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骆恒对郑晚并非是一见钟情,  毕竟他们初次见面时,她还是陈牧的女友。

陈牧对她呵护备至,  一顿饭下来,  自己没吃多少,都在专心为她挑出鱼刺,挑出她不爱的葱花。很奇怪,  明明也只是一面,  他竟然就记住了她的喜好。

她不爱吃芹菜,不爱吃姜葱蒜,  不爱喝桃汁。

她尤其爱吃鱼,  清蒸鱼百吃不厌,  也爱喝汤。

骆恒知道陈牧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掩饰得再好,  即便再温文尔雅,  他也始终记得陈牧在打人时那淡漠却又冷厉的神情。

只是几面而已,骆恒都没跟她说几句话。

再次重逢,是在陈牧的葬礼上。她面色惨白,  摇摇欲坠,  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丝坚韧,  她礼貌地感谢每个来吊唁的人,  只有在火化的那一天,  他才见到她的失态,  她站在那里,  怔怔地,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还没到懂事年纪的女儿嚎啕大哭,  她蹲下来,  将孩子抱入怀中,目含泪光地轻声安抚。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关心她的生活,看着她辞去清闲稳定的工作,看她求职四处碰壁,看她为了新工作忙碌。

她将她自己跟孩子都照顾得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可他总会想到那一年初见时,她俯身看着店里鱼缸里的成片游来游去的小金鱼时,看向身边的人时眼里惊喜的神情。

于是,他主动跟公司申请调来南城,就陪在她身边。

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打动她,在南城一呆就是四五年,他许下过很多诺言,承诺她会将思韵视如己出,以后思韵的未来他都会竭尽全力安排好,她依然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跟他在一起。

不是因为他是陈牧的同学、朋友,而是他这四五年来自认为的付出,从未有一秒打动过她。

他也会累。

四五年这样漫长,长到足够放下所有的执念。

彼时觉得自己情深意重,现在看着对面那个满身冷肃的男人,骆恒也觉得自己确实如她所说,自以为是了些。四五年比起二十年,实在不值得一提。

“严先生,你好。”骆恒主动问好。

严均成依然只是淡淡地点头。

他如今也能称得上修身养性,要是还在十九岁的时候,骆恒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就已经动手了。

骆恒这次过来,不是要去挑衅谁。他只是仍然有些不放心,又或者说,他也想让自己彻底死心,“这次的事情是我抱歉,严先生如果想走法律程序起诉我,我也接受。”

严均成神情寡淡,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不过我也不后悔。”骆恒也从容地跟他对视,“我依然觉得严先生你很危险,你们的感情,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评价什么。只是,严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是小晚以前的男友,你也亲眼见过她跟陈牧过去有多幸福,你真的不介意吗?如果有一天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伤害到小晚怎么办?”

严均成神色冷峻地看他,眼里满是寒光。

骆恒却不后退,咄咄逼人,“思韵是陈牧的孩子,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而且陈牧跟她的婚姻没有问题,他们在一起十二年,你不可能抹去陈牧的痕迹。我相信,你跟陈牧肯定见过,陈牧也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算什么东西?”

严均成目光冰冷,淡声说,“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还说什么废话?”

“严先生,你控制不了你的嫉妒。”骆恒说,“你甚至都不想进这个小区。”

他后退一步,“今天我在跟自己打赌,如果你进了这个小区,那是我小人之心。我自知能力不够,无法跟你比拼,但如果有一天你伤害到了她,我也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

严均成已经淡定地活动了手腕,这样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他实在也想当一个好人,可眼前这个好人,太聒噪了。

骆恒一声闷哼,一脸痛楚地弯下腰来。

他也不是全没脾气的人,自然也会还手。

一触即发。

两个男人在深夜的街道边,挥拳相向。

严均成觉得他实在太过虚伪。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何尝不是嫉妒?嫉妒她被他打动,嫉妒她选择了他。

满腔的嫉妒化为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来试图激怒他,还以为自己多么仁义、高尚。

“她说你是一个好人。”严均成冷冷地盯着骆恒,“这大概是她唯一一次看走眼。不过路人而已,看走眼也没关系。”

