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血宝石（二十一）

　　日本军中普遍认为，石原那张娃娃脸后，有着优秀的战略思想。所以大家都认为石原应该有自己对局面的判断，以及如何应对当下日本危局的思路。

　　在令人煎熬的局面下，参加参谋本部会议的将校们因为内心遭受到的折磨，神色都不平静。现任日本参谋本部长金谷范三中将看到的石原，娃娃脸上都是谦逊的平静神色，金谷范三中将感觉这谦逊反倒像是嘲讽。

　　按捺住不快，金谷范三中将问道：“石原君，英国军事代表团很快会到参谋本部参加此次会议。英国军事代表团特意邀请你、永田君以及冈村君出席此次会议。我期待三位对英国军事代表团畅所欲言。”

　　参谋本部长金谷中将本以为石原听完这话后会表示某种反对，或者表现出刺头特有的那种桀骜不驯。没想到石原莞尔听完之后恭敬的低头，“是。”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金谷中将心头弥漫，但面对石原的顺从，他此时也做不了什么。陆军三长官中除了陆军教育总监不能直接发落现役将官之外，陆军大臣与参谋本部长都是执掌命令权，即便是石原莞尔这样的战争英雄，参谋部长也能对其呵斥。但是，那也得石原莞尔的确做了必须惩戒的事情。

　　盯着石原看了片刻，金谷转向永田铁山与冈村宁次，“永田君，冈村君，请你们有所准备。”

　　两人听到命令，都如石原一样低头回答：“是。”

　　永田被认为是陆军未来的领导者，冈村则是以严谨的参谋性格得到很高评价，金谷对这两人很放心，但金谷同样对石原莞尔报以期待。日本陆军年轻一代中的‘双壁’，大家对永田的评价更高，私下又含蓄的认为石原的战略战术或许略胜一筹。

　　其他将校们都沉默不语，虽然陆军的确承认这三人在中日战争中的表现，但是英国人点名邀请的确让将校们生出些被轻视的感觉。

　　英国军事代表团并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们在意的是这三人在对中国军队的战争中表现出来的实力。永田铁山镇定沉稳的指挥，石原莞尔在战术上的上佳表现，冈村宁次扎实的参谋营运。对于英国人都非常有借鉴价值。

　　在汉密尔顿中将的带领下，英国军事代表团走进了会议室。此时日本将校已经挪到了同外一边，将另外一边留给英国军官们。

　　简单的互相介绍后，汉密尔顿中将先命令一位中校将最近战况向日本方面做了介绍。日本非常关注中英之战的战争，由于英日两国的传统关系，日军更是早早就派去了军事观察团。每天，日本陆军海军都要研究最新战报。

　　“……中国军队的突袭已经在仰光北部100公里处被我军挡住。现在，我军已经构筑了坚固的防御阵地，准备实施反击。”

　　英国中校介绍完战局，看了看汉密尔顿中将。见中将微微点头，便坐回到座位上。

　　日本将官们对视几眼，永田看到金谷范三中将看向自己，却没有率先开口，而是看向了石原莞尔。这含义非常清楚，要让石原先开口。因为永田已经参加过两次首相召开的会议，在会上将自己的看法向首相以及与会的几位内阁大臣详细讲述。此时他先开口反倒不太合适。

　　石原见金谷参谋本部长向自己微微点头，便站起身向英国军事代表团打了招呼，坐回座位上之后才说道：“请问贵国政府可否考虑过将战争范围扩大到缅甸之外？”

　　汉密尔顿中将觉得这个问题很犀利，只能答道：“暂时还没有接到这方面的通知。”

　　听到这对话，永田觉得石原提出了非常好的问题。如果英国只准备在缅甸和中国作战，就意味着英国并不准备将战争规模扩大到国战的程度。也就是说，英国并不准备打一场欧洲大战级别的战争，至少现阶段完全没有这样的考虑。

　　石原继续问道：“贵国军队损失的部队，与敌接战后，最长坚持了多久？”

　　汉密尔顿中将心中有些不快，不过想到日本精锐的三万关东军在有着良好防御体系的情况下也没坚持过三天，而英军被歼灭的是团级的作战单位。心情也得到了某种缓冲。不过汉密尔顿中将却没有回答，而是询问了副官这个问题。副官想了想，答道：“最长的坚持不到48小时。”

