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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4章变化当中的不变项目


半夜的时候,曹休赶回了孤峰山。

    快到孤峰山的时候,曹休还特意在土坡上停顿了片刻。

    他仰头而望。

    月色下的孤峰山,有一种别样的美。

    在河东运城盆地中间,孤峰山相对比较突兀的矗立在大地之上,在夜空之下就像是一个沉思者,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夜幕低垂,没有经过后世污染的苍穹是纯净且通透的,星辰点缀着深邃的天空,仿佛是神灵在夜幕上洒下了无数颗璀璨的宝石。

    孤峰山不高,却因为当下角度的原因,让曹休感觉像是一个登天的塔,亦或是人间与天际之间的一座桥梁,连接着现实与梦想。

    孤峰山夜间的景色,是一幅宁静而深远的画卷,它以独特的方式诉说着自然的美丽和生命的和谐。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让人忘却尘世的喧嚣,只想沉醉在这一片宁静和美好之中。战争是残酷的,可是这一瞬间的美丽,却是令人心动的。

    『如果……』

    曹休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细微的念头,但是很快就被他自己所掐掉了。

    这就是他所想要的么?

    在进攻关中之前,他以为这就是。

    可是在进军到了河东,在遭受了挫折之后,曹休才开始渐渐的思考,在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就像是早些年落下的种子,如今在血肉的浇灌之下发芽了。

    是为了大汉天子在作战?

    还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在搏杀?

    亦或是为了其他一些什么?

    曹休看着不远之处的孤峰山,就感觉像是看见了一个沉默的巨人,此时此刻也正在回望着他。

    夜空云彩流动,时而遮住月亮,山峰轮廓朦胧。云层散去,月光再次照在山石上,勾勒出柔和线条。夜晚的孤峰山每块石头、每棵树都似乎拥有生命,它们正在月光的抚慰下静静沉睡,等待新的一天到来。

    而曹休的新一天呢?

    或者说,曹军的新一天呢?

    亦或是,大汉山东的新一天呢?

    曹休的眼角脸颊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呼……』

    曹休深呼吸,将那些烦乱的念头丢在脑后,继续策马向前。

    战局,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坡下营地被斐潜迅速击破,带来了整个战局的变动。

    原本的计划现在看起来……

    就连曹洪都不敢拍胸脯打包票了。

    所以,如果万一真的曹洪在安邑站不住脚,挡不住骠骑的犀利进攻,那么曹休所谓夹击策略,也就成为了一个五彩的泡影,虚幻美丽但是空虚乏力。

    所以曹洪和曹休就必须应着战局的变化,及时的进行调整,即便是这种调整显得有些仓促,有些不够周密,但是对于当下来说,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努力,奋斗,吃苦,耐劳,这些都不算是什么问题。

    问题是……

    曹休策马而行,特意包裹的马蹄声,微微有些沉闷,就像是压在曹休心头上的鼓点。

    转过孤峰山脚下的沟壑,经过了设置的警戒哨卡,就可以看到在孤峰山的南面山坳之中,在坡地下面隐隐约约的点了不少的篝火。

    曹休的营地就隐藏在这些山坳之中。

    因为需要隐蔽,所以曹军营地并不是修建得正正方方的那种,而是沿着山坳的形状,松散且零碎。

    篝火是曹军兵卒唯一能够在夜间得到的最廉价的温暖。

    曹休下了马,将战马丢给兵卒去照料和喂食,他则是带着护卫沿着不太明显的坡道往上走。

    夜风之中,传来了脚下那些曹军兵卒的闲言碎语。

    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篝火,残存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那些曹军士兵忧郁的面容。

    他们或坐或卧,或是围成一圈圈,低声说着一些什么。

    『算起来,出来几个月了?半年有了吧?』

    『有了。』

    『这仗……什么时候才算是打得完啊……』

    『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娘了,想我娘做的汤饼……』

    『唉。我也想家里的饭了。这天天一口黄土一口汤,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听说峨嵋岭对面就是临汾平阳,打下了平阳,我们就能回家了。』

