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大萧条（一）
1928年11月份大选投票结束后，美国各州当选的选举人已经完成了宣誓，保证在投票时将票投给在该州获胜的候选人。由于采取了选举人制度，出票后的当天各州结果就通过电报这种工具汇总出来。
实际上到了中午，胡佛的竞选团队就得知选举人票已经超过一半，虽然还不至于举杯相庆，但竞选总部里面的委员们已经放松下来。不仅胡佛的竞选总部如此，胡佛对手的竞选总部同样如此。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竞选，大家早就明白胡佛肯定能赢。
普雷斯科特·布什此时也到了共和党在华盛顿的总部，准备参加即将进行的晚宴。政客们轻松的聊着，胡佛的竞选办公室已经宣布获胜，大家都在等待着纽约州民主党州长阿尔弗雷德·E·史密斯，也就是此次胡佛的对手的竞选总部宣布败选。
果然，下午两点，虽然票数还没统计完，民主党那边已经宣布败选，承认胡佛赢得了大选。随着消息传来，共和党总部内传出一阵轻松欢乐的掌声。
普雷斯科特·布什正在与其他人一起鼓掌，共和党参议院主席的秘书已经到了他身边，“布什先生，请随我来。”
此时共和党参议院主席正被不少人围在中间，见普雷斯科特·布什走来，他离开人群，走进了旁边的房间。布什走进房间，顺手关上门。参议院主席上前拍了拍布什的肩头，赞道：“干的好。胡佛先生已经准备派代表前往中国。”
布什完全不问这里面有没有自己，因为必然没有。在胡佛总统的竞选纲领中，扩大与亚洲贸易是他对外政策中非常重要的一项。这种事情自然会由胡佛总统信赖的人来负责，不可能落到只是刚挤进美国核心政治圈边缘的布什头上。
“布什先生，你愿意假如共和党筹款委员会么？”参议院主席问。
布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才是他期待的回报。如果能组织好竞选资金筹集，尤其是参议员与众议员的换届选举的竞选资金筹措，下一届或者下下一届，普雷斯科特·布什就有可能成为总统竞选班子里的一员，甚至有可能进入共和党众议员或者参议员的候选名单。如果普雷斯科特·布什在这个过程中在政治上立下功劳的话，时间还有可能缩短。
“感谢您的信任。”布什答道。
“你帮布什先生去联系史蒂芬先生。”参议院主席对秘书吩咐道。随即又拍了拍布什的肩头，“年轻人，你一定会有远大的前程。”说完，便离开了。
下午，布什参加完了胡佛的胜选发布会。就急匆匆上了火车，直奔纽约。纽约的夜色灯红酒绿，尤其是在曼哈顿区，正在开始兴建的几座大楼，的高度还没超过已经完成的高层建筑。但高高的脚手架已经能够看出建造者的雄心。
满街的霓虹灯招牌，以及街道上川流不息的汽车。让这座世界金融中心城市显得无比华丽。布什的车停在一栋7层建筑前，大楼的入口上方立着‘杜金银行’的标志。走进大楼，就见楼道两边不少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倒咖啡的小哥和小姐姐来来往往，不仅给办公室内彻夜工作的美国金融从业人员送咖啡，还要送餐，送三明治之类的夜宵。
乘坐电梯上了顶楼，布什没有进入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上天台的楼梯。推开天台的门，就见靠着边缘处，有两张沙发。一张上已经坐了人，雪茄明灭的光稍稍照亮了这人很年轻的面庞。光看那人在夜色灯光里朦胧的侧影，布什就确定自己在耶鲁大学同为骷髅会成员的1917级好友珀西·洛克菲勒。
等布什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珀西问道：“我家老头子对你如何？”
“我觉得他并不在意我。你家老头子好像把时间都用在研究中国以及中国主席去了。”
珀西·洛克菲勒没多问这个，“斯科特，你考虑投资中国么？”做为老朋友，珀西很喜欢这么称呼布什。
“我在考虑怎么向中国提供一笔无息贷款。”布什叹道。
“非黑市的利息已经超过20%，你准备从哪里弄到无息贷款。”珀西觉得布什是异想天开。
“现在的中国，也有不少报纸认为，美国的股市不可能持续下去。”布什看似很跳跃的说道。
