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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移民


  新城元帅衙门,刘向禹坐在堂中,面带几分疲惫放下书信,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儿子在前线打仗,老爹在后方督算辎重,每天上百封来自各地的书信像雪片般飞进衙门,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查阅批复,把他累坏了。

  好在狮娃知道心疼爹,把仗打得又快又好,但需要做的事一件也不少。

  单是最近,随着战争进入尾声,先后两封来自中军幕府的亲笔信,全是让他出主意的事。

  第一封还好,刘向禹能看懂也能理解,无非是要把汉蒙爵位官职混一,这是件顺其自然的事。

  随此战结束,东蒙古察哈尔仅剩万余男丁,撑不起徒有声势的北元汗庭;西蒙古的瓦剌在军事上的失败,导致其诸多贵族首领成为俘虏,他们必须在政治上让步以换取自由。

  在刘向禹心中,此时此刻,这场发生在青海的战争,拥有远比表面上更加深远的影响——中原王朝与塞北诸部长达数百年的战争,在他们手中分出了胜负。

  换句话说,元帅府治下十余万之众的蒙古人,彻底失去议价能力,他们再也没有后路了。

  《左传·成公四年》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刘向禹认为这里的异心,未必是坏心,只是有后路,谢二虎在元帅府过得不舒服,还可以拉起队伍跑去漠南拜大汗,要兵有兵要人有人,照样能混片牧地做长官。

  有这个可能,谢二虎留在元帅府,元帅府就得多一份可能,就得多一分权衡。

  一个强大的蒙古大汗,是保证所有在外的蒙古人得到正常待遇的希望,蒙古人是参将,待遇不能别的参将差;蒙古人是牧民,待遇也不能比别的牧民差。

  而且要比较两次,和元帅府的参将牧民比较是为了公平,和察哈尔的参将牧民比较是为了稳定。

  随着这场战争结束,不需要再有这样的顾虑了。

  刘向禹看着刘承宗的信非常欣慰,官爵混同,意味着今后元帅府不承认汗、台吉、宰桑、太师之类的北元官爵,而要使用他们的官爵。

  这同样表明了刘承宗的心态,不承认北元官爵的同时也不会把蒙古人特殊化,既不会拔高待遇,也不会因其再无靠山而贬低,不分等级,就是百姓。

  这种玩法,好处显而易见,会把内部的蒙古人同化掉,就像归德千户包虎一样,祖上多半也是个孛儿只斤,如今与二百斤重的铜铸洪武爷并肩作战,信仰坚定牢不可破。

  缺点也非常大,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本族人口,这么搞国家迟早分崩离析。

  不同文化兼收并蓄,有时能碰撞出灿烂火花,但更多时候,隐含分裂的风险。

  但这问题对元帅府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刘向禹对此想得很开,他们入主中原,就能坐拥天下第一大族群。

  几十万个鞑靼,正如小溪汇入黄河,连个浪花儿都起不来。

  当然也许元帅府无法入主中原,刘向禹觉得如果他这辈子连埋回延安府的黄土里都是奢望,那谁还在乎蒙古再起不再起呢?

  也无所谓了。

  刘向禹给二儿子的回信简单粗暴,战场上既然已见了真章、分出胜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更可汗为国公、汗为府侯、珲台吉为州伯、台吉为县伯,设卫拉特及察哈尔五部长官衙门,配正副堂官及教授流官任职,以诸部原宰桑等事务官为胥吏。

  公侯伯子弟至西宁入学、充元帅卫队,善学有才者承袭爵位、亦可自其中遴选充任堂官流官,无才无德者不准继承爵位。

  尽管刘向禹对这封回信给出了全面答复,但他同样在信中告诉刘承宗,小心卫拉特诸部贵族,因为这些人会接收所有条件,但未必会依照约定去办。

  就算他们对要求全盘接受,也全部照办,也并不意味着元帅府能控制天山。

  他们控制不了。

  刘向禹是元帅府最早跟卫拉特使者接触的人,只不过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那时两个儿子统帅大军在东面跟朝廷开战,他所想的也不过是避免两面开战。

