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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8章可怜可惜,不外如是


即便是太行山脉,也挡不住寒风一吹再吹,再三猛吹之后,就算是再高的山脉,也是一样吹得透骨冰寒。

        就像是在太行之中的民户,以为逃进了山中,就不会被抓住。

        结果……

        随着曹军涌进了太行山之中,那些原本不相信斐潜,觉得自己能行的百姓,就开始倒霉了。

        赵俨侵入的区域,就是秦赵之间的战地,长平地域。

        长平之战彻底加速了华夏第一次大一统的步伐,随着长平之战的落下,六国的最后一根大梁被凿塌,北方最后一个强国赵国被打残,再也没能缓过劲来。这一战,也是当时战神白起的封神之战,白起最终在加时赛出场,借长平之地势,丹水之险阻和当时技战术水平最高的秦国军团,以气吞山河的大手笔,演绎了华夏古典战争时期技战术水平最高的包围战,没有之一。

        虽然在长平之战的时候,基本上还没有纸,但是战败方却永远都被挂上了一个纸上谈兵的名号,后世一谈起长平来,就是感觉自己排名战都是遇到猪队友和神对手,要么就是感慨当时白起残暴杀神坑杀四十万赵卒云云,但是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场战役,其实是华夏文明古典战争时期的凡尔登绞肉机。

        在这样的一场战役之后,华夏古典多国体系彻底崩溃。从长平之战开始,平民百姓不再是可以豁免的对象,而是变成了可以随意毁坏,屠戮,杀害的事物。

        所有的多国体系的竞争,在最初阶段都是少而精的贵族战争,这一点古今中外都一样,只不过因为华夏竞争内斗级别实在是升级得太快了,因此很快就越过了西方的中世纪那条线,直接进入了古典战争的后期,而西方要等到路易十四、腓特烈大王、拿破仑等人陆续登场,才将多国之间贵族老爷的『游戏式竞争』逐渐变成了『无限扩大』的恶性人口竞争,原本还算是有些礼节性的贵族战争模式,逐渐演变成席卷全民的总体战,最终导致多国体系崩溃没落。

        这才是长平之战带来的历史影响之中最大的那个……

        后世之人或许可以用看戏和戏谑态度看待长平之战,但是身处于其中的先秦古人看待长平之战,肯定是像欧洲人看待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是充满痛苦的,认为那是没有胜利者的战争。而在长平之战后,秦国就等同于失去了输出秩序的绝大多数的能力,从此和『暴政』二字挂钩起来。

        而六国在长平之战之后,分歧减少,合作明显更有诚意了。

        在长平之战后不久,秦国又发动了对赵国首都邯郸的进攻,妄图就此灭亡赵国。在这种情况下,以信陵君为代表,不顾自身安危,窃符救赵,魏国、楚国也都及时向赵国伸出援手,三方联手将秦军击败,是最能体现『合纵』战略主张的一次军事行动,只可惜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秦国杀伐过重的恶果,在秦始皇一死后慢慢的呈现出来。推翻暴政的声音就是此起彼伏,这虽然有六国旧贵族的暗中施为,但也反映出没有任何人会愿意成为被『暴政』随意屠杀的草芥!

        现在,新的长平之战又展开了。

        或许形式上不太一样,但是死去的百姓却还是那么相似。

        昔日长平之战的硝烟已经远去,但是在汉代当下,长平高平一带依旧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定居,因为在汉代人观念之中,认为这里有至少有四十万的冤魂,怨气冲天,不适合活人居住。

        西汉时期虽然一度成为某些人的封邑,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能够给长平地区带来多少繁荣。

        斐潜进军北地之后,贾衢这个上党太守,也是将主要的力量集中在了壶关地区,对于长平地区基本上就属于放养的状态。其作用一就是类似于河洛地区一样,作为上党和河内的缓冲地带,二来就是壶关距离太原更近一些,若是将防御中心分散到长平丹水一带,无疑就使得壶关力量不足。

        在侦测到了曹军翻越太行陉的时候,贾衢就下令让长平一带的人撤回壶关,施行坚壁清野策略。可距离壶关近一些的地方,还能派遣兵卒前去帮忙敦促,可是过了大小关之后的长平丹水地区,贾衢就无能为力了,这也就导致了在长平地带还有不少民众怀着侥幸的心,并没有离开他们的家,而是停留在原地……

        曹军爬过了太行陉,而仅凭长平一带的普通县卒,显然无法抵挡曹军的进攻。

        『城破了……』

        『曹军进城了……』

        『快跑啊……』

        长平县残破的城墙,在曹泰赵俨带着的曹军进攻之下,并没有能够支撑多久,便是宣告失守。

        曹军沿着街道冲进了长平县城之中,结果发现长平并没有他们原本设想的那么富裕,就算是将县城之中所有的仓廪都打开了,也不过是收刮出了三瓜两枣,甚至还弥补不了曹军进攻长平的消耗。