珀西轻笑一声。如果中国只是最近才认为美国股市会下跌，那可太后知后觉了。美国国内从1926年底就有大量的媒体、学者以及做空机构都预测股市暴跌，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华尔街以及美国各大财团也都认为美国股市不会这么持续下去，但眼前哗哗流动的钱却是无比现实，大家都想继续捞下去。
“斯考特，我家老头子已经命令人对中国的石油产业以及重工业进行调查，他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中国也有重油裂解技术。而且公司的评估认为，中国搞不好还有加氢技术。”
布什没想到洛克菲勒这么生猛。回到美国后，布什看了最近的报纸。发现洛克菲勒的一连串头衔，‘私兵头子、工人屠杀者、邪恶资本家、垄断资本的代表’后，又增加了个新头衔，‘亲共产党的粉红色伙计’。
这一个头衔看上去很奇葩，但是布什却觉得有种并不违和的味道。
不过老友珀西都说了这样的消息，布什也说道：“最近胡佛的私人代表已经前往中国。还有，我有可能成为共和党筹款委员会的成员。”
“哦？如果是这样，你要不要给富兰克林·罗斯福捐点。”
“你家老头子给他捐钱了？”布什很是讶异。（老）罗斯福总统是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叔叔，罗斯福家族与洛克菲勒家族的矛盾大家都知道，通过捐款向罗斯福家族表达支持，着实有些突兀。
“我家老头子好像很中意中国主席，听闻中国主席与白宫联络，就是请富兰克林·罗斯福牵线。”
“上帝。你家里老头子真的是什么都不怕。”布什不得不感叹起来。
两位30出头的年轻人就这么交流着连寻常美国有钱人都不可能知道的内幕消息，而且两人并非刻意打听，这些只是他们日常生活工作接触的内容。
等聊完之后，布什起身告辞，“我要回家了。”
“先别急，胡佛的人何时出发？”珀西·洛克菲勒问道。
胡佛在美国有着极高的声望，而柯立芝总统也完全没有继续竞选的打算。所以胡佛派遣他的代表，并没有引发其他人的指责。当胡佛的私人外交团队乘坐飞机抵达中国，虽然没有得到中国官方的迎接待遇，中国政府派来交流的官员级别等同于接待美国总统特使的水平。
北美司司长秦霆宇向何锐做报告的时候专门强调道：“主席，胡佛的代表对我们的计划好像很满意。按照时间判断，大概是29年8月左右可以完成《中美投资、贸易与关税一揽子协议》与《中美产业合作与关税调整追加补充协议》的谈判。至于《中、日、美太平洋安全与再保险协议》，我认为会在30年左右先谈出大概的模式。”
何锐完全不在意，最近财政部提交了分析美国经济数据以及投机水平的报告。这份报告并不是描述什么街上买菜的大妈都买股票的抒情散文，而是简单明确的数字。譬如，美国金融杠杆在400%到1000%左右。名义上12%的利率根本借不到钱，20%才是正常的借贷利率。而普通美国居民的债务规模大概是其收入的120%以上。也就是说，即便普通美国人一年内扎着脖不吃不喝，还清他们的债务也需要1.2年。
何锐见过美国国债超过45万亿美元的场面，这些美国国债是美国含通胀的名义GDP的180%，虽然美国国势摇摇欲坠，但是美国还债麻溜，并不拖欠。
但是，一个国家的人民负债达到其收入的120%，那借贷人口肯定完蛋了。富人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活借钱，借钱谋生的基本都是中低收入人群。中低收入者从来都是一个国家大多数人口，这些人完全破产，意味着国家全面陷入动荡。在何锐这个21世纪的人看来，大萧条爆发完全合情合理，不爆发才是怪事。
既然大萧条是必然，何锐很轻松，“不用急。美国经济大危机爆发后，美国政府在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去关注外交问题。安全与再保险协议是一个姿态，是为了向美国释放我们无意对美国构成安全威胁的态度。”
“财政部的同志们已经讨论过没过提高关税的可能性，以及主席提出的英国帝国特惠制的可能性。其结论是，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个程度，世界贸易就完蛋了。”秦霆宇文雅的脸上神色严肃。
何锐摇摇头，“世界贸易不会完蛋，因为世界贸易量并不大。”
秦霆宇听到何锐的分析思路，连忙答道：“这么看的话，的确如此。”
何锐见秦霆宇还是有些过于紧绷，笑道：“霆宇同志，再过几年，你就可以看到经济一体化下的跨国贸易量能到什么程度。那时候我们再讨论国际贸易，会让大家很轻松。所以你可以轻松的等着看。”
