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人心是会变的
九月十三日,又经过了一天的讨价还价,明军在辽东反攻之战的各人功绩,才算是彻底核定完毕。
这里边几乎都是权谋手段,依着各人官位高低,以及与总督洪承畴、总监军张若麒、抚台邱民仰的远近亲疏不同,评定的功绩自然也就有了差别。
除非他们能像张诚那般,不但奋勇争先,独揽大功在身,更是兵部和宫里都有强大后台,否则即使打下功劳,也会被更有背景之人分润去了。
试想一下,若非张诚有本兵陈新甲与当今皇上作为自己的后台老板,他这一场大功,还能稳稳的握在自己手中嚒?
就算他麾下的将士再能打,再是悍勇敢战,那又能如何呢?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又如何能对付得了辽东这十数位文武官将?
若真是那样,恐怕到最后连首功都要让了出去,也未必不可能。
因为,他张诚一人再厉害,但身处于如此庞大的体制之中,也必然要被体制所操控,最终向体制低头,向大明庞大的官僚集团俯首低头。
但张诚偏偏就是不想如此!
所以,他才苦心孤诣,一力结好卢象升、杨嗣昌、陈新甲等督臣与阁老,并结交收买朝中那些不得意的官员。
其目的不就是结成为自己服务的独立团队,好让自己能够在这大明乱世中活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推进,现在的他或许已经不止“活下去”这么一个小目标了。
“人心是会变的”,张诚即是如此。
随着自己地位的稳固,张诚的心路也在随之逐渐成长,地位的提升,也使得他的理想逐渐提高,从而在他的内心中也更加坚定了那个远大的目标!
当然,作为两世为人的张诚,自然知道团队的力量,而且也晓得团队凝结的必要条件,那便是给团队成员画下一张大饼。
只要能够让他们看到希望,只要自己是在不断向前发展,只要雪球还在向前推动就会越来越大,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推雪球的队伍中来。
而且,随着雪球变大,后面加入的人也会越来越优秀,而前面先期加入的人,也会逐渐被淘汰,如此,便形成了一个优胜劣汰的良性循环。
但这种方式,就如同现代人耳熟能详的“传销”一般,最终也会因为雪球太大,导致无法继续推动,甚至会倒滚回来,反噬推雪球的那些人。
但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是张诚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关于这个雪球的未来,自有未来人负责去解决,张诚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一点——将大饼画圆,将雪球推大,越大越好。
…………
九月十四日,朝廷嘉奖的圣旨也终于送达松山前线,前来宣读圣旨的正是提督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蓟辽总督洪承畴得信后,急忙命人摆下香案香炉,并领着众官诸将出松山堡东门外,亲自迎候朝廷钦差。
城门外,众人只是稍微客套一番,便簇拥着皇上跟前的红人之一,秉笔太监王承恩往总督行辕而去。
王承恩自然是当先而行,策马陪在他身边的除了总督洪承畴外,就只有宣府总兵张诚而已,连总监军张若麒和巡抚邱民仰都只能在后面跟随。
而且一路行来,王承恩同洪承畴似乎也只是官面文章,拢共没说几句话,反倒是与张诚相谈甚欢,他们并辔而进,有说有笑。
这可着实让众人羡慕不已,尤其是总监军张若麒,他在辽东一向都是仰仗着本兵陈新甲的信任,以及当今皇上的名义,叱咤众人,作威作福,更对军事指手画脚。
就在前些日,还曾因军事而与张诚发生过争吵,虽当时选择了隐忍,但心中实不服气,可今日见此情景,他不由再次琢磨起自己的未来之路。
连蓟辽总督洪承畴与辽东巡抚邱民仰二人,也是在心中暗自揣度起来,人言张诚得皇上恩宠,在地方上多行便宜,才有今日的成就。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这王承恩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当今皇上的潜邸旧人,为数不多能得皇上信任的内官之一。
以王承恩的身份和地位,竟能对张诚如此,可见张诚的圣眷未衰,皇上对其依旧是恩宠有加,所以王承恩才会这般待他。
王承恩在洪承畴等人的簇拥下,进至总督行辕的大堂之内,他也不客气,直奔上首而去,来到香案之后站定,转过身来面对众人,一脸严肃。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才用尖细的嗓音高声说道:“圣旨到,蓟辽总督洪承畴等跪下接旨!”
