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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4 章 亿万斯年(2)


旁边惨叫声响起,是阿南根本不理会青衣人,率先对荥国公下手。流光倏忽来去,已经在他的右手腕上一转,瞬间鲜血喷涌,手中刀子落地。

    见国公被伤,顺陵卫们顿时围上来,企图群起而攻。

    “住手!”朱聿恒冷冷喝道,“荥国公勾结逆贼,意图谋反,给我拿下!”

    顺陵卫们听皇太孙殿下发话,顿时住了手,但又不敢对自家主帅下手。

    正在面面相觑之时,旁边诸葛嘉早已率神机营穿出,将荥国公一把制住,压在了雪地中。

    阿南回头,冲青衣人冷冷问:“看来,当初竺公子回归陆上后,你也是如此谋骗他合作的?”

    “回归陆上?”青衣人一声冷笑,“小娃儿,实不相瞒,你家公子与我合作的时间,可比你想象的要早多了。”

    阿南的心下一转,脱口而出:“难道说……他在海上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公子在海外蛰伏了二十年,老主人去世时,他悲痛欲绝发誓要复仇,可他没有回来;他一步步统一海外诸岛,成为了四海之主,但他认为时机未能成熟;直到三年前,他忽然决定,率领海客回归陆上。

    她当时还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谋权篡位的那个凶手已经老了,有了可趁之机吗?

    可原来,是因为一甲子之期到了,他回来,是要借着山河社稷图,掀起血雨腥风。

    “这么说,在海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要走哪一步棋了?”

    青衣人冷哼:“他得最走错的一步,就是该早点与身边人开诚布公,将自己的真面目袒露出来,尤其是,笼络住你这个棘手的女人。”

    而阿南摇了摇头,道:“知道了,我也不可能帮他的。”

    因为,竺星河比这世上任何人都了解阿南。

    她只是一个化外之民,海外孤女,她如何能懂得他疯狂的报复欲望,如何能明白他不计一切,哪怕翻天覆地、殉葬万民,也要颠覆仇人天下的决心。

    所以,他欺瞒了阿南,他知道她虽然爱他,但未必肯为他屠戮无辜,涤荡天下。

    可谁知道,命运如此,人生如许。

    兜兜转转,竟是她站在了敌人的身旁,来阻拦他最后的舍命一击。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他能接触山河社稷图,能不顾一切渡海归国,能对陆上形势了如指掌……”阿南的目光,猛然转向青衣人,直指他怒喝道,“都是你的功劳,韩广霆!”

    听她喝出这一句,青衣人身形陡然一震,微眯的目光中精光显露。

    “六十年前,跟随你的母亲傅灵焰远遁海外求生的你,与二十年前因为皇位的倾覆而出海的前朝皇子,肯定有所交集。而轩辕门与九玄门本就是同气连枝,所以我早该想到,教导公子五行决的师父,或许,就是你!”

    韩广霆毫不在意,道:“那又如何?世间种种,木已成舟,如今皇帝太子俱已亡故,太孙苟延残喘又有何益,还是早点将龙凤皇帝的遗骸交还给我吧。”

    “你是说那坛骨灰吗……”阿南转向后方坍塌的四方城,道,“怕是找不到了。”

    “那我便守在这里,一点一点将它挖回来。”看着面前狼藉断瓦,韩广霆发狠道,“我定要带父皇回母妃身边安葬,绝不可能让他在这山陵,为当年的下属从葬!”

    朱聿恒却毫不留情直视他道:“你挖不到的。因为行宫密室中,根本没有骨灰。”

    韩广霆面色陡然变了:“这是……你们设置,要骗我入彀的局?”

    “不错,一石三鸟。你、竺星河、邯王,果然竞相投入罗网,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怎么,你为了设置罗网……”韩广霆一指坍塌的四方城,嘲讽问,“结果让自己祖父和父亲,全都死于非命?”

    “谁说朕与太子出事了?”

    随着一声喝问,在全副武装的侍卫护卫下,一行人绕过坍塌的碑亭,出现在神道之前。

    领头的人,正是皇帝,身上虽有尘垢,但威仪丝毫未减。

    而身后的太子身体肥胖,虽需太监扶持,但神情也算镇定,只是目光紧紧关注朱聿恒,见他身上衣服虽有破损,但并无大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韩广霆在震惊之中,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耳边风声,阿南已向他袭来。

    韩广霆如今失去竺星河的春风之助,又中了黑烟曼陀罗,知道自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她将自己压制于地。

    阿南冷冷问:“你以为阿琰勘察神道的时候,会察觉不到总控的自毁发动处在碑亭下吗?”

