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顺流而下(四)
乘坐上国土资源部的飞机,吴有平最初是很开心的。这是一架为国土测量设计的飞机,稳定的飞行中,观察员可以通过向下的望远镜对地面进行观察,操作相机或者摄像机对地面进行拍摄。
这架编号为‘空中测量2号’的双引擎飞机以优美的姿态在天空飞行,山峰、高地、田野在望远镜中呈现出与地面上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构图。一个又一个醒目的标记点分布在地面上,让吴有平感受到了国土资源局的同志们到底有多么辛苦。
本以为自己能看很久,但吴有平很快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吴有平坐到机舱内靠舱壁的排座上,与国土资源局的同志们聊了起来。
国土安全局的同志们本来还有些拘束,听吴有平坦率承认,‘把俯视大地当做一种放松手段,的确令人愉悦。把这件事当成工作,很容易就感觉倦怠。’
同志们当即就生出了打工人的劳动感触,与吴有平的距离瞬间拉近。能被选到上飞机的都是很优秀的同志,即便感觉倦怠,也不耽误他们很好的完成工作。同志们聊着聊着就谈到了能否用什么机器来保证拍摄的连贯性,这些同志们在工作中最担心的就是漏拍,漏拍后还得补拍,飞机要再飞一趟。挨训不说,光是再飞一趟就煎熬人了。
吴有平很喜欢和同志们的聊天,大家说的都是实在话。谁都想更轻松的完成工作,但工作又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完成的。看来自己并没有脱离群众,和劳动者们有着相同的烦恼。
测量飞机能飞600多公里,却把吴有平送到了200公里外的机场。在这里是成立一年多的中华航空的机场。在这里飞行的都是国产的12座客机。飞机上都是各种公务人员与商人,都行色匆匆。吴有平坐在靠舷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祖国山河,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飞机飞行了两个小时,终于抵达京城的机场。机场上早有人等候,旅客们看到这些,其中一位商人模样的惊讶的问道:“是吴总理么?”
吴有平并不认识这名商人,而警卫也挡在了两人之间。商人看到这般模样,只能说道:“我在东北做生意的时候见过吴总理,告辞了。”说罢,托着行李箱往外走。
接机的同志们没在意这么一个小插曲,简单的会面后就把总理吴有平接上车,直奔宾馆。新的京城郑州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城,直到京汉铁路将此设为一级站,才开始有了地位。到现在也不过二三十年。如果不是开封旁的黄河是悬河,新京城自然就落在开封了。
车队经过一座巨大夯土墙的时候,接待的人员让人放慢车速,指着夯土墙说道:“总理,这就是主席说的商代城墙遗址。”
吴有平看着这些看着毫无特色的夯土墙,最初还觉得这可能是什么土坡。即便现在亲眼看到,也没办法想象这是有着近4000年历史的遗迹。
郑州原本最著名的历史遗迹只有‘金水河’。春秋时期的郑国国相子产得到了孔子的高度评价,将其视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子产去世之后,郑国百姓为了纪念自产,把‘金首饰’抛入河中作为纪念(这时代的金,指的是金色青铜),故得名‘金水河’。
却没想到,何锐说这里是商代遗址,那可就把郑州的历史直接拽到了比春秋时代遥远千年的时代。
迎接的人员见吴有平并没有兴趣,就命令汽车加快速度。一行人赶到了下榻的宾馆,山西、陕西的省长已经到了。
省长见总理,当然是谈工作。众人当即谈起了山西与陕西两地的土改,陕西省长张瑜是山西人,他坦率的表示,“剿匪基本完成,但是土改还得时间。总理,中央给陕西安排的农业工作中有那么多的环保内容,群众们还是不太能理解。”
吴有平问道:“这种事情谁都难以理解,咱们的同志们能理解了么?”