男人跟男人之间的较量,的确是因为女人,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样的时候提起她。

严均成离开前,用指腹随意地擦了擦嘴边的血,回到车上,又仔细检查戒指,还是失策了,下次千万要记得,动手之前摘掉它。

他的确介意。

可那又如何,即便是从前,他妒火焚烧时都不敢让她受半点烫伤,更别说她现在还赠与了这个承诺。

不过是十二年罢了。

他跟她会有十二年、二十四年、三十六年,多得是时间,总有一天,他会将别人留下来的痕迹,一一全部擦拭掉,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一样。

-

南城这段时间气温达到了二十多度,郑晚从浴室出来时,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她头发多又长,吹了半干后便关了吹风机,坐在阳台上,夜晚的风都是暖的,刚才冲凉时,手指上的创口贴也被打湿,她小心地撕掉,不由得一笑,其实这个伤口真的很浅,他却很在意。

郑母听到声响起床,披着披肩朝女儿走来。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睡眠就少了很多。

“是我吵醒您了吗?”郑晚仰头,压低声音问。

郑母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头发都没吹干,当心老了偏头痛。”

说着,她又去了洗手间,拿了干毛巾过来。郑晚心里也很依恋妈妈,像小时候一样,搬着小板凳坐着,任由妈妈给她擦干头发。

“电影好看吗?”郑母慈爱问道。

郑晚半阖着眼,笑着回道:“很多片子都要到大年初一才上。这部片子上映挺长时间了,不能说好看,但也不难看,主角长得蛮漂亮的,很有灵气。不过他不喜欢看爱情片,都差点睡着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前高中的时候,他们去看电影,她被里面的剧情感动到眼眶含泪,他却面无表情。

明明不喜欢看爱情片、不,准确地说,他不喜欢看任何片子,但每次有上映的新片,他比谁都积极去买票。

郑母眼眶微微酸涩,心里无比的安慰。

女儿总把自己不年轻这句话挂在嘴边,可身为母亲,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总觉得这还是个孩子。

“先前我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郑母笑,“你说还喜欢,我总觉得你有点勉强,现在看你跟他在一起挺开心的,我这才放心。”

当女儿的,无论掩饰得再好,无论演技再精湛,也骗不过母亲的一双眼睛。

孩子心里藏着事,藏得很深。就像孩子十几岁的时候,有一跟严均成分手了,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也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为此她忧心忡忡了很久,如今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郑晚扭头,眼里有着浅浅的却也明亮的笑意,“那时候才跟他在一起,很多事情都不确定,我自己心里也没个底。要不,您再问我一遍?”

“你啊。”郑母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含笑问她,“你还喜欢他吗?”

郑晚轻轻地点了下头,“喜欢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

-

除夕这天。

严均成在老宅吃了年饭后,便开车前往机场。严家人对此也不意外,严父也只有这两天才能回家,二老早就达成了共识,不再伸手去管儿子的私事——事实上,他们压根就管不了,当年但凡能管得住儿子,他们又何必找上郑晚?

十几岁时就没人能管得住严均成,他今年都快四十,自然是随心所欲。

因此当下午时分,郑晚收到他的消息时,便跟父母说了一声,带着被打扮成红包一样的女儿下楼。

郑思韵这个学期很乖,在郑晚的精心照顾下,脸上长了一些肉,更显皮肤白皙,穿上红色的套头毛衣,喜气盈盈。

见了严均成,她赶忙说俏皮的拜年祝词,“叔叔,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跟我妈长命百岁,相伴到老!”

这是她跟严煜都商量好的,他们两个人最清楚叔叔想听什么祝福语。

果然,严均成眉宇之间染上了愉悦笑意,转身,从车里拿了一封红包给她,“压岁钱。”

他不习惯包现金,一个红包也就这么大,能包多少钱呢?

这封红包里是一张支票。

“第一年。”严均成又特意跟郑晚说,“就不要没收她的压岁钱了。”

郑晚无可奈何地应下:“你迟早会惯坏她的。”

郑思韵喜滋滋地接过,红包很轻很薄。

严煜已经提前告诉她了,肯定是支票。

她还从来没收到过支票红包!

“叔叔,妈妈,我先上去啦。”郑思韵很有眼色,知道自己不该当电灯泡,一溜烟跑了。

等她走后,严均成才继续刚才的话题,边开门让她上车边道:“能有多少钱?她马上就十六了,得让她学会花钱,控制钱,而不是被钱控制,钱可以带来一定的底气,你给她足够的关心,我给她足够的钱,她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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