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郑晚没想到严均成这样疯。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  打开门,果然他就站立在门前,  已经是深夜,  万物肃静,月光照在他身上,更显面容冷峻。

“怎么来了?”

门一开,  屋外的寒风也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被这冷风一吹,凉意袭来。

严均成眼神深邃地盯着她,  “突然就想过来了。”

或许人就是这样的贪婪,  在还没有拥有过一整个晚上之前,  他尚且还能忍受,  可都已经抱着她入眠,  睁开眼又看到她,  再回去那个空荡荡的房子便觉得这夜太过漫长。

郑晚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手虚扶着门框,压低了声音说:“那你总要回去的,  这样一来一回不嫌折腾?这里又没有你换洗的衣服。”

他有洁癖,  在喝过酒、身上还有气味时,  是绝对不可能上床睡觉的。

现在都已经这样晚了,  他过来也只能说几句话就得回去。

何必这样折腾?

严均成眼里掠过一丝暗光,  “你的意思是,  你并不反对我在这里过夜?”

郑晚一愣,  她眨了眨眼,发觉自己被他绕了进去,还未来得及辩解,  他跟变魔法似的,  从一旁的暗处拎了一个黑色行李包起来。

“换洗衣服带了,睡衣也带了。”

“剃须刀带了,毛巾跟牙刷也都带了。”

郑晚:“……”

他早就挖好坑等着她跳。

“你故意的。”她语气笃定地说,却已经偏身,让他进来屋子,提醒了一句,“轻一点,别吵醒了思韵。”

严均成拎着包进来,跟在她身后,刻意放轻了步伐,进了她的卧室。

郑晚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大房子不住,大床不睡,偏偏要过来跟她挤她房间这一米五的小床。

严均成弯腰,拉开行李包的拉链,将准备的睡衣以及毛巾牙刷拿了出来,淡定地扫她一眼,“我先洗澡,等我。”

郑晚坐在床沿边,白了他一眼,“你开门关门轻一点,老房子不隔音。”

“知道。”

严均成并非那样不要脸。这个点要是吵醒了思韵,他也尴尬。

等他去了洗手间后,郑晚又站在床上,从衣柜里拿了另一个枕芯出来,套上枕套,放在她的枕头旁。

卧室里只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开着。

郑晚坐在床上翻看这次出差记载的笔记以及一些社交沟通书籍。

做她这一行,除了要掌握熟练的业内知识以外,最重要的还是跟擅长跟顾客沟通。她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但也比不上本就能说会道的卢姐,好在勤能补拙,她自知没有好口才,也只能尽量地以诚待人,这才慢慢将客户积累下来。

严均成带着一身水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很投入也很专注,她好像也不清楚她那些令人沉迷的特质。那时候她的好朋友跟人发生矛盾,歌词本被人撕成碎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女生都在安慰,只有她蹲下来,将地上那些碎纸片都捡起来,眉眼细致认真地一页一页的贴好。

那时候才分班,他无意间走过,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等到下午体育课大家都在外面玩,她还坐在课桌前贴着碎片。

是不是有点傻?

她就是这样傻。将歌词本贴好以后,她的好朋友惊喜不已,两人手牵着手去了小卖部。

她是一个对朋友对家人对恋人都无比上心的人。谁要是被她放在了心上,她会用那如涓涓流水般的温柔跟耐心将那人包裹,挣脱不开。

“当心坏了眼睛。”

他走到床边坐下,头发也没吹,一滴水珠顺着往下,渗进了衣领中。

郑晚合上书本,放在一边,注意到他的湿发,无可奈何地起身,再回来时手里拿了条干毛巾。

他坐着,她跪坐在床上,用干毛巾包住他的脑袋,轻轻地揉着擦着,“吹风机就在洗手台下面的抽屉。你没看见?”

“怕吹风机的声音吵醒了孩子。”他回。

郑晚的手一顿,又继续给他擦拭,“还好你头发短,擦一擦很快就能干。我的头发又多又长,每次都要吹好久才能彻底干。”

严均成半阖着眼,享受这样的时刻。

擦干头发后,两人躺在床上聊天,本来床就狭窄,严均成又是高大的体型,他躺在床上长腿都无处安放,搂着郑晚,逐渐地手掌也在她腰间摩挲。

她靠在他胸前,两人紧紧地挨着,他是什么心思,都不用说出口,她就实质地感觉到了。

在他的吻袭来时,她果断地偏过头,只让他碰到了她的脸颊。

她皱眉,嘘了一声,“房子不隔音的,一点动静都能听到,而且,”她指了指这铁架床,“不信你动一动,一动床就响。我可豁不出去。”

严均成无奈,他自然也没有给人听现场的癖好。

“知道了。”他这样说,却还是低头亲她。

安静而绵长的一个吻,就已经足够。

这对于郑晚来说却是新奇的体验,之前虽然也跟他过夜,但都是在酒店里,这还是头一回在家中,在这个世界上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靠在他怀里,他的手掌轻抚她的头发,又拍拍她的后背,她懒洋洋地,唇角上扬,都想提醒他,她又不是需要哄睡的孩子,但眼皮太重,这样的感觉太舒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入睡。

一个晚上都睡得很踏实,等她醒来时,屋外的阳光已经透着窗帘照射进来,床上也只剩她一个人。

东城的老城区生活气息浓重。

严均成很早就起床出门买早餐,他对这一块还算熟悉,小区外面有条街往里走一百米,都是开了好多年的早餐铺子。他排在队伍后面,竟然碰到了同小区的大爷大妈,大家都拎着缸等着打豆浆,见了严均成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小严,是不是给小晚娘俩买早餐呢?”

