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准备的冬季(四)
如何利用北洋的内部矛盾,吴有平一分钟不到就做了决定。
中央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并没有针对北洋进行安排。这不是小看北洋,日本的待遇与北洋一样。
解放全中国的计划分成国内国外两部分,对外寻求一个不受外国干涉的国际环境,队训寻求尽快结束战争,尽可能的减少中国的损失的途径。
对内对外的纲领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大家殚精竭智分析过苏俄、英法、日本之后,针对不同国家的地缘政治情况进行安排。如果当时分析结果是日本绝不会干涉中国内战,东北军应该在1920年就入关了。
关内现在不止有北洋一股割据势力,中央制定的战略是‘统一中国’,凡是割据势力都必须解决掉,以实现统一。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把北洋拿出来当做一个单独选项,直到制定执行计划的阶段,北洋与其他割据势力一起进行了讨论。
连张锡銮的提议都属于‘意外情况’。吴有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几个‘汉奸’,更不是什么问题。吴有平决定‘静观其变’,北洋的内部矛盾当然可以在某些时候用来敲打北洋,甚至是作为破局的手段。现阶段还没到利用的时间。
火车直奔锦州而去。快到了目的地,吴有平换上自己学生时代的学生装。这些年工作繁重,工作进度完度很高。随着东北工农业实力快速发展,吴有平与不少干部一样,出现了‘过劳肥’。
大吃一顿非常能缓解心理压力。工作繁忙,作息不规律,又处于食物供应充足的环境,人们很容易暴饮暴食,体重出现剧烈变化。
好在东北工作已经上了正规,文明党的教育到位,发现问题后立刻解决。吴有平的体重又快速降低。此时穿上7年前的学生服,那种并不紧身也不松垮的感觉,让吴有平生出重回校园的感觉。
车一停,吴有平立刻前往在锦州设立的干部学校。吴有平以为干部学校中都是年轻人,绝大多数是男性,会有少数女性。到了会场一看,女性比例高过吴有平的想象。将近一成青年学生身边站着年龄相仿的女性,一部分女性还带着孩子。
吴有平没想到这么多学生拖家带口而来,倒是有些感动。心怀国家的年轻学生们受到胜利的感召前来东北,这不难理解。拖家带口而来则是代表他们对于东北政府的信赖。在当下局面,甚至能称为过度信赖。
此次前来锦州干校,本就是为了给年轻学生们指明未来,吴有平此时更想把未来展现给年轻人。
登上讲台,站到话筒前,吴有平看到的是不解的眼神。想来学生们搞不明白一个穿学生装的人走到话筒前要说什么。
吴有平开口做了自我介绍,“同学们,欢迎大家进入干校。我叫吴有平,今年29岁,是东北政府行政长官。负责东北行政工作。等同学们完成在干校的培训,就会进入东北政府工作。”
数百名学员先是鸦雀无声,随即开始窃窃私语。等众人理解了吴有平的话,人群中登时发出各种惊叹之声。便是吴有平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也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同学们,我是在1915年加入四平政府。如果有同学对东北政府的历史有了解,就会知道,1915年,何锐主席出任四平督军。我也是在那一年决定投奔四平政府。”
人群中又是一阵叹息。这些叹息并不长,吴有平接着说道:“一定有人会觉得,吴有平,你不到30岁就成为东北政府行政长官,一定是因为你运气好,也有点眼光,投奔的早,就当上了行政长官。我可以告诉大家,不是那样的。”
学生们有些不敢吭声,也有些因为不认同,发出了些动静。如此反应让吴有平很满意,同学们的反应比想象中热烈的多。而且相当一部分学生其实能够理解吴有平在说什么。也多吴有平所说的内容有兴趣。
根据吴有平的工作经验,哪怕是有反对意见,都远比漠不关心要好的多。尤其是眼前这种大家其实都在关心的局面下。
“我知道大家不信,此次我前来不是训话,而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和大家讲讲这些年我都在学习什么,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让大家对东北政府有一个初步了解。在1915年,我见到何主席之后,提出想在四平政府工作。想来,大家在不久前和我做了相同的事情。”