    『呵呵,打下平阳?拿什么打?』

    『别说了……睡觉罢!』

    夜风轻拂,将他们的谈话飘散在风中。

    随着战事的迟缓和不利,曹军营地里的气氛也就日益显得沉重起来,连那些平日里最为喧闹的士兵们也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

    忽然,有些细碎的吹叶声响起。悠扬而哀伤,像是在诉说着每个人心中的那份乡愁。

    树叶,是最简单、最古老的乐器。

    汉唐时期,甚至是宫廷之乐。也被称之为『啸叶』。据说擅长吹叶的乐师,甚至能同时吹两片叶子,不用手指帮助,同样可以奏出动人的曲调。

    乐声一响起,曹军兵卒便纷纷侧耳倾听,不再言语。

    在曹军之中吹奏的,当然是没有经过什么声乐的学习的普通兵卒。声调没有那么多的婉转变化,但是蕴含的朴素情感,却是共通的。

    在后世之中,人心太杂太乱,所以不仅要有多彩的画面,还要有激烈的音乐,甚至还需要有挑逗的动作,才能让后世的某些人觉得有意思,而那些单纯的乐声只会让他们觉得是噪音。

    在大汉相对缺乏娱乐的环境当中,乐声绝对不是普通百姓能够享受的东西,所以能有这种简单的音乐,便是已经可以让这些曹军兵卒忘却了当下的忧愁,联想起他们家乡的那片金黄的麦田,那条蜿蜒的小河,还有那座熟悉的小村庄。

    音乐声不久之后,就渐渐停歇。

    曹军兵卒们默然无言。

    『等战事结束,我们一起回家。』有人提议道。

    『好!』

    『那是自然!』

    众人异口同声的应答着,虽然知道前路未知,但这份承诺,似乎在这个夜里,多少给了他们一丝的安慰。在这漫长的夜晚,他们的梦想托付给了夜风,飘向着那片遥远的土地。

    曹休站着,沉默着,就像是孤峰山上的一块石头。

    他们需要隐蔽,不能引起骠骑人马的注意,这种乐声无疑是会给曹休等人带来不确定的风险……

    原本曹休护卫是要上前去喝止这些曹军兵卒的议论和吹奏的,但是被曹休拦了下来。

    曹休虽然姓曹,但他的家庭并不好,早年也是多灾多难,多少也算是从底层起来,对于这些底层的曹军兵卒来说,也多了一份的理解和宽容。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曹休便是默默的走开,并没有去制止这个无名的演奏者。

    或许在曹军的这些普通兵卒里面,还依旧抱着一种想法,或者是一种幻想,就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战之后,就一定可以胜利,然后等骠骑人马败走之后,他们就可以返回家乡……

    至于整个战局的变化,这些普通的曹军兵卒根本就不清楚。

    而清楚战局的人,又是绝对不会和这些普通曹军兵卒去说什么。

    就像是曹休,也顶多就是和自己身边的心腹护卫说一说,至于对于那些普通的曹军兵卒,曹休便是只告诉他们两个字——

    执行。

    他们是割裂的。

    曹休已经算是尽可能的去体会底层兵卒需要一些什么的将领了,可是曹氏家族就曹休这样一个将领,就能改变当下曹军的状态?

    更何况,有一些习惯是很难改正的,即便是当下曹休有些感慨,但是在下一刻,亦或是在新的一天,又会如何?

    如今整个大汉都在斐潜的带领之下产生了新的变化,而在这变化之中,依旧还是有些人固执的试图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曹休什么都没说,继续往上走。