“那得再买两笼包子回去,才出锅的,又香又软。”

严均成一一点头回应。

另一个热心大妈大嗓门地问:“小严,你跟小晚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大家伙过去热闹热闹!”

“就是,咱们这些老同事可好久没聚咯,可得趁着小晚结婚的日子好好聚聚!”

“喜事啊大喜事!”

严均成打好了豆浆买好包子,临走前也没忘跟邻居们一个回复:“等到了日子,我们会上门送请柬,到时候再请叔叔阿姨们吃顿饭,感谢你们对她们母女的照顾。”

“小严,你这可就太客气了,小晚那就是我自己侄女,还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那我们可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咯!”



郑晚以为严均成已经走了,但又觉得以他的行事作风,不太可能离开不给她留信息,正在猜测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在客厅整理书包的郑思韵离得近一些,以为是送牛奶的,快步过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人是严均成时,她还愣了一下,惊讶地喊:“叔叔?”

叔叔怎么一大清早就过来?

在看到严均成手里提着的东西时,郑晚才反应过来他是出去买早餐了,忙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又含糊地跟思韵解释了一句,“你叔叔昨天喝了酒过来,司机临时有事也走了。”

郑思韵“哦”了一声。

她昨天没睡好,迷迷糊糊的确听到了有人在讲话,还以为是隔壁的叔叔阿姨。

“正好买了早餐过来,思韵,你吃过再去学校。”郑晚说,“我看看牛奶热好没有,你们先吃。”

说着她又转身进了厨房。

顿时客厅里只剩下严均成跟郑思韵。严均成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又折返回来,皱了下眉头,问道:“昨天没睡好?是我吵醒你了吗?”

郑思韵接过他递来的茶叶蛋,在饭桌前坐下,笑着摇头,“没有,叔叔,我睡得还挺好的。”

严均成看着她眼底下的青色,最终斟酌了几秒,淡声说:“不管是中考还是高考,它终究也只是考试,一切尽力而为就好,如果你感觉吃力或者压抑,不要强撑,及时地告诉你妈妈,比起你的身体还有心理健康,考试它不算什么。”

对于严均成来说,对着小辈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一种极限。

他本就不擅长跟人聊心事,也不擅长安抚这个年纪的孩子,即便他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

郑思韵愣了几秒——叔叔是在担心她因为学习而压抑?

她忙摆了摆手,让自己的语气振奋到随时可以去参加演讲,“没有没有,叔叔,其实我成绩还挺好的,也没觉得学习很吃力!”

严均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郑思韵跟他对视,顿时哑口无言,她看起来有这样糟糕吗?

的确,她昨天晚上失眠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以及自厌。她当然也是骄傲的人,从小到大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念的也是名校,才毕业就收到了大公司的offer,在职场也算得上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地就自己带领了团队做项目。

即便她不是顶聪明的人,但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可昨天妈妈跟简姨的一番话,如当头一棒,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来,她这样的愚蠢。

那她上辈子究竟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她从前会责怪那个女人呢。

这从来都不是两个女人的战争。这是一场男人稳坐高处、以享受的姿态看两个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的滑稽戏份。

明明只要她们抬起头,就能看到坐在台上那个男人所有的丑态。

郑思韵也把严均成当成了长辈,她心里憋得难受,也没了力气再去“狡辩”。

严均成坐了下来,见她手上沾上了茶叶蛋的汁水,他抽了张纸巾,放在她手边,“思韵,再难的题目,它也一定会有答案,你现在才初三,还有很多解题公式等着你去学,不用急。”

学习上的也好,生活上的也罢。

它终究会有解题公式。

郑思韵认真地听着,又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反复咀嚼。

郑晚端了热好的牛奶出来,刚才在厨房就听到了这两人在说话,便随口问道:“在聊什么呢?”

严均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倒是没回答这个问题。

“在聊公式。”郑思韵不假思索地回,“解题公式!”

郑晚失笑,“你让你的小脑袋瓜休息休息吧。”

“时间不早了!”郑思韵几口就将牛奶咕咚咕咚全喝完,嘴巴里塞着鸡蛋,手里拿着肉包子,如龙卷风般离开,“妈妈,叔叔,我去上学了,你们慢慢吃!”

“这孩子……”

郑晚无奈地摇头,目送着她走后,这才坐下来,接过了严均成给她剥好的鸡蛋。

女儿眼底下的青色,她也看到。

她在想,她是不是不应该让才十五岁的女儿去窥见人性的一角?

女儿聪慧,不然昨天那寥寥数语也不会让她这样沉默。

季方礼的选择其实无可厚非,在这个社会上,很多事情又岂是用对或者错来界定的?他只是亲近生父,只是选择了他想要的生活,谁又能说他一定错了?

可是,今时今日他能都没有经过挣扎就做出这样的选择,那来日呢,他也会选择对他更有利的伴侣。

她不希望她疼爱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有一天作为选择项任由别人挑拣。

郑晚的忧心忡忡,严均成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她最在意这个女儿,她们母女之间,他也只是个外人,其中的种种,她不说,那他没必要知道得太过详细。

可他也不愿意见她这般心事重重,给她倒了杯热豆浆后,他才缓缓开口,“天大的事都有个高的人顶着。很多事情,你也不用过于操心。”

“个高的人?”郑晚打起精神来,同他开玩笑,煞有介事地张望,“在哪呢?”

“比你高二十五公分的人。”严均成慢条斯理地剥鸡蛋壳,“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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