学生中传出一阵笑声。听吴有平做的第一件事与自己一样,同学们立刻感觉到了些许亲近。
吴有平继续说道:“第二件是,经过谈话,我被告知要接受政审。大家也一定经历过吧。”
提到政审,不少学生笑不出来了。直接到东北来,东北政府采取了‘一律欢迎’的政策。但是能被选入干部学校的,都接受过政审。许多人对政审的印象并不愉快。
吴有平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提,因为现在没办法解释清楚。这些能被选入干部学校的学员们并不知道东北政府对他们的安排。等解放中国的战争开始后,东北准备派遣百万南下干部。这些高学历的干校成员,在实际工作中表现合格,就很可能成为一地的县长。
军队的工作是扫平阻挡政策执行的障碍,推行政策,管理国家,提供社会服务是政府的工作。政府工作人员从哪里来,就是从干校里面来。
吴有平继续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最初,我是作为基层试用人员开始工作。那时候我们没有同学们现在所处的脱产干校,都是边工作边学习。我在市政府干过,之后到了地方上参加土改,又在农村开始工作。大家上课的时候,就会学到农村工作内容。那些都是我们党校的同志们一边学习一边编写,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第五版了。通过走访农村,了解农村情况,我们要组织选举,选择出三位村长,三位民兵队长。给他们安排工作,以及组织他们学习……”
在课程中自然会详细讲述工作细节,吴有平只是从工作概略入手,清晰的讲述着东北政府从哪些工作开始,如何建成农村干部队伍,如何培训这些干部,要在农村执行何种政策,为什么要执行这些政策。
是在讲吴有平的经历,其实也是在讲东北政府的建设。
既然是自己的经历,吴有平讲的清晰明快,其中也不乏诙谐幽默。学员们完全没想到能听到大人物的历史,只怕少听了什么。半个多小时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瞬间,却又好像很久。
不少思路清晰的学员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制度完备,组织严密的东北政府模糊形象。至少在已经有的感觉中,东北政府与各地靠出身与私人关系构建的政府相比,更接近年轻人期待的英明政府的感觉。
东北政府既不要求公务员们向什么人效忠,也不要求公务员对普通民众横征暴敛。吴有平的每一句话都落在组织生产,发展生产力之上。
吴有平举了工作中的两个例子。农民从家走到地理开始干农活,需要多久。对于城市青年来说,这不过是从屋里到地头的距离。然而有没有镰刀,镰刀磨了么?孩子怎么安排,老婆怎么安排,饭怎么安排。组织生产不是单纯的干活,某种意义上是组织生活。
对于单身青年来说,这属于比较抽象的概念。对于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东北的青年来说,这就是他们亲身经历。
另一个问题则是庄稼怎么长出来的。在地里种下种子,浇水施肥,种子长成庄稼,结实,成熟,收割。这里面的浇水问题,到底是望天收,还是修建水库,为灌溉提供水源。两者之间天差地别。凡是家里有地的青年,都知道能够充分灌溉的土地都是上等地,望天收的地属于下等地。上等地与下等地的价格有可能相差十倍。
当然,学员们并不知道,吴有平为了照顾学员们有限的知识基础,并没有谈工业生产,更没有谈及吴有平现在主要负责的产业布局。
看此时气氛相当好,吴有平做了总结发言,“东北并不算小,有广阔天地给同学们施展。而中国更广阔的多,世界更加广阔。我期待同学们能够完成学业,在自己期待的世界中尽情施展。我代表东北政府,再次欢迎同学们前来。”
热烈的掌声中,一身学生装的吴有平走下讲台,离开了干部学校。锦州市委已经准备好了汇报工作,而吴有平搭乘的火车此时也已经继续向山海关方向而去。有些客人已经到了山海关,专列车厢回程是给他们准备的。
此时何锐正、程若凡、周胤善、赵天麟四人正在沈阳开会。周胤善问道:“既然我们还想争取尽可能少的战争影响,要与王士珍与杨度暗示一下么?”
