系?”温特斯目光锐利,步步紧逼地问:“你刚刚也只是说,‘我不知道’而已。你和我都能发现阿里乌斯派的痕迹,革新修会的修士会发现不了吗?你怎么就敢断定,革新修会的修士,不会和这些阿里乌斯派的信徒产生关系呢?”
卡曼又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我不能向你保证任何事情。”
“没关系。”温特斯笑着摊开双手:“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足矣。”
[虽然总说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但实际情况并不都是如此]
[通体而言,罗马教会对于内部的异端很严厉,如果某个信徒被认定持有异端思想,且不悔改,就要被处以极刑]
[但前提是被认定持有异端,且不悔改,在外部环境比较宽松的时代,罗马教会对于异端的认定是非常谨慎、非常宽容的,而且只要异端肯悔改,就会再给机会,轻易不会杀人]
[反过来说,当教会面临严峻的外部挑战时,对待异端的态度就不再那么温情脉脉,手段变得非常酷烈]
[【奶酪与蛆虫】这本书就讲述了一个16世纪的信徒,如何被认定为异端,如何被宽容,又如何在严峻时代被重新送上火刑柱的经历]
[而对待离岸异端,罗马教会通常表现得宽容、且极富实用主义精神,譬如葡萄牙殖民者最初到印度的时候,把印度教信徒误认为是某种异端基督徒,所以非常大度(大度)地表示你们只要重新回归正道,把MSL都赶走,就可以了,没有喊打喊杀,非常理性(打引号),非常宽容(打引号)][(用括号打引号是因为引号会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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