“哗啦啦”一阵甲叶震动碰撞的声音传来。
大殿内黑压压的跪满大明官将,因处于战事前线,自总督洪承畴以下,无论官将皆是披甲在身,他们俯身跪拜之际,甲叶颤动,自是响成了一片。
王承恩神情威严地宣读过圣旨,内容无非就是勉励诸将,务要阵前效力,驱退鞑虏,上报朝廷,下安黎民。
并嘉许蓟辽总督洪承畴以下各官诸将之功绩,望再接再厉,一举而退奴贼,今次只先封赏张诚之功,待余者众人此战中的功绩,评定上奏后,再行封赏。
圣旨宣读完毕后,蓟辽总督洪承畴又领着诸官众将再一次叩谢黄恩浩荡,便即上前双手接过了圣旨。
而作为此番唯一受到封赏的宣府总兵张诚,也上前跪接了镇朔将军的印信绶带等物,以及御赐的盔甲、宝剑。
诸事已毕,洪承畴便出言邀请王承恩,参加事前备下的酒宴。
然王承恩却似乎对酒宴一事,并不甚为关心,他提出趁着天色尚早,要先去看多铎、阿山、鄂硕等人尸首,以及验看那些鞑贼首级。
洪承畴自然能够理解王承恩忠勤王事的心情,当下也不多言,领着众官将陪他一同来到总督行辕旁的小演武场上。
王承恩先是看了多铎等几人的尸首,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已缝补起来,就连破裂的盔甲都是如此,所以看上去虽然有些恐怖,透着冰冷阴寒之气,但大体还算完整。
王承恩看过之后,深表满意,尤其是多铎等人身上的那一套鎏金盔甲,极尽奢华,尽显其身份地位的不一般。
接下来在看过了鞑贼首级后,王承恩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灿烂起来,他如同抚摸珍宝一般,轻抚着这一堆堆的鞑贼首级。
王承恩嘴里说着:“皇上,大胜,真的是大胜,亘古未有之大胜啊!”
他语音哽咽,眼中也流出滴滴泪珠,掉落在身前的鞑贼首级之上,此情此景,连陪在一旁的洪承畴都是深受感动。
张诚更是出言提醒道:“王公,此番大捷,足慰圣心,就算为着今上高兴,也要注意点身体,您一路鞍马劳顿,不若我等先赴酒宴,也好早点歇息。”
王承恩一把抓住张诚的手,语音略有发颤:“好,好,好。好你个张诚,果然不负圣心,竟然斩杀奴贼伪王多铎,皇上可是高兴得很啊。”
他就这样牵着张诚的手,一路往总督行辕而回,洪承畴等人也只得在后跟随,竟搭不上一嘴,看得诸位总兵无比羡慕。
王承恩又轻声对张诚道:“皇上本意是想封你为伯,然诸位阁老却以为骤得高位,恐与国与你都十分不利,极力建言皇上,待你叠获殊功,再行封赏。”
张诚忙接言道:“张诚一心报效朝廷,为皇上忠心任事,不敢苟求封赏。”
王承恩虽显得十分从容,但眼神却始终未离开张诚,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这时继续道:“将士们沙场浴血,自是要封赏,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他不由握紧了张诚的手道:“你也不可因此而心寒,不惟不可心寒,反而更要阵前用命,奋勇杀敌,如此皇上才好堵住诸位阁臣之口。”
张诚忙将头略微垂下一些,在王承恩耳边轻声道:“请王公放心,张诚必不负王公,不负圣恩。”
…………
松山城内,大明官将齐聚一堂正在庆祝此番长岭山大捷,而清国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却个个一脸愁容。
其实,早在九月初五日,清国皇帝黄台吉便已收到辅国将军巩阿岱、都察院参政盛忠、镶红旗固山额真硕託等人的联名奏报。
真就是晴天霹雳,犹如平地一声雷般,将黄台吉的美梦彻底击碎!