虽然何锐很想让秦霆宇放松一些，不要在中美关系全面正常化的压力下过度紧张。但是看秦霆宇勉强笑笑的神色，何锐觉得自己的努力貌似没派上用场。
不过这不能怪秦霆宇，何锐看过资料，关税及贸易总协定是美国主导的国际贸易体系的基础，于1947年10月30日在日内瓦签订，并于1948年1月1日开始临时适用。
如果将1913年的世界贸易当作100，从1913年到1948年，国际贸易量始终没什么大变动，直到1948年后才开始快速增长。所以这个殖民帝国主义时代的国际贸易，真不用太当回事。
既然秦霆宇无法放松，何锐索性也不劝了，“秦霆宇同志，财政部同志认为美国搞高关税政策的可能性有多大？”
在谈起工作的时候，秦霆宇把想法抛诸脑后，反倒从压力中解放出来，“从经济学角度看，高关税完全没道理。所以财政部同志认为，可能性低于50%。”
何锐能理解同志们的想法，便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和财政部的同志们讨论过，美国从建国以来的高关税传统？有没有考虑过美国对高关税的路径依赖？”
秦霆宇眼睛一亮，“我对这个思路很感兴趣。但是对财政部讲述这些，还得请主席做。”
“不用。我若是去讲，大家立刻就当真。路径依赖本就是一个探讨的方向。”
“那么请主席给我讲讲您对美国高关税的路径依赖吧。”秦霆宇是真的很有兴趣。
十几分钟后，秦霆宇明白了何锐的思路，也觉得自己理解了何锐不愿意亲自去和财政部谈这个的原因。高关税的确是美国的传统，但是高关税能否解决美国爆发经济大危机所引发的经济问题，也完全看不出必然性。
高关税可以阻挡外国商品，给美国企业挤出来市场。而且美国商品在当下的世界上非常有竞争力，所以面对其他国家可能的经济报复，美国的承受力比较强。所以高关税并不是解决美国经济问题，而是在政治上维持稳定的手段。
至于美国胡佛政府会不会采取这样的政策，并没有必然的把握。不过从政治角度去判断的话，美国采取高关税的可能性的确比单纯从经济角度考虑问题来的高。
谈完这些，秦霆宇的确感觉轻松了不少。在前往财政部的路上，秦霆宇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中国是不是也有路径依赖。如果是农业时代的中国，政治的确有很强的路径依赖。但是工业化时代的中国呢？
想了一阵，秦霆宇突然发现，现在中国的路径依赖大概就是依赖于何锐的决定。如果是别人对秦霆宇讲述‘路径依赖’，秦霆宇应该会很认真的听，但是绝不会立刻按照这么一个思路去与财政部的同志们进行交流。反倒何锐这里，秦霆宇会很自然的按照一个十几分钟前还没听过的思路去执行。这就是标准的路径依赖。
何锐是一位战略家，他提出的战略构想，制定的各种政策都获得了成功。在这种信任感带来的权威被彻底削弱之前，同志们也没有其他的路径可以选择。
1929年4月，柯立芝总统参加了胡佛就任总统的仪式。而胡佛也在就任总统的仪式上精神饱满的对参加就任仪式的美国人大声宣布了他的看法，“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会看到，把贫穷从这个国家永远驱逐出去的日子就在前头。”
听到这里的美国人民则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表达他们对于永久远离穷困的期待，以及对胡佛总统的信任。
1929年，6月，《中美投资、贸易与关税一揽子协议》签署。8月，《中美产业合作与关税调整追加补充协议》签署。
华尔街日报刊登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文章，‘……我们曾经想通过各种手段从外部打开中国市场，却最终没能成功。现在，一位出色的中国领袖率领的中国现代化政府向美国打开了中国市场的怀抱。这向我们证明了，只有现代政府才能理解现代经济。帮助中国成为一个更现代化，更开明的国家，必然会促进中美两国的友好，进一步扩大两国的贸易。’
不仅是华尔街日报，大部分美国媒体都在称赞中国政府。这些文章把何锐看乐了。在美国左翼的眼中，中国并非一个邪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在消除贫困，普及教育，推进平等，促进国家发展方面的确做到了社会主义国家应有的事情。