　　石原神色中都是认真，他稍一思索，继续问道：“按照方才贵军描述，中国军队最初突破了边境线的时候采取了快速进攻，在最近的半个月多中推进明显缓慢了，是么？”

　　汉密尔顿中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问道：“石原阁下，我听说您是一位优秀的战术家。我还听说您自认为是何锐上将的学生。以您对何锐上将的了解，这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英国军事代表团成员或者是日本将校们都看向石原，大家都想从这么简单的战局中分析出些什么，但是都没能从中得出令自己信服的结论。所以众人都很想听听石原的看法，尤其是当汉密尔顿中将率直提出了石原与何锐关系的当下。

　　石原从来不掩饰自己与何锐之间的学术关系，“阁下，我声明一下。在地缘政治学，以及政治经济学方面，我的确是何君的学生。何君在军事学上是十分优秀，不过何君在政治学的能力明显更加出色。所以，我是从地缘政治学角度去理解这场战争。”

　　在欧洲，军人之间当然会谈论政治。但是在政治上，军队要隔离在政治之外。所以石原坦率的承认自己在政治学上是何锐的学生，已经有些‘过于坦率’。至于地缘政治学去理解战争，甚至让与会的英国军事代表团感觉到不知所措。

　　日本参谋本部这边就没有这样的感觉。虽然日本在军事学上师从欧洲，不过海军才是英国的徒弟。日本陆军则是师从德国，而德国军事学大师的著作中那句‘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日本军官们都记得。

　　至于《孙子兵法》中，‘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是将官们都会背诵的段落。

　　无视英国军官们的愕然，石原继续说道：“中国军队很清楚此次战争的目的，在战争爆发前已经竭尽全力避免了其他可能，将中英战争限定在殖民地范围内。我并不清楚英国方面是否在最初已经将战争设定在殖民地上爆发，从结果上看，中国军队在他们期待的地区展开了有准备的战争。”

　　英国军事代表团都有些吃惊，他们将中国军队视为强敌，也的确对中国军队进攻缅甸的可能性做了准备。到现在为止，英国认为中国军队进攻缅甸是曾经的宗主国夺回曾经的附属国，并没有将其上升到战略层面。

　　英国作为老牌殖民国家，在过去几百年中，抢占殖民地，丢失殖民地，交换殖民地，英国经历了太多太多。甚至还遇到过殖民地通过独立战争脱离英国的事情。石原的把这场战争的格局提升到战略高度，英国军事代表团感觉石原或许是过度解读。

　　看到英国佬的神色变化，石原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日本当年曾经认为何锐的战争理念仅仅限于战争本身，所以吃了大亏。现在英国佬也是一样的反应，依旧用战争去看战争本身，不同格局的战争视角下，英国佬大概也会被何锐给吃干抹净。

　　在石原的战略评估当中，英国如果输给中国，对发动日本革命大有帮助。所以石原准备把自己对战争的看法和盘托出。因为此时战争已经按照何锐的设定开打，英国人即便幡然悔悟，大概也没有翻盘的机会。对石原来说，这样的讲述又能让他摆脱掉不少怀疑。

　　所以石原严肃的说道：“先生们，对于军人来说，战争更多的是战争。但是对与政治家来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何君是一个文明人，他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经济和政治目的服务。哪怕是从战争本身来讲，发动一场战争很容易，但是想结束一场战争非常难。我们从结束战争的角度来看……”

　　听到这里，所有日本将校的神色都严肃起来。石原的话唤起了大家的记忆，中日战争从开始到结束，其进度完全在何锐的掌握之下。关东大地震只是提前了中日停战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中日战争的结果。

　　石原没有谈中日战争，而是围绕着正在进行的中英战争继续论述，“英国已经没有能力再为一场战争付出50万人的死亡，上百万人的受伤。何君非常清楚这点，诸位认为英军在距离缅甸100公里的北部阻挡住了中国军队的进攻。我个人猜测，这些阻挡住中国军队进攻的部队是英印军，而不是由英国白人组成的军队。之前歼灭了大量的英印军，是为了制造军事压力，以及造成英国对英印军战斗力的不信任。我猜测，现在这条防线上的压力很大，基于英国对英印军战斗力的不信任，英国会调动英国白人组成的陆军前去缅甸作战。一旦有大规模的纯白人军队进入缅甸，他们必然会立刻遭到中国军队的猛攻。既然英国军队对于白人军队损失的承受力已经不高，何君只要让英国白人军队的损失达到这样的规模，就可以结束战争。”