    而皇帝已在护卫之下,走到韩广霆的面前,垂眼看了他一眼。

    韩广霆与他四目相望,口中下意识地喃喃道:“陛下……”

    皇帝一言不发,只示意顺陵卫们清理神道。眼看原定上山祭祀的时辰已延误,他倒也不急了,吩咐人手去擒拿邯王,便带着众人进了大金门,暂避风雪。

    太监们在殿中设下交椅暖炉,小桌小几,四周点亮灯火,便在皇帝的示意下全部退避。

    亭中只剩了皇帝、太子、朱聿恒、阿南与韩广霆、荥国公六人。

    皇帝端起热茶,连喝了两盏,才强压怒气,喝问荥国公:“邯王果真大逆不道,竟敢在山陵大祭之日,设下如此恶阵,要置朕、太子与太孙于死地?”

    荥国公体若筛糠,匍匐于地不敢说话。

    见他如此,皇帝更是暴怒,一脚踹在他的肩上,任他滚翻撞上身后柱子:“袁岫!这些年朕待你不薄!你当年在燕子矶投降后,如今已是国公,女儿不是太子才人便是王妃,你还敢串通邯王刺王杀驾,你还有何求!”

    荥国公爬起来连连叩头,涕泗横流:“陛下!求陛下饶恕臣死罪,罪臣……罪臣实是被迫!因小女被太子所杀,邯王蛊惑罪臣,说若不助他对太子下手,日后太子登位,我等定然死无葬身之地!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才接受了授意,但也绝不敢对陛下动手!是邯王信誓旦旦说,此次在神道设伏,陛下龙体康健定然无碍,只有太子这等行动不便之人才会落入罗网,罪臣实在不知竟是如此可怕阵仗,不然罪臣宁可自尽,也绝不敢听邯王指使啊……”

    皇帝目光冷冽,转向太子:“袁才人之死,果有如此内幕?”

    太子慌忙起身,说道:“袁才人死于青莲宗刺客之手,人尽皆知,儿臣不知荥国公从何听说谣言,竟有此成见。”

    荥国公目眦欲裂,吼道:“我女儿聪慧柔顺,自入东宫之后一心伺候太子殿下,只因偶尔知晓了皇太孙身上恶疾,为殿下分忧而询问当年事情,因此惹祸上身,竟被你们下手清除……”

    听到皇太孙三字,皇帝眉头一皱,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袁岫,你养的好女儿,僭越本分,妄议皇家之事,死得其所,你有何怨言?”

    荥国公虎目圆睁,握拳咬牙许久,才终于重重叩头在地砖之上,哽咽道:“罪臣……不敢!”

    皇帝轻易揭过袁才人之事,看看被制服的韩广霆,将问话又落在关节处:“这个韩广霆,不是海外归来吗?邯王为何鬼迷心窍,竟与前朝余孽勾结,听信此人之言?”

    见皇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阿南自然而然道:“其实,不但邯王与他相熟、傅准听他调令、竺星河与他联手,当年陛下不也在他的筹划下,发动了靖难之役吗?”

    皇帝霍然起身,瞪大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韩广霆,许久,渐渐从他身上看出了熟悉的身影,失声问:“道衍……法师?”

    “简直胡言乱语。”韩广霆面不变色,从容道,“道衍法师早已圆寂,如今金身尚在大报恩寺,陛下怕是认错人了。”

    “你说被我们挖出的那具金身吗?”阿南冷冷道,“那不过是你知道山河社稷图发作在即,因此与傅准一样,借助了一个特定的手法,死遁而已。”

    韩广霆冷笑道:“满口胡言!当年道衍法师之死,旁边目击者众不说,太子太师李景龙便在当场,难道他神经错乱,把没死的人硬说成是死了?”

    “李景龙当然没有疯,只是他当时酩酊大醉——或者,是被你下了点药物,因此倒在坡下昏昏沉沉,对于时间的掌控,实在不够精确。”

    “时间?道衍法师的死,不是在瞬息之间吗?他摔下土坡之后,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咽气的,怎么可能回去后又生还了?”

