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梦中犹呐喊:马鞍!马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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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出初时。【】
和昨天一样,蒙恬乘车准时到达六英宫。
“周邈起了吗?”
方岩见过礼,回道:“周君昨日太过疲累,沐浴途中就在水里睡着了,后来是被抬上床榻的。”
“若非周君只是睡得香,没有妨碍,我都要去请医官了。”
“我问你一句话,你有一席话回我。”
蒙恬看出来了,方岩这是在替周邈打抱不平。
但对象是周邈的话,好像也不足为奇。
方岩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言行逾矩。
干练地重新作答:“周君一夜酣眠,至今未醒,可要将其唤起?”
蒙恬一撩衣摆,在席上跪坐下去,摆开了等候的架势。
“不必,让他睡。你去备着朝食,等他醒后用过饭食,我们再出发。”
“喏。”
不必蒙恬吩咐,方岩本就如此打算。
太阳从远方地平面渐渐探出真容,慢慢高升。
蒙恬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到食时初,周邈才从内室出来。
“蒙内史,你到很久了?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寻声看过去,就见周邈走姿别扭,寝衣糟乱,睡眼眯瞪。
蒙恬不因久等而不满,“无妨,你也不迟。现在食时初,正是起床进朝食的时候。”
“那蒙内史稍等。”
周邈在川楝子和棉子的帮助下,很快穿衣洗漱完毕。
再出来时,食案上已经被方岩摆上今日份朝食——豆饭、炖肉和一碗清水。
周邈半口豆饭、半口炖肉,合成一口咀嚼后咽下。
一口又一口,迅速结束进食的任务。
“蒙内史,走着!”周邈起身招呼上蒙恬,抬腿往外走。
只是腿脚僵直,鹅一样左右摇摆着前进,再不复昨天早上的动如脱兔。
坐进马车里,周邈就看到了方岩准备的食盒,以及一方无骨肥肉。
“嘶!”唤起屁股和两条腿的疼痛记忆了!
蒙恬见此:“疼得厉害吗?今日可要歇一天?”
“不歇!长痛不如短痛!”
蒙恬:“……好。”
娇气喊痛,但坚韧不拔,矛盾又可怜可爱。
昨天跑遍渭河南岸四十多个里,点亮了咸阳半个城。
今天的任务就是跑遍北岸的六十来个里,点亮剩下的半个城。
今天出门晚了一个时辰,不过因为一开始就骑马——骑坐骑跑图,没步行浪费时间。
周邈又把自己只当个挂件工具人,任由蒙恬和车郎轮流骑马带他,有速度加持。
一整天下来,周邈的屁股就没离开过马背,连饿了进食都是在马背上解决,努力如斯!
终于在黄昏时辰,天色黑尽之前,完成了渭河北岸的跑图。
等换乘马车赶回宫去时,周邈呈大字趴在车里,呼噜声响彻一路。
回到六英宫,天已黑透。
蒙恬没把人叫醒,先轻手轻脚下车,吩咐提灯等候在此的方岩:
“睡得正香,恐怕难叫醒。去抬步辇来,将人抬回去安置睡下,明早起床了再伺候洗漱不迟。”
方岩伸头去瞧,隐约看见五体投地式趴睡的周邈,颔首应承下来。
立刻转身安排去了。
片刻后,方岩带着马钱子、决明子等八个,抬来一架八人抬步辇。
先上去两人爬到车里,平稳轻缓地把周邈抬出,另六人配合接运下去。
将周邈俯面朝下,大字趴着,转移到了步辇上。
而后八人抬起步辇,登阶而上回去偏殿。
昨晚搬抬时周邈中途还曾醒来过,今天却是毫无所觉,呼噜声都没慢半拍。
可见人是真的累坏了。
呼噜声轰鸣到夜半,守夜的方岩听见周邈突然说起梦话:
“马鞍!马镫!没有!马鞍!没有!马镫!……”
抑扬顿挫,重三遍四地喊着,从梦话中都能听出——
周邈他真的很愤怒!懊恼!悔恨!
方岩不禁纳罕:周君究竟是梦到何等人生憾事了?
……
“马鞍!马镫!”
新的一天,从周邈啪地睁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开口就是‘马鞍!马镫!’四字开始。
“周君。”方岩上前伺候。
“您昨晚夜半梦呓,也一直喊着马鞍马镫,可是关于马匹的紧要物事?”
“嘶嘶!”坐起太急,周邈后知后觉地,腰腿屁股疼得大口嘶气!
还没忘记回答方岩:“马鞍和马镫,它们不一定紧急,但绝对重要。”
“此等好物,就像裤衩一样,当然要立马安利给始皇陛下!”
方岩大概听懂了:周君要去觐见陛下,进献好物。
“周君既说不紧急,那先洗漱过,让臣替您按揉一番缓解酸痛,进过朝食,再去进献可否?”
“咕噜咕”
饥饿震耳欲聋。
周邈:“……就听方岩你的安排。”
热水早已灌满坐浴的大木桶,周邈在莲子的服侍下褪尽衣裳,迈腿坐进去……
“哇!”
腰腿酸痛时泡个热水澡,舒服的嘞!
方岩看他饿了,就吩咐苍耳子在桶边捧着一盘零嘴——有肉干、饼饵、炒豆子等。
周邈捏了几个饼饵丢嘴里,应急填了填肚子,才边泡澡边嘎嘣嘎嘣地,嚼炒豆子玩。
吃着零食泡完澡,又听方岩的话趴到床上去。
“哇!”