    『将主辛苦了……』曹休的心腹上前,迎接曹休,借着月光偷偷瞄向曹休的面色,然后心中便是一沉,连忙将水囊递上,『将主要不要先休息……』

    曹休喝了两口水,瞄了一眼心腹,便是说道:『坡下营地被击破了。』

    『什么?!』虽然其实大家心中都多少有些预感,觉得坡下营地迟早是会被攻破的,但是这么快的被击破了,也确实是让人意外,『这才不是……两天?』

    曹休哼了一声。

    他没说实际上就连一天都支撑不住,要不然可就是太那个啥了……

    『莫非是……偷懒懈怠,没有修筑好工事?』曹休心腹又是给坡下营地的溃败找一个理由。

    这种找理由,找借口的方式,其实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和恐惧。

    曹休不置可否。

    战事到了当下,似乎胜利越来越远,曹休他也不忍心打破自己心腹的那些架构的幻觉。

    『将主,那么我们现在还是在这里伏击骠骑?』心腹问道。

    曹休将马鞍放到了自己身后,躺了下去,『不,明天一早,准备移军……这里就留些疑兵……』

    『那……那是要去哪里?』心腹问道。

    『闻喜。』

    一个时代当中,个体往往受到所处时代和社会环境的深刻影响,他们的行为和选择不仅仅是个人意志的体现,也是这个时代特征的反映。

    每个人都觉得仁义道德和自己无关的时候,整个社会也就没有了仁义道德。每个人都觉得责任都是在旁人那边的时候,整个社会也就同样没有了任何责任感。

    曹休还有责任感。可是很可惜,他的问题依旧是山东的习惯性问题,他不会和底层的兵卒沟通。

    曹军兵卒是不是没有人察觉到了战局的变化?

    并不是,可是这些曹军兵卒可能对整个战局的了解有限,不清楚他们是否有利。而对于高层的军校来说,则是用虚假的信息蒙蔽着这些曹军兵卒,使得他们无法做出相应的判断,只能是盲目的跟着大部队走。

    ……

    ……

    相同的,一样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自己现在和未来都要做什么的人,还有闻喜这里的河东民众百姓。

    张绣驱赶了杀死了一些曹军兵卒,破坏了闻喜的曹军营地,但是对于路昭的营寨没有什么有效的破坏手段,只能是先行撤军。

    同样的,路昭也对于在野外的张绣骑兵没有什么办法……

    双方就像是在马路上相互叫嚣的汉子。

    『有种你出来!』

    『有种你进来!』

    然后两人怏怏而分。

    张绣缩回到了峨嵋岭上,路昭躲在了营寨之中。

    在确定骠骑人马离开之后,曹军兵卒便是分出了很多的小队,像是边牧驱赶走散的羊群一样,又将那些逃走却没有逃多远的『牛羊』给重新赶了回来。

    这些『牛羊』哞哞咩咩的叫着,明明气力也不比那些曹军兵卒小多少,可是依旧乖乖的簇拥着,挨挤着,然后又重新回来了,回到了用简易篱笆扎起来的营地之中,回到了他们曾经逃出去的藩篱之内。

    对于这些被赶回来的『牛羊』,路昭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在这一次波折当中死伤了多少『牛羊』,路昭不会在意,曹操同样也不会在意。

    就连那些在山东之地,天天高呼『民心民意』的文人墨客,甚至都不愿意在青史上多写两个字……

    『积尸盈路』,或许就已经是这些人对于百姓死伤最大的描述了,而且很有意思的是这种描述往往是为了衬托某些人的残暴而诞生的,否则就简简单单的『亡数万』,『死无算』,『伤亡者众』了事。

    所以路昭对于这些『牛羊』死伤根本无视,就连『牛羊』本身也同样是麻木无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路昭更在意的是『消失』在峨嵋岭上的张绣部队。

    他盯着远方那黑漆漆,像是一堵黑墙一样的峨嵋岭,犹豫和怀疑一同涌动在心头。

    『将军,斥候回报,峨嵋岭方向上没有发现骠骑军的踪迹,但发现了一些篝火的灰烬,显然不久前山上曾有骠骑人马驻留过。』其副手禀报道,『将军,我们要不要再多派些人手到峨嵋岭上去仔细搜查一下?』

    路昭摇摇头,说道:『这么大一块地,要派多少人?而且他们有马……算了。』

    路昭想要让张绣来打他的营地,但是很显然,没有携带火炮的张绣也根本就不想要硬攻路昭的营寨。

    其实曹军的策略没有什么问题,如果骠骑军仅仅只有骑兵步卒的话。

    历史上曹操打西凉的时候,双方就是这么一路相互干瞪眼,最终曹操硬将西凉军拖垮的。曹操结硬营,马超就打不下来,但只要曹操敢野战,就被马超揍得屎尿横飞,差一点人头都送给马超了。