  而以国师汗为首的卫拉特贵族有非常鲜明的特点,他们不在乎面子,非常讲究实际……元帅府作为大明西北的新生政权,在里子不受损失的情况下,需要面子。

  刘向禹是传统官员,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心里对疆域有根深蒂固的界限,这条界限在疆域西北是一条斜线,由嘉峪关连接着西宁。

  斜线以东,是里子;斜线以西,是面子。

  所以在刘向禹看来,在无边无沿的青海让出部分牧地是无所谓的,只要能让河湟不受威胁,以此为代价与卫拉特结盟甚至表面上的臣服,是花费很小的代价、避免战争威胁的好手段。

  但到此时此刻,当时卫拉特讲究实际的优点,就成了如今卫拉特的缺点。

  他们既能向金国称臣纳贡,也能向元帅府低伏做小,只要对他们的实际利益有好处,都无所谓。

  需要的时候,刘向禹认为这叫要里子不要面子,是优点;不需要的时候,刘向禹认为这叫毫无礼义廉耻,是缺点。

  因此刘向禹并不认为,卫拉特贵族投降、共同盟誓、设府立县、官爵混一,就能让元帅府一劳永逸的控制天山。

  不在天山附近以帅府力量打出一场震惊卫拉特的战役,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掌控天山。

  为了这事,他专门把刘承祖从河湟叫回来,让熟悉军事的长子共同商议此事。

  但这种事,刘承祖也很难办啊。

  他说:“父亲,天山距离河湟五千里路,贯穿大漠戈壁高崖绝岭,其地不似中原遍地良田,我听说就连绿洲都被风沙吞噬,往返万里之遥,一夫作战百夫运粮,不要说帅府承受不起这样的辎重,就算是整个大明,也承受不住。”

  “喔,你是这么想的。”

  刘向禹坐在桌前,轻轻磕了磕烟锅子,眉头在淡蓝色烟雾中微微皱着:“那瓦剌的鞑子们,怎么就能穿越五千里到海上作战呢,他们那比中原更富庶?”

  “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在西北有叶尔羌、吐鲁番,俱为察合台蒙古种,瓦剌向其借道,亦能自游牧诸部手上换取物资,更有熟悉路途的向导引路。”

  刘承祖把手一摊,道:“我们别说借道叶尔羌土鲁番了,就连从甘肃借道,多半都要被官军截击围堵。”

  更何况,刘承祖没说的是,就算官军从嘉峪关出发,抵达伊犁照样要走上三千里路,那一样超过了运送辎重的极限。

  “那依你之见,如何才能把军队送到伊犁打上一场大胜仗呢?”刘向禹放下烟斗:“想想办法嘛。”

  “通商吧。”

  刘承祖摇摇头道:“以通商之名,沿途五十里至百里,有水源处设一驿站,一直铺到吐鲁番,即距伊犁千里之地,方可发兵作战。”

  “一千里?”

  刘向禹察觉到这个距离,问道:“一处粮站,所能发兵之地千里,就能取胜?”

  “父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刘承祖可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他只是道:“千里运粮,至少能保证军队士气战力,不跌得太狠,依帅府之兵,高粮厚赏,以堂堂之阵同鞑子作战,问题不大。”

  说罢,他又摇摇头道:“不过依我看,如此付出,倒还不如靠驻军维持不求控制,只求瓦剌十年稳定,不发兵作乱,耽误我们东攻朝廷即可。”

  “你说得准吗?”

  刘向禹看了他一眼,用烟斗指着他:“为父考虑得失,正准备跟狮娃说,让你去天山坐镇几年,一不小心耽误了帅府东攻无妨,你自己的性命身死人手……你能保证,他们不趁我后方空虚,扰乱河湟?”

  刘承祖一时语塞,谁能保证呢?

  不能控制,选择权就在卫拉特手里。

  刘向禹看到的不仅仅是刘承宗试图控制卫拉特的威风,同样还有控制卫拉特失败后的风险。

  随着封官受赏、要贵族们至西宁述职领俸,卫拉特贵族会对这条路、帅府关防越来越熟悉,到时控制失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卫拉特人更加迅猛的反攻。

  西北作乱,会伤及他疆域上的里子,他死也要死在中国之土,死在戎狄之地就算打出再大的疆域又如何。

  这是刘向禹绝不能接受的。

  “要彻底收服卫拉特。”

  刘向禹轻描淡写说出一句,字字万钧:“驻军、官府、土地、移民、卫所,缺一不可。”

  话音刚落,刘承祖便道:“父亲,前三点很容易达成,但我们没有百姓能作为移民。”

  “傻话,哪儿有用良家百姓移民的?”