程若凡与赵天麟都看向周胤善。程若凡即便职务比周胤善高,但是面对教官,他决定不吭声了。赵天麟就完全没这个顾虑,他说道:“在我看来,北洋政府现在是把手里的二十万人马当作他们的筹码。咱们看的是中国的利益,只怕是没有讨论基础。”
周胤善听到这话,点点头。只是神色中有些失落。大概是看到了赵天麟的神色,周胤善叹道:“北洋中央这些人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我是有感而发。”
看周教官如此感叹,程若凡也觉得可以结束这意外的讨论。就看向何锐,只要何锐说事情可以结束,程若凡就想赶紧讨论战事。
就听何锐说道:“咱们的接待团,我准备增派莫里循参加。”
众人听到后,立刻明白何锐对北洋是毫无期待。纷纷表示,“知道了。”
莫里循被请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被委派此事。他带了一个设想,也是战争爆发后莫里循关注到的贸易发展。
身为英国人,莫里循不是那么关注俄国市场。战争爆发后,东北与日本的贸易居然没有停,挂着美国旗的美国贸易公司打着国际贸易的旗号,来东北继续运货。反倒东北与英法的贸易受到一些影响。与之相比,在没有互相投资的情况下,俄国与东北的贸易已经占到了东北对外贸易的5成多点。
作为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已经整理出一份报告。但是对俄国的贸易本身有太多不可预测的因素,莫里循准备与何锐讨论一下。如果何锐能够接受这样的风险,莫里循很想扩大在俄国的投资。那么多的原材料,包括铁矿与煤矿,都是现在东北最需要的原材料。
引用东北政府行政长官吴有平所说的话,“我们的产业布局不仅要在国内布局,还要在国外布局。随着中国的发展,我们对于原材料的需求会提升几倍乃至于几十倍。国外的原材料与市场,都对中国发展有重要意义。”
坐下后,莫里循就听何锐讲述了北洋代表团要前来的消息,并且请莫里循加入接待小组。莫里循之前准备的工作内容被抛到了一边,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6年前,莫里循就曾经为袁世凯统一中国的努力出谋划策,提供咨询。
现在,何锐所做的不仅是获取中国的中央政权,更是以国际地缘政治为全部视野,开始了统一中国的宏大进程。莫里循这个失败者再次被委以重任,莫里循心中感动难以言表。面对何锐在政治上的信赖,莫里循决定要尽最大能力完成这份任务
“我会回去准备。”莫里循答道。说完,又觉得这话没能给何锐一个交代,便补充了一句,“谢谢。”
何锐笑道:“这是小事。我看莫里循局长进门的时候那么兴奋,想来是有大事要谈。是什么事?我都有点急不可耐了。”
莫里循稳定一下心神,把自己的方案拿了出来。就见何锐看着看着,神色已经恢复到思考的状态。而且何锐的脸色并不愉悦,应该是对这个大胆的计划有顾虑。
“主席,俄国的商业信用其实没有那么差。”莫里循解释道。
何锐放下计划书,“从产业互补上,俄国现阶段与我国一样,都需要成套设备快速提升各种产能。我们现在主要的成套是从美国进口,我认为美国也会成为俄国主要的成套设备进口国。”
莫里循早就习惯了何锐的经济视角,听了何锐的分析,莫里循发现自己不安的原因或许就是如此。与俄国方面的交流中,莫里循的确注意到俄国的确提出过进口成套设备的看法。不过俄国代表当时明显不认为中国能够提供俄国看得上眼的成套设备,也就没特别深谈。
“就是说,我们满足于当下的贸易量?”莫里循问。
何锐又思索片刻,笑道:“我支持莫里循局长关于派代表团去交流的建议。也许只是我们对于俄国的需求不够了解呢。”
莫里循见自己的建议得到通过,便起身告辞。何锐却考虑起莫里循的建议,这件事会不会是自己想当然了呢?何锐也有些好奇。
列宁同志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不过并非经济学家。何锐一直不愿意做些对列宁同志的形象有所打击的话。如果从马克思主义本身是一门经济学的视角看,从列宁同志开始,铁人同志扩大化,马克思主义教条化神学化的趋势就极为严重了。
