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灵道之问
对方突然从闲话一下转进到了正题,让李启些微有些没转过弯来,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之前的那些故事,都只是铺垫而已。
灵道,归根结底是遇到了和当初李启一样的难题。
王惇则继续说道:“极北妖族们生活在苦寒之地,常年无法得到足够的物质生活,所以在那里,他们度过冬季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聚集在一起,听族中长者讲道,这也让他们发展出了不在乎物质享受,更注重精神享受的特质。”
“但是,在第一次脱离肉体之后,他们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精神虽然可以自我存在,却无法进行感知,准确的说……精神只能自我感知,李启你听得懂吧?”王惇看着李启,如此问道。
“当然听得懂,这个问题我也曾思考过。”李启笑笑。
这确实是个问题,精神是只能自我感知,自我存在,却无法确认别的心灵存在的,这也是魔道诞生的基础。
魔道专注于自我感知,自我存在,以至于完全忽略其他精神实体的存在,这才造成了魔道总是做出无比荒唐之事的缘故,因为他们不在乎别的精神的感受。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心灵只具备自我感知的能力,而不具备外界感知的能力,只有物质才具备外界感知的能力。
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直觉式的感知到自己是有心灵体验的。
但是,当自我去看其他人的时候,就好比李启看王惇,李启只能看到王惇的身体,在物质上确认对方的存在,却没法感受王惇的内心体验,无法确认王惇的心灵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知的不对称性,是精神的本质属性之一。
昔日,道门南华真人,就曾经发现了这点,所以有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论断,又有了‘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的疑问。
我们每个人都必然不是其他人,所以也就必然无法感知除了自己之外的事物,这是对纯粹精神来说是极大的困难。
“这几乎让灵道彻底和魔道融合,险些酿成大灾,不过,好在最后灵道找到了观测其他心灵的办法,也就是现在的‘道则读取器’。”
“有了‘道则读取器’,灵道就能清晰的感知到其他精神的存在,也能感知到物质世界的存在,于是这种东西就成为了灵道中人的眼睛,耳朵等等感官,以及证明其他人存在的证据,以维持灵道的稳定。”
“而对于我们这些具备物质身体和物质感官的人,不需要用到这个东西,对我们而言也毫无意义,徒增消耗罢了。”王惇摊手。
说到这里,王惇随即问道:“所以,李启,可否告诉我,为何你会拥有道则读取器?你在用这个东西取代你的物质感官,为什么,这和你巫觋的身份很不相符啊?”
但李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道:“这些之后再说,敢问王兄,这道则读取器是怎么做到的?如何才能做到确认外界的存在呢?”
“你已经有了道则读取器,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当然是通过对道的验证啊。”王惇理所当然的说道。
“精神之中,唯有纯粹的思维和逻辑可以存在,但是这些位于纯粹逻辑中的事物,却能和现实的物质世界产生奇妙的对应关系,足以证明精神和物质之间的奇异联系不是吗?”
李启点点头,表示认同。
纯粹逻辑,确实能够奇妙的反映出物质世界,比如数学。
数学上先验的事物,总是能在物质世界达成映照,但凡是能在数学上成立的,基本上都能在物质世界成立。
这就是逻辑与世界的映射关系,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是遵循逻辑的,哪怕逻辑本身并不完备也一样。
看李启理解这点,王惇便继续解释:“所以,这就很简单了,如果逻辑能够和现实产生映射,那么只需要理解逻辑,然后映射到现实,即可理解现实物质世界的本质,这就道则读取器,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灵道认为,道就是逻辑,逻辑就是道。”
“如果世界依照着逻辑而运行,譬如因果律的存在,那么逻辑毫无疑问就是先验的,具备指导性的,那么这样的东西不能称之为道,又有什么能被称之为道呢?”
“如果这样的东西可以被称之为道,那么那就必然符合逻辑的规则,只要通过逻辑的验证与沟通,自然可以实现对他人心灵的观测,以确定他心的存在,不是吗?”
王惇如此说道。
李启则陷入沉思。
思索了一会,他恍然大悟,然后击掌欢呼!