    这般紧张的局势中,阿南却依旧是一副姿态悠闲的模样:“你怎么知道,当时死的人就是道衍法师呢?”

    韩广霆道:“天下人尽皆知,道衍法师是孤身一人进的酒窖,不过滚了个酒坛子,就摔下土坡失足而死,李太师亲眼所见。这片刻之间,还能找个死人假装道衍法师不成?”

    “不,你说错了,当时进入屋内的,并不只有道衍法师一人,比如说,没有老板开门引路,法师怎么进酒窖呢?”阿南不慌不忙,娓娓道,“而所有人都知道,在道衍法师死后,那个老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人人都说他是因为害怕所以远走高飞避祸去了,但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作为替死鬼,早就消失在了人世间呢?”

    “可惜,道衍法师失足的时候,老板就在旁边,李太师也是亲眼看到他将酒坛子推下斜坡的。”韩广霆嗤之以鼻,“你倒是说说,酒坛滚下斜坡的一瞬间,他要如何与老板交换了打扮,还骗过蜂拥而上关心他的人,从而变成酒肆老板逃出生天呢?”

    “我说过了,那是因为,他利用了一个与傅准一样的,偷取时间的方法,或者说,让时间缓慢停止的错觉,终于使得自己拥有了死遁的机会。”

    阿南显然早有准备,提过放置于亭内的箱笼,从中取出一个小球,展示给众人看。

    “其实,我最开始注意到的是,傅准与道衍法师在消失之时,都出现了一个滚动的东西,傅准是一个卷轴,而道衍法师是一个酒坛子。”

    太子的脸色微变,动了动嘴唇,但却并未出声。

    “滚动的东西怎么了?”皇帝则将目光从韩广霆身上收回,端详着她手中小球问,“难道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一滚动,就能让时间停下来?”

    “这自然不可能。但,却可以利用滚动来误导其他人,让他们在错觉中,错估了时间。”阿南说着,将手中的小圆球放在面前小桌,问,“以陛下看来,这圆球从桌子的左边滚到右边,最长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这么一张桌子,两三息时间总该到了。”

    阿南笑了笑,瞥了脸色难看的太子一眼,将手中的球搁在桌面上,向前一推。

    小球翻滚着,向前而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个小球并不如众人所料,会在她的推动下飞快向前翻滚,而是缓慢地滚了一下,停了片刻,似乎有些要翻转回去的痕迹,慢吞吞地好不容易调整好向前的姿态,再滚了一下,又停了片刻。

    如此再三再四,别说三四息了,就连七八十息都过了,这个小球才缓慢无比地滚到了桌面另一边,从桌面坠下。

    阿南伸手将它一把抓住,免得掉落于地。

    太子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而朱聿恒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父亲的脸上。

    显然,这个球也让他想起了那一日工部库房之中,傅准从窗户另一端滚过来的卷轴。

    当时太子拿到卷轴后,便立即出声示警,说是有青衣人袭击傅准。因为一般人推断,卷轴从对面滚来不过数息时间,自然会料定傅准是在卷轴滚动的数息时间内出事,然后所有人奔向那边,却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了库房之中——

    但如果,他也用了与阿南一样的手法呢?

    那么,傅准便有足够的时间,在将卷轴滚过来的时候,从容地消失于库房内。

    而明知对面窗口早已无人的太子,却直到这个卷轴缓慢地滚到自己面前,才抬手取过卷轴,出声提示,让众人赶到已经彻底没有了傅准身影的地方——

    自然是,注定扑空。

    皇帝的目光,亦落在了太子的身上,知道这个法子若要实施,唯一的办法,就是太子与傅准串通好一切,并且掩护他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见太子始终不发一言,阿南也只笑了笑,示意朱聿恒将桌子抬起,左边的两只桌脚垫高了三寸左右,使得桌面呈现出一个斜坡的形状。

    随即,她便将小球放置于桌面高处:“傅准失踪时,卷轴是滚在平面上。而道衍法师死的时候,当时酒窖是斜坡,这般手法又是否有效呢?”

    话音未落,她松开手,任其从高处向低矮处滚落。

    出乎众人的意料,这原本应当在斜坡上飞快滚落的小球,居然也如刚刚一样,一滚一停滞,甚至在斜坡上还有向后上方回转的趋势,简直怪异无比。

    “是因为,那球里装有什么机括?”皇帝终于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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