张瑜迟疑了片刻,最终摇摇头,“能有一半同志真的理解就好了。现在是推行新的种植方式,需要时间。”
之所以没有迁都开封,是因为悬河。何锐在全国工作安排中,给陕西的工作安排就是恢复生态,减少泥沙流入黄河。
吴有平对何锐最佩服的地方在于何锐总是能拿出办法,而不是简单的下达一个命令后就等着同志们去完成。针对泥沙治理,何锐花费很大力气,专门提出了一整套方案。其中的农业方案让吴有平看了都讶异。
张瑜看吴有平根本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立刻就不叫屈了,“总理,陕西去年有两千多名干部得到了‘开荒淤地’表彰,他们真的是让本地群众看到了淤地的好处。”
吴有平看过报告,知道这两千多名干部的确是非常努力。
自从唐代以后,西安就再没被真正的考虑当做首都,固然因为中国南方已经开发,首都在西安会有各种问题。但这些也不是最根本的,到了唐代,西北的黄土高原经过两千年多年的野蛮砍伐,早已经千沟万壑。自然环境已经不支持其作为首都的经济需求。
到了现在,黄土高原植被被破坏了3000多年,地理条件更加糟糕。何锐针对黄土高原水土流失严重地区重要而独特的治沟工程体系。主要目的是滞洪、拦泥,淤地、蓄水、建设农田、发展农业生产、减轻黄河泥沙。
在文件中看起来这么一段高大上的话,会觉得何锐提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沟里筑道墙,拦泥又收粮。’
吴有平的耐心随着张瑜的介绍而消磨。张瑜则继续说着他过去一年的工作,
“……淤地坝是指在水土流失地区各级沟道中,以拦泥淤地为目的而修建的坝工建筑物,其拦泥淤成的地叫坝地。在流域沟道中,用于淤地生产的坝叫淤地坝或生产坝。黄土高原地区土层深厚,黄土广布,具有质地均匀、结构疏松、透水性强、易崩解、脱水固结快等特点,是良好的筑坝材料,可以就地取材……”
吴有平拿起了茶杯,喝了口白开水,只觉得河南的白开水味道的确不如北平的山泉水。这让吴有平稍微有点走神,北平的民众现在都喝不上山区的水……
“吴总理,随着退耕还林还草政策的深入贯彻执行,为淤地坝建设提供了巨大的剩余劳动力市场。”张瑜说道。
这下吴有平的注意力不仅被立刻拉回到谈话中,整个人还精神了不少。看了看张瑜,吴有平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张瑜总算是能抓住当下工作的核心,‘搞经济’。
搞经济有两个途径,要么是想办法赚大钱。而赚大钱的项目从来都是少数,对于天时地利人和都有需求,不能强求。如果没有赚大钱这一条路,剩下的就是‘提供大量就业机会’这一条路了。
只要就业机会增加,在农业人口占中国80%以上的当下,人民收入就能提升。人们收入提升,消费力就上去了,这是新的经济思路。
张瑜继续讲述着工作进展,“陕西也不都是千沟万壑,不过完整的平地早就分了,咱们两千多干部到的地方都是很糟糕的地方。同志们带着村里的6+5打出坝来,百姓很不以为然。”
所谓6+5,是在东北时期总结出来的经验。指的是3个临时村长+3个民兵队长,一共6个人。每个村5个民兵,就是6+5。这么安排的原因是村长和民兵队长要不断轮换接受培训,为了保持管理的持续以及人力持续,要有这么一个数量。
最初的时候组织上也没想那么多,现在就发现这么组织的话,能够很快完成人力的集中。而这样的人力调配明显给陕西本地提供了更多的好处。在沟里修土堤坝,需要不少的人力。这6+5恰好提供了勉强能够完成工作的人力,加上派下去的干部,一个村很容易就能集结起20多号壮劳力。
“去年春天雨季到来,各地老乡都站在山梁上看着热闹。真的是特么……真的是站在江边看船翻。老乡们议论纷纷,觉得那些堤坝一定会被山洪冲垮。结果堤坝挺住了,当年就淤出一片良田。老乡刚开始都觉得这种‘生地’没法种,同志们借了牲口去种地,秋后的确丰收了,老乡们才信了。”张瑜说完,就看向吴有平。
“生地……陕西的土地真的有这么好?”吴有平对此也很在意。按照中国的传统,土地得耕种几年才能变成‘熟地’,粮食产量才会稳定。头一年开出来的土地叫做‘生地’,往往种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也没想到那是真的。”张瑜感叹道。不过此时张瑜想说的和这‘生地’有关系,但是与生地本身无关。
“总理,这些地开出来之后,第一年的粮食自然是被6+5给分了。陕西省政府的同志们讨论过之后,想干两件事。一件事是发动群众修水利,另外一件事是想把开出来的地上的收成中拿出三成给开地的群众。不过有同志说,这些风险让政府承担了。不知道总理怎么看?”
这话说的就太过于含糊,吴有平只能追问道:“你说的这三成是指开荒的三年不纳税么?还是第一年就已经收税了,除了收税之后的三成?”
张瑜赶紧解释,“去年那些地都是咱们的同志开出来的,若是不纳税,完全不合适。但是之后开出来的地,就是老乡们开出来的。而且老乡们现在也有顾虑,只是觉得这些土地管用,但是不知道以后会咋样。所以,我们想着直接从财政里面支出修建堤坝的钱,地淤出来之后,由专门种地的老乡来耕种。年底的时候,看看收成再来收税。”
吴有平听了之后觉得张瑜这厮太狡猾,这就是变相的要预算。当然了,吴有平也知道自己肯定要同意这笔预算。从新的经济思路角度看,这笔钱的确提供了就业机会,还提升了粮食产量。
所以吴有平不置可否,而是问了张瑜说出的另外一个问题,“你们准备今年就发动群众修水利?”
张瑜见吴有平神色认真,便坐直了身体,“陕西这地方非得下大力气才能有改变,休养生息对这地方未必合适。”
一时间,会场里的气氛就凝重起来。大家都不吭声,都等着别人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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