        面对这样的局面,赵俨很是头疼。

        『参军,这些都是从贼之辈!』后续跟上来的曹泰毫不在意的挥手说道,『即可收拢军粮!就食于敌,可省得转运之难!』

        赵俨皱眉说道:『骑都尉此举……怕是有所不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从长计议便是有粮草自生,可充裕仓廪?』曹泰嗤笑道,『此事就是如此!全军立刻收集粮草!但有隐匿粮草者,杀!』

        赵俨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看着空空的仓廪,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奉天子诏!大汉丞相武平侯示!』

        长平的十字街头之中,曹军文吏站得高高的,昂着脑袋大吼着……

        『骠骑无道!割裂东西!恶剥百姓!』

        曹军兵卒砸开了长平百姓的残破门扉,冲进去翻箱倒柜。

        『天子仁德,丞相慈悲!』

        长平的百姓哭嚎着,或是看着曹军将自家的仅存口粮劫掠走,或是被打被杀躺倒在血泊之中。

        『骠骑于长安之中,奢靡僭越,却不以一谷一粟以济百姓!』

        曹军兵卒一脚将拦路的老者踹翻在地。

        『今奉天子诏令,讨暴虐,行天理,通达四方,靖平八荒!』

        曹军兵卒将家中男丁一刀砍死,然后抓起女子的头发便是拖进了屋内。

        『义师军纪严明,大军所过,秋毫无犯!』

        染血的粮食一点点的汇集起来,堆放在了辎重车上。

        『上党百姓,闻讯鼓舞,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赵俨站在长平残破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上蔓延的血迹,看着周边的山川,最后长叹,『可怜苦了百姓啊……』

        ……

        ……

        玉门关左近。

        当斐潜再次远远的看见远方的一方碧波荡漾的时候,不由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几乎都快要沙化了,连吐出来的呼吸里面都充满了灰尘。

        西域的沙漠化,是一条波浪线,起起伏伏。

        后世的罗布泊,在大汉当下还是一个巨大的盐泽。

        在盐泽这个名号之前,这里也曾经被称之为蒲昌海,大泽,泑泽等等。甚至还一度认为这里就是大河的上游水源地。

        但是很显然的就是在张骞表示这里是『盐泽』的时候,罗布泊已经开始缩减了,才会导致水质开始发咸了,而那个时候,是西汉。

        一两百年过去,盐泽越发的咸了。

        很多地方出现了盐碱,一些原本可以固定土壤的植被死去了,于是自然就风沙大了起来。

        到了唐代,因为气候变化的原因,干旱和半干旱线再一次北抬,罗布泊又重新恢复了大量的植被,然后在玄奘取经的时候还见到碧波万顷,随后再一次衰败,然后元朝的时候回光返照了一阵……

        斐潜指了指前方的盐泽,『今日便于此安营扎寨!』

        兵卒欢呼一声,似乎多出了不少气力,纷纷向前而去。连战马都似乎因此而兴奋起来,撩开了蹄子就往前狂奔,将扬起的风沙都甩在了斐潜的脸上。

        斐潜笑骂几句,便是驱马缓缓向前。

        见到了水,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就开始发痒起来。

        斐潜从西海城出发,一直到了这里,都没洗澡。

        一方面是水很宝贵,另外一方面是一路上风沙都很大,洗澡也没有什么用,而且身上形成的油污,有时候还能保护一下关节褶皱之处,不至于被细沙相互摩擦而出血。

        西域走了这一趟,斐潜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他原本在长安无法看清楚的一些东西。

        对于普通兵卒来说,或许只能看到首级之功,征战所得,对于张辽太史慈的将领来说,或许看到的是西域邦国覆灭,各个国家投降进贡,而对于斐潜这样的穿越者来说,难道就仅仅满足于此么?

        在西域,斐潜看到了文明侵蚀的印迹。

        西域的文明印迹,就像是罗布泊的植被一样,起起伏伏,有的文明消失了,有的文明存留下来。

        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一度被西方的文献所洗脑,毕竟华夏在当时没有去抢占那些高地,也没有人有兴趣去研究那些枯燥的文献,所以对于人类进化史的理论,基本上都是以西方文献为主。

        近代文化启蒙学者割错肾的那个人,提出了一个四大文明古国的新词,以此来振奋华夏人心,而实际上,割错肾的这个概念,也同样是源自于西方。

        而所谓几大文明古国的说法,实际上是错误的。

        这种说法的错误性,不是说将谁剔除,亦或是将谁加入,亦或是四大天王实际上有五个人,而是本身『几大文明』这个词,就表示了这几个文明或许排名有先后,但是属于同一档位的,是平起平坐的,并且暗示着人类的文明是由几个独立的个体相互割裂的发展而来。

        而实际上,文明不可能是独立的割裂的……

        斐潜在护卫的帮助下脱下了盔甲,活动活动身躯。

        面前的盐泽,或者罗布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镜面,将天空的蓝色尽数收纳,远远望去,点点的绿色就像是在天空之中的翡翠。一群群的飞鸟在空中鸣叫着飞过,就像是在对斐潜埋怨被破坏了它们的平静生活。

        斐潜拍着身上的布袍,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将靴子脱下来,在石头上用力磕了几下,倒出里面的沙土。