任何理论一旦与道德挂钩,就会变调。保证公平公正,可以利用社会制度来完成。社会发展中的遇到的问题,可以通过发展来解决。一个简单的例子,有段时间,中国农业产值不足中国GDP的5%,却导致了超过50%的社会对立。取消农业税就势在必行。
在农业生产占国家税收50%的国家里,正常人,哪怕是马克思主义者中的人道主义者都不敢取消农业税。
事情一旦与道德挂钩,就麻烦了。先不说‘是谁的道德’这么一个根本问题,哪怕是泛泛的道德看法,也会把问题激化,农业税要么是符合道德的,要么是不符合道德的。要么千秋万代,要么不能存在。搞成这样,就完全背离了实事求是。
俄罗斯民族很年轻,一百来年,并没有能够掌握这些。列宁同志领导的联共布尔什维克一定能够从道德角度去理解国际贸易,能否以经济学规律理解国际贸易,并且驾驭国际贸易为中俄两国人民造福,何锐真的没啥信心。
当然,何锐也没有把责任全推给苏俄那边。如果中国此时工业实力强大,很容易就成为俄国主要成套设备进口国。那么俄国卖资源,中国卖设备与工业品的贸易模式也很容易建立。从历史上看,俄国本就很习惯这样的贸易模式。
所以何锐给工业厅长庄嘉雄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一下东北成套设备的报告。
放下电话不到十分钟,工业厅长庄嘉雄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主席,我们准备研发在高寒地区使用的轮胎,不知道可不可以给主席汇报一下。”
“俄国提出来的?”何锐笑道。
庄嘉雄也不隐瞒,“是。俄国那边发现,现在的轮胎在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下难免出问题。尤其是俄国那边对于卡车的需求特别大,对于轮胎的要求也被提了出来。”
何锐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就轻松许多,看来俄国同志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跳脱么。何锐甚至明知道自己妄想,也假设了一种可能,是不是俄国同志们对于中国科技研发能力的评价提高了。
无疑,何锐对于自己妄想的判断是错的。在联共中央会议上正讨论着与东北的贸易问题,之前联共中央已经做出决定,在东北与日本的战争中保证进出口,让东北政府有更加充足的物资与日本作战。
甚至不用列宁同志这样的敏锐的战略家做解释,联共中央委员都能完全想明白。东北与日本的战争将在数年内让苏俄完全不用担心东部边疆的安全。
此次会议上,俄国负责对外情报的委员提出一个问题,东北政府的橡胶到底从哪里来的。
“我们今年已经从东北进口了数万吨橡胶,大大缓解了国内相关工厂的压力。但这样的数量让我们不得不担心,东北是否与英法与美国之间存在私下协议。”
一时间,国防工业委员脸色有些紧张。如果东北与英法美国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密约,中国统一之后,俄国的东方就会出现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
对外情报委员继续说道:“现在东北向我们提供的工业品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与我们了解到的东北的工业实力不符。根据国防工业部的报告,包括纯碱在内,太多东北生产的化工产品品质与英法同类产品相比,质量相当,甚至有优势。这样的事实让我们没办法解释。”
听到这些无法质疑的现实,联共中央成员们神色更是凝重。直到列宁同志打破了沉默,“这就是我们怀疑东北政府的全部理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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