摁、捶、揉、捏,方岩上手一通按摩,爽歪歪的嘞!
享受完按摩,又移步去吃朝食。
今日份朝食是:饼饵,炖肉,肉汤煮青菜。
原汁原味的饭菜,周邈一顿唏哩呼噜,最终清盘。
泡澡、按摩、进食,一整套进行下来,腰腿依旧酸,但酸中有爽,舒服多了。
封建主义特权的腐蚀,恐怖如斯!
周邈享受完毕,就准备出门去章台宫找始皇陛下。
方岩看见周邈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腿都不能打弯。
提出建议:“周君,何不稍等?”
周邈原地脚后跟转体,“嗯?”
“先叫人前去章台宫求见,周君随后动身不迟。”
“啊对。”皇帝不是你想见就见的,得先求见,再等待宣召。
“另外,臣也能去备上步辇,抬着周君前往。”
是企鹅走路?还是步辇代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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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听方岩你的安排!”
鄙视封建主义特权!
但享受特权的是他自己?那没问题了。
……
章台宫。
早朝方歇,朝臣陆续散去。
殿中还剩下几员大臣,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裳,揉捏正坐久跪后酸麻的腿脚,不时与同僚闲聊搭话。
兼并六国、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在黔首想象之中,定然是威武霸道、不讲情面的。
但实际上,在政事方面,陛下确实严肃得近乎冷酷,可寻常私下,也没那么冷硬无情。
大臣散朝后磨磨蹭蹭,陛下就从来没有不满。
“听闻这两天,蒙内史骑马跑遍了咸阳城每一个里、市、坊。”通武侯王贲走到蒙恬身边,好奇道。
“据说还带着一人,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王翦计出万全、老谋深算,更懂进退,攻楚后就半隐退了,如今王家活跃在朝堂的是其子王贲。
王贲亦是战功卓著,有参与攻楚、灭魏、灭燕、灭齐之功,今年刚才因功受封通武侯。
“传言属实。”蒙恬答得干脆,但马上又堵住话头:“个中缘由,没有陛下命令,不敢告知通武侯。”
蒙恬之父蒙武三年前为副将,随王翦大将军攻楚。
今年蒙恬又为一员秦将,率兵攻打齐国,与灭齐的王贲在军中多有协作,本人也大败齐国,因功封内史。
王家与蒙家两家小有交情,王贲与蒙恬也是朝中好友。
“咴!”得到回复的王贲怪叫一声,却没再追问。
竖着一对耳朵的廷尉李斯,在此时加入谈话:“前日赵高被拖出章台宫,而后夷三族,也不知是犯了何等罪孽。”
似问话,又似闲聊,漫不经意的。
可蒙恬当日也在章台宫这事并非绝密。
蒙恬看向李斯,想起周邈有关李斯的言论,神色难免泄露一丝复杂。
“廷尉,你司法断狱,当知正直无私、忠心不移,方为事君立身之本。”
“陛下尚不曾昭告赵高罪孽,我岂能妄言?”
“蒙内史言之有理,是某轻浮了。”李斯何等敏锐,立即察觉蒙恬的话中有话。
赶忙收起探听的小心思。
又描补一二道:“我虽为司法断狱的廷尉,也不该急切探听案中缘由,如若碍了陛下的筹谋就是罪过了。”
“廷尉理当如此。陛下自有考量。”蒙恬已经收回泄露的神色。
‘出则与帝同乘一车,居则侍从
帝左右’的蒙毅,取代被夷三族的赵高,今日新官上任中车府令。
这会儿开口替大兄周全,笑道:“大兄真是冷面无私!我好奇追问,大兄也都不曾透露半个字。”
兄弟之间尚且守口如瓶,好友和同僚追问不答,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右丞相王绾、左丞相隗林,两位丞相都是内敛低调、谨小慎微的性情,并不参与到年轻人的热闹中。
御史大夫冯劫,司职监察百官、代写诏命,一如既往地与百官疏远距离。
这时有宦者自殿外入内,禀道:“陛下,周邈求见。”
嬴政环视殿中,最终没有屏退大臣们,直接吩咐:“宣。”
“宣周邈进见!”
“始皇陛下!始皇陛下!始皇陛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迭声地呼唤传进殿里。
寻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少年两腿僵硬,左摇右摆,快步挪行进殿。
活像山海志怪传闻里的活尸……
“始皇陛下!始皇陛下!始皇陛下!”
蒙恬:哪来的鸭子嘎嘎嘎个不停?
嬴政:“……前来所为何事?尽管说来。”
他耳朵不聋不背,叫第一声时就听见了,很没必要一直叫。
“我在马背上颠簸两天,昨晚做梦,终于叫我想起来了!”
周邈整个人很兴奋!
也想不起腿脚酸疼了,只迫不及待想着同始皇陛下分享好东西!
“之所以骑行辛苦,是少了马鞍和马镫啊!”
“我想起以前参观秦始皇陵兵马俑时,马俑背上是没有高桥马鞍的!
只有鞍鞯,就是一块毡子铺在马背上,难怪骑坐不稳当,还硌屁股!”
“也没有马镫!连辅助上马的单边马镫都还没发明,更别说让人能在马上站立作战的双边马镫了!”
蒙恬:等等!等等!秦始皇陵兵马俑?
秦始皇陵?
大殿之上,不独蒙恬,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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