美国右翼媒体同样不讨厌中国。因为土改这种事情，各个工业国都干过。中国的土改方案并不显得异乎寻常的残暴。而且中国并没有消灭私营企业，采取的也是欧美完全能接受的市场经济。
至于文明党在中国1929年大选中以压倒性优势夺得了绝大多数国会席位，何锐以超过90%的选票连任中华民国主席。只要不是用恶意视角看待中国的人都能理解这样的结果。拯救国家命运的领袖，将全国人民从破产状态中拯救出来的政党，必然能够得到这样的支持。
基于打开中国市场所带来的刺激，美国股市又涨了一波。实业家、学究式的经济学家和政府领导人都表示对未来充满信心。财政部长安德鲁·威廉·梅隆也于1929年9月向公众保证：“现在，没有担心的理由，这一繁荣的高潮将会继续下去。”
普通的美国民众对于这些话没啥感觉，他们只是单纯的相信，胡佛总统在竞选时的承诺，‘美国人家家锅里都有一只鸡，家家都有一辆汽车’。
就在美国财政部长安德鲁发言的当天，普雷斯科特·布什将他大学时候骷髅会的朋友们请到他的办公室。有了岳父沃克家族的支持，普雷斯科特·布什已经成功搞起了自己的金融公司，向着金融大亨转型。
骷髅会的朋友们在大学时代就已经意气相投，布什并没有先解释，而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将所有控股公司的股票都抛掉，短期内不要再购买股票。”
几位朋友面面相觑，珀西·洛克菲勒率先问道：“终于要跌了么？”
“是的。那个该死的金属公司！没想到是他引发的。”布什厌恶的说完，站起身走到窗户边，背着手看向窗外依旧繁华的曼哈顿。
美国过去近3年中，天天都有人喊狼来了。普通人或许早就听腻了，但是真正的有钱人并没有犯傻。他们的财富其实并不在股市，而是在各个实业领域。所以大家知道，布什所说的那个搞金属投机的家伙引发的震动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大量的空头在狙击那一场金属炒作，而且狙击还成功了。连带着引发了股价波动。
此时布什情绪平复了一些，他转过身对朋友们说道：“根据我听说的消息，美联储决定控制投机行为。为了逼迫资金回到生产领域，美联储将再贴现率从8月份的5%上调至6%，要在10月对公用事业控股公司进行监管！”
如果布什对金属炒作的看法只是让朋友们稍微感觉到讶异的话，美联储的行动让前来的几人都感到了震惊。珀西·洛克菲勒立刻说道：“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话。”
其他几人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普雷斯科特·布什早有准备，他让秘书领着几人去电话间，自己又背着手走到窗边俯视下面的街道。
蚂蚁一样的人群让布什感觉非常不快，美联储的决定更让布什感觉十分荒谬。现在美国经济已经到了一个拐点，即便美联储不动手，股市也会开始下跌。此时若是美联储不动手，美国股市未来几年可能会陷入一个持续的阴跌。
现在美联储动手，阴跌变暴跌。整个市场都会大乱！
但打听出美联储的决定，已经是布什现在的极限。不过普雷斯科特·布什很快恢复了平静，该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自己也能判断出未来的金融走势，也该轮到他赚钱了。
1929年10月，美联储会议如布什所知道的那般，做出了决定。因为金属投机失败而造成的影响还没散去，关于对公用事业控股公司进行监管的消息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股市开始暴跌，以保证金购买股票的投资者被迫出售卖出者。因为这部分股票上了杠杆，债务被直接放大，从10月29日开始，美国金融系统性风险被彻底激活，危急被杠杆放大，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传导。
此时的中国正是夜里。虽然消息通过无线电波绕了半个地球抵达中国，被夜班人员快速分析归类，分到了最优先级别的那一栏。当天亮了，中国中央政府上班后，就会第一时间送到各个有关部门的领导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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