原本,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为他接连圆解了两个梦境,使得黄台吉对于辽东战事,抱有极大的期望。
正在满心期待着锦州事毕,一举击溃大明最后的大军,为将来尽收大明国土、民众而努力之际,却等来了西线偷袭杏塔粮道失败的噩耗。
尤其豫亲王多铎的战亡,更是如同一记闷锤,狠狠砸在了黄台吉的胸口,使得他半天缓不过气来。
自起兵以来,从而有过如此败绩,折损大清国勇士盈万,更是还有一位亲王战死,固山额真也在阵前战亡两人。
“亘古未有……亘古未有啊!”
黄台吉神情瞬息数变,他眉头紧锁,一脸悲容,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大殿雕窗,渐渐地黄台吉的思绪,从惊闻噩耗时的悲切,转到了后事该如何料理上。
他不发一言,只是凝神望着窗外,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此番战事失利后的权力调整问题。
这一次的战略,完全出自他一人决断部署,当然其他各位王爷、贝勒、大臣们也都是赞成,毕竟在现实条件中,黄台吉的战略可以说是完全正确。
他们企图利用石门山、黄土岭,在松锦前线牵制住明军主力,而出一支偏师,急袭杏山、塔山明军后路,若是能再断了其粮道,那便更好。
在黄台吉的计划里,睿亲王多尔衮坐镇石门山,指挥正白旗、镶蓝旗清军牵制明军主力,再以肃亲王豪格领正蓝旗清军牵制黄土岭方向宣大兵马。
而豫亲王多铎则率领其余五旗的清军主力,沿女儿河谷南下,奇袭杏山、塔山等处,能攻取这些堡城更好,若是不能攻取,便截断各处通路,使明军后路断绝,以乱其军心。
三路清军主力大军中,最为重要的两路,竟分别以多尔衮、多铎这两个一奶同袍的兄弟为主将,其实也是黄台吉的无奈之举。
毕竟,自己的亲儿子豫亲王豪格难堪重任,而此次锦州之战,又是关乎国运的一战,他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但对于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所以才会派出郑亲王济尔哈朗和阿济格,制衡多尔衮,以免他在朝中和军中威望日隆,终成尾大不掉之势。
同时,更将自己直领的正黄、镶黄两旗派给多铎指挥,也是取的制衡之道。
因为如此一来,他们沙场立功,也丝毫不会影响济尔哈朗、阿济格、阿山、拜音图等人对自己的忠诚。
而他们却可以分掉多尔衮、多铎的军功,使其不至于因此一战之功,而获得极大封赏,为其增加威望。
可人算不如天算,黄台吉一切都算到了,也把一切都算好了,却唯独没有算到,这个世界里多出来一个专门克制他的人!
而今西线大军溃败,从而导致黄台吉所定下的军略全盘失败,必然也将严重影响到他在众王爷、贝勒和大臣们心中的威望。
同时,由于多尔衮在中线战场上的表现可圈可点,放弃石门山本就战略设想,可多尔衮却在小凌河南岸,接连击溃了明军马科、白广恩两镇数万兵马。
即使与吴三桂、曹变蛟、王廷臣、唐通等四镇兵马相对,也是打得有声有色,甚至一度攻上石门山,差一点就将石门山重新夺回。
而反观豪格的东路兵马,本来只需隔小凌河牵制明军宣大兵马即可,但豪格却建功心切,私自渡河想要夺取明军河口囤粮,却反被杀败。
每每念及此处,他的心都是无法宁静,豪格行军打仗还算勉强,然生性莽撞,不擅用计,又如何能坐北朝南,统御一国?
而自己膝下不是没有儿子,可除了豪格已经成年之外,余者却都是在冲龄幼年。
就在此时,一封火漆急报送了进来,黄台吉只是扫看了一眼,不由心中一惊,连拿取奏报的手都在略微颤抖。
他急急拆开封皮,这不看还好,然一看之下,黄台吉再也隐忍不住,“哇!哇!哇!”地连吐出三大口鲜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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