  刘向禹瞥了长子一眼,站起身在堂中踱步,走了半圈儿,回头道:“既然千里既可作战,作战取胜就能震慑卫拉特,那打的是不是卫拉特,不重要吧?”

  “父亲的意思是?”

  “三五千人的驻军,五六千人的卫所,攻打吐鲁番、哈密、叶尔羌,从帅府攻打他们难,从伊犁攻打他们,应该不难吧?”

  刘承祖呆愣片刻,突然笑了,道:“不难是不难,而且取得诸城,转头就能威胁卫拉特,以固守西北重地。”

  “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们没移民,总不能用卫拉特人充卫所,再用卫拉特卫所兵反过来威胁卫拉特吧?”

  他觉得父亲就是陷入了遐想之中,开玩笑呢。

  伊犁河谷的地理环境就是再好,也不至于让河湟百姓背井离乡去移民。

  更何况就算河湟百姓愿意出去,刘承宗也不会愿意放人,元帅府好不容易收取河湟,在边兵的基础上,扩大了汉人在总人口上的比例,怎么可能愿意移民出去。

  他们手上也没别的人了,总不能从康宁府移番民吧。

  康宁府这几年忙着给奴隶分地、开地,都成了自耕农,拉人家出来当兵,念着大帅恩情,捏着鼻子也就从高原下来了,战场捡条命还能回家。

  可是叫人家背井离乡跑到六七千里外做移民,那是断然不可能。

  “为父没有说笑,历来盛世,西域必在中国之手,西域稳则西北安宁,狮娃方可无后顾之忧起兵东征,收复西域的功勋,你这当大哥的义不容辞,这份功绩也能让你名垂青史。”

  刘向禹把这件接近天方夜谭的事,说得格外认真:“会有移民。”

  刘承祖觉得父亲可能都没意识到,随着他这句话,就把本来就很难的招募移民,难度又上升了一个级别。

  移民是以土地诱之以利,让人过去种地的。

  您老人家要的不是移民,是武装开垦大队。

  元帅府上哪儿去找五六千个这样嫌命长的人?但凡有这样的人,人家在河湟种地不好吗?

  没有移民,元帅府就不可能控制五千里之外的土地,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道理,刘向禹相信,就算是卫拉特投降的蒙古贵族也非常清楚。

  这毫无疑问也是卫拉特诸部贵族愿意投降,很大程度上能接受刘承宗任何条件的原因。

  只要他们能回到伊犁河谷,天高任鸟飞,元帅府管不着他们……三年五载,是顺是叛,都由着他们说了算。

  “承祖,你的眼睛看得太近了。”

  刘向禹循循善诱,道:“察哈尔西迁,金国前线推进至宣府边外,榆林镇与宁夏镇之间的鄂尔多斯万户乱成一团,随这场青海大战,察哈尔已经无法返回故土,这意味着什么?”

  刘承祖眨眨眼,不明白父亲想说什么。

  刘老爷自问自答:“这意味着,历来精兵强将辈出的陕西三边没了外敌,皇帝会调兵镇压叛乱,纵横陕北关中山西的义军将压力骤增。”

  刘承祖眼前一亮:“父亲是想,调动义军前去天山编成卫所?”

  智珠在握的刘向禹被长子瞬间破防,坐在椅上扶着额头叹息一声:“你觉得为父有调动义军的能力?就连你弟弟都没有,何况就算想要调动,也要能把人弄过来啊!你当固原临洮两镇是闹着玩的?”

  刘承祖转而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甘肃,三劫会的甘肃边军。”

  刘向禹道:“他们在汉地长大,长于军阵兵器,能够自成组织,都是能忍耐艰苦的好汉,在天山北麓扎寨设屯,保护土地不在话下,吃饱喝足编成卫所,照样能在西域横行四方……难道他们不是最好的移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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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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