　　听到这里，英国军事代表团中不少人开始觉得石原莞尔或许是个疯子。因为石原莞尔的分析内容听起来是疯子才会说出的奇谈怪论。

　　从军事学的角度来看，击破敌军的薄弱部分才是最有效的选择。英国白人组成的陆军战斗力远在英印军之上，打击英印军制造压力，为的是与英国最强的白人军队作战。这是疯子才会有的想法。

　　英国军事代表团团长汉密尔顿中将倒是觉得石原莞尔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是他原本了解到石原莞尔是一位战术专家，此行是想请教一下石原莞尔对于民国国防军步兵战术的看法。之前的交战中，英印军以团级单位行动，很快就被中国军队轻松歼灭。如果找不到应对手段的话，英国军队就只能以数个团为单位进行军事行动。以英印军的实力，师级作战单位的军事行动会变得极为迟缓。

　　但汉密尔顿中将还是礼貌的等了片刻，想看看有没有人对石原莞尔的看法提出问题。会议室内出现了小小的动静，却没人讨论。即便是日本将校，听了石原的描述后也是一头雾水。因为这的确超出了战争常识。

　　石原也没兴趣继续讨论。他补充道：“欧洲大战后，英国对于战争损失的承受能力已经大大下降。何君正在抓住这个弱点进行持续打击，其目的就是逼得英国不得不接受何君结束战争的条件。因为当下的英国除了日本这个有着悠久友好合作关系的准盟国之外，已经找不到其他任何能够支持英国的国家。”

　　更多英国军官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虽然石原莞尔对中国军队的分析十分天马行空，但是对于英国此时与各国之间的关系倒是切中肯綮。之前觉得石原莞尔有些疯的军官们开始对石原莞尔这家伙感到迷惑。若是说石原莞尔疯，这不也能做出非常理性与现实的判断么？

　　日本陆军参谋本部长金谷范三看出了英国代表团的情绪有点乱，便很体贴的提出了建议，“先休息一会儿吧。”

　　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认同，两边的军官各自离开去休息。石原莞尔还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动，永田等其他人都离开，就丢给了石原一根烟，“石原，我很认同你的看法。”

　　石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点着烟抽了起来。永田以为石原是对自己被排挤的事情感到不快，便说道：“等今天会议结束，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喝酒吧。”

　　与永田想的不同，石原爽快的点点头，“好。”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完全看不出石原有什么不快的模样。

　　过了十五分钟，日本军官们在休息时间结束后回到会议室。但英国军事代表团并没有进来，日本将校们安静的等了十分钟，英国军事代表团依旧没有出现。这下日本将校们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有人觉得是石原的分析激怒了英国军事代表团，也有人觉得即便事情真的如此，英国军事代表团不按时出席，过于失礼。

　　此时金谷范三中将的副官从外面进来，凑在中将耳边说了两句。金谷中将愣了愣，用讶异的目光看了石原一眼，便起身跟着副官匆匆离去。这让其他将校们感觉更是讶异。

　　又过了十几分钟，随着一阵脚步声，金谷中将领着一众英国军事代表团成员回到会议室。英国代表团团长汉密尔顿中将没有立刻坐下，他向石原说道：“石原将军，请允许我为方才我一些部下的不礼貌表示歉意。我们方才接到了电报，大概两万多人的澳新军队抵达仰光，在开赴前线的路途上遭到了中国军队的包围。双方已经进入了激烈的交战。石原将军，我想请问您，中国军队是针对澳新军队展开的进攻么？”

　　日本将校们都因为这消息而瞪大了眼睛。不过石原毕竟是与永田一起被称为军中双壁，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石原莞尔的精准判断。反观对面英国军事代表团的表情，大多数人的神色中都有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石原站起身果断答道：“阁下，中国军队完全是针对英国白人军队展开的进攻。而且现阶段只有澳新军队投入战争，有些局面还不明显。等加拿大军队，以及英国本土的军队抵达战场。您会发现，中国军队不仅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各支军队，还会根据他们的政治需求，对来自不同地区的军队进行针对性的打击。而且这些针对性的军事打击，往往能对英国政坛对此次战争的考虑造成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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