    现在则不一样了,斐潜有更好的装备,更先进的技术,更完备的后勤,而曹操则是陷入了历史上马超的困境,求战求不得,求和求不了,求退求不成。

    起先张绣还在峨嵋岭上晃悠,然后路昭也不敢随意出击,但是随着闻喜县城的兵卒将那些城墙上的坑洞填补得七七八八之后,张绣就拍拍屁股走了,丢下路昭和闻喜守军两方大眼瞪小眼。

    闻喜守军:『还来么大爷?』

    路昭:『……』

    不来了么,浑身不得劲,但是继续上么,钱包……呃,人力不够了……

    于是闻喜之处很是平静了两天。

    闻喜守军抓紧时间,死命的在修补自家漏洞,而路昭则是忙碌的四处抓捕那些逃散的民夫百姓。

    『唉,全怪裴氏的那个废物!』路昭愤恨的说道,『如果当时那个废物稍微能够多出一点气力,我们早就拿下了闻喜,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将军,要不要……再去四周远一点的地方,拉些壮丁来?』

    路昭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就周边的这些行了,远的就算了……我总是觉得这帮孙子没走远……我们不出去,他们也就不露脸……』

    『可是将军,我们也不能这么老缩着啊!』

    路昭笑了笑,『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后面了……只要援军一来,我们就可以将这些孙子引诱出来……到时候,嘿嘿嘿……明天,明天开始攻城,就不信……这些猪猡也白吃了几天食,该派上用场了。』

    『闻喜都将洞补回去了,这要重新掏……』

    路昭哈哈大笑,『那个裴氏蠢货的方法我怎么可能会用,这一次,我们要用新的办法……』

    在路昭的营地之外,陆陆续续被抓捕回来的民众百姓,老老实实的待着。

    即便是上一次在闻喜城下死伤了不知道多少,可是似乎都像是翻篇了一般,记不住仇恨,也没多少悲伤,麻木的就像是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土木泥石构建的躯壳。

    这就是缺乏知识的华夏古代民众的常态,连『反抗』二字怎么写怎么读都不知道的百姓,又怎么可能会懂得什么叫做阶级,什么叫做斗争?

    路昭的『新战术』,确实不是挖洞了,而是堆土坡。

    闻喜的城墙并不高,所以这种战术也是有一定的针对性。

    这一段时间吃用,曹军营地内便是有不少吃光了的草袋粮袋,现如今便是派上了用场。若实在不够用,野地里死去的尸首的衣裳也可以拿来包土运土,想必那些死去的百姓也不会介意赤身裸体。

    不用在城下顶着箭矢和滚石擂木挖洞,只是将土运到城下,显然对于那些百姓来说,更容易接受一些,至少看起来像是轻松点。

    在路昭重新展开进攻之后,在闻喜城外,大半天的功夫,就堆垒起了高高的泥堆,虽然松散,但是渐渐增高的土堆确实给闻喜城中的守军不断的施加着心理上的压力。

    战场上散乱损毁的工具和兵刃,成为了这些民众挖掘泥土的用具。可是这些民众百姓在挖掘泥土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些残破的刀枪,半截的铁锹,一样是可以打死人的……

    死去的尸首就在一旁,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几天下来,尸首已经发臭了,整个战场上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蝇虫和食腐的鸟兽,已经将这里当成了一个盛大的宴会场所,呼朋唤友的来这里开趴体。

    穿着轻纱高举着酒杯飞来飞去嘤嘤嘤的是苍蝇。

    翘着头颅穿着一身燕尾礼服,有一口没一口的是秃鹫。

    见人先笑,展露沾染了血肉的八颗大牙的是穿着皮草的豺狗。

    而在其中沉默着,麻木的,低着头,来来回回的奔走的,依旧是这一群忍着苦痛和悲伤的,依旧是这一群吃苦耐劳的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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