        往回走的速度比较快,而快的原因是不用携带沉重的火炮。

        其实斐潜推动火炮技术之前,很多人不理解的,但是在西域鄯善王城一战之后,便是转变了很多人的观念。

        新技术的发展,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而这个技术发展过程当中,需要血液的润滑,不是自己人的血,就必然是旁人的血。

        眼前的罗布泊,看起来广袤无垠,似乎是一眼望不到头,但是斐潜清楚,这其实就只是一个大湖泊而已,甚至再过几百年,就会缩减成为一个池塘,最终消失……

        等到新世纪之后重新灌溉注入水源之后的罗布泊,还是原来的池塘么?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池塘,而各个地方发展出来的文明就像是池塘里面荡漾的水波,涟漪的中心就是文明的中心,而其他的地方就是被水波传播到的区域。

        因此,可以说文明,应该是划分出核心地带和边缘地带。

        西域无疑就是文明的边缘地带,因此收到了华夏和中亚等地区的水波影响。

        这一点毫无疑问。

        文明的强大也包括军事的部分,但是除了军事之外,还有技术上的先进性,生活水准的优越性,人民福利的保障性等等因素。这些因素构建出了一个文明的圆心,构建得越高,便是越发的会成为其他文明边缘地区效仿和学习的对象。

        这就是文明的涟漪,也是文明的高塔。

        高塔之上,必然被人仰视,而由文明衍生出来的狭义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和纯粹物质上的技术和科学,都会成为高塔绽放华彩的燃料。

        文明的衰败和诞生,和政治上的王朝是采用什么制度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而是和生产力相关,生产技术越多越新越强,文明的力量就越强,而新技术产生的中心,也自然就会是政治秩序、经济秩序和其他秩序产生的中心。

        而护卫这个文明的军事力量,却和其本身的政治秩序密切相关。当文明中心对于周边的技术性碾压优势不存在的时候,或是技术水准相差不多的时候,在不同政治制度之下的军事力量对比,就成为了压垮文明高塔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汉时期,无疑就是华夏古典战争时期的最后技术碾压窗口。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很难对周边低文明地区打出暴击伤害了。

        明朝初年,老朱同学也曾经引领着两淮兵马对于元朝打出了最后的一次暴击,只不过当时这个暴击,并不是以科技碾压而是元朝政治制度的落后愚昧,无法适应庞大帝国的统御需求而形成的。于是老朱同学在吸取了东汉豪强割据、唐朝藩镇叛乱和及两宋时期强干弱枝的教训,建立了一套天子坐镇中央,皇室子弟捍卫边疆,以职业军人代代传承的卫所机制。这一套机制在外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是非常有效率的军队机制,但是到了和平年代,皇室和吏治腐败的速度就会超越想象……

        斐潜找了两根干枯的树枝,插在地上,然后将靴子挂上去。

        长时间穿着这种靴子,现在一解开,那味道……

        而且不是斐潜一个人,全军都在轮休。负责值守和搭建营地的兵卒倒也罢了,轮到休息的兵卒也都和斐潜差不多,卸甲抖沙子,松开绑腿倒靴子。

        蓝天碧水之间,隐隐的就有些绿色的气息在蔓延。

        斐潜抽了抽鼻子,自己的咸鱼味自己是闻不到的,但是旁人的咸鱼味却可以闻得出来。但是周边都这个味,也就使得斐潜的嗅觉迟钝了很多。

        这就像是吏治的腐败……

        当长时间身处一个密闭腐朽空间的时候,往往就闻不到腐败的气息了。

        所以,想要避免大规模的腐败,就必须有外界的气息,使得空气流动起来。

        西域是窗口,北域也同样是窗口,还有南边的交趾。

        也不知道老刘同学现在怎样了,上一次说是和江东有了一些贸易联系,但是后来就没有了什么消息。

        这个老刘同学……

        算了,交趾之地,也同样是文明的边缘地区。

        华夏如果能够在西域成功推行文明涟漪政策,那么同样也可以将波动扩展到交趾日南地区。

        斐潜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强行推动的火炮技术,也是为了预防万一在华夏古典军事时期的技术被周边拉平了之后,华夏就可以迅速转入近代化学火药时期,继续保持对于周边低文明地区,边缘地带的压制力。

        可这也就仅仅是斐潜个人的愿望而已,而想要让华夏继续发展军事技术,而不是坐吃山空,就必须有敌人,而有敌人就可能会引发武将勋贵阶层的养寇自重。

        这就跟文官可能会养灾自重是一个道理。

        文官讥讽武将,武将嘲讽文官,但其根本,其实都是利益。这种事情在有阶级的封建王朝之中,基本上不可能避免的。

        斐潜对着张辽招了招手,然后示意张辽在一旁坐下来,问道:『西域之所长,于汉相比,有何之处?』

        『啊?』张辽不由得愣了一下。

        张辽原本以为斐潜叫他过来,是想要说一些军事安排,亦或是谈一谈吕布西进之后的一些事项,结果没想到斐潜张口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这,这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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