原来如此!
真是妙,妙极啊!
道则,可以类比成语言。
一种语言它必须要符合一定的规则才能被人看懂,如果是一种所谓的私人语言,也就是纯粹的主观感受,它没有任何规则的话,你自己过段时间都看不懂,所以这种东西是无法理解,也无法交流的。
而一旦语言具有规则,那么这种规则就必须是公共性的,它只要能被你自己看懂,它原则上就能被别人看懂,那么它就不是一种私人语言。
通过这一种反证法,即可证明,所谓的私人语言是不存在的,不可能存在一种原则上只能我自己知道,但别人不可能知道的语言。
也就是说,不可能存在只有我能理解,别人不能理解的‘道’。
当我们用语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数学和道则,来表达内心感受的时候,它必须是遵守一种语言规则的,它肯定是具有公共性的,它能够被别人看懂听懂,否则,不能够被别人看懂听懂的语言,自己也搞不懂。
这种语言,或者道则沟通的意义并不在于它反映了我们内心隐秘的观念,而在于,它是一种活动、一种实践,语言的意义在于它在实践中的用法。
这种道则沟通,就是一种行为的展现,我们使用语言来报告、来描述,语言总是一种行动的展现,是一种活动、一种实践。
而所有的活动与实践,都是要落到实处的,是不容怀疑的。
所以,质疑其他人的心灵是否存在,这个问题不是一个认识的对象,或者理论化的对象。
进行这种质疑是没有意义的。
举例而言,你抛出他人其实没有心灵这种怀疑论的论调,那么你是指望谁来听这个怀疑论的言论呢?
你说其他人可能没有心灵,都是傀儡木偶,或者都是你自己内心的映射,那么你对其他人问出这个问题,你是指望这些傀儡木偶来听,来对你解释,是吗?
如果你是这么指望的,那你是否就已经主观的认为其他人具备解答和思考的能力了呢?
或者,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你是一个不一定有心灵的傀儡木偶,那么对我而言,这个问题就是一个傀儡木偶抛出来的,一个傀儡木偶说我们是傀儡木偶?
所以,这不值得理会。
这样的怀疑论调,将使得的任何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语言’或者说,道则,来相信他者,并且利用他者来为这个世界的客观真实性提供保障,尽管他者内心的不可通达性是不可取消的,但一个绝对的先验自我并非是客观世界的全部,因为通过道则的逻辑性,已经反证了出来的。
李启恍然大悟,直呼妙极!
这一通交流,直接将李启对信息流视野的解释加深了一个层次。
原来是这样。
仅仅只是这一番对话,李启顿时产生了新的理解,必可活用于下次!
出门旅行,果然可以增进见识!
“好了,好了,一会再回去再慢慢消化吧,李启,还是说说你为何会有道则读取器吧,此物可不是巫道之法能炼出来的。”王惇微笑着让李启冷静,同时再度问出这个问题,而且还加重了语气。
显然,对之前李启几次混过去,他有点起疑心了。
“哈哈,既然心中疑惑已解,那告诉王兄也无妨,这道则读取器,也来自类似的困境。”李启笑着说道,心中十分舒畅。
他得到了对抗天魔的第二个武器!
天魔是极致的唯我论,这也是魔道的本质,即:“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我’的精神投射,世界上的一切除了‘我’之外都再无意义。”
天魔借此,甚至制造出了‘欲界’这一囊括了所有现实的存在。
而现在,灵道给出了一个答案,可以确认其他精神存在的答案,虽然天魔或许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驳斥这个答案,但那不重要,李启只要自己心中有这个答案就可以了。
“类似的困境?此话怎讲?”王惇疑惑。
“是这样的,昔日我有过一段奇遇,不小心被一滴五蕴魔血沾染……”李启开始讲述。
“五蕴魔血沾染?你这还能活?!”王惇大惊失色!
五蕴魔血沾染之后还没死,这是何等猛人啊?
要知道,五蕴魔是什么样的存在?
魔道四魔。
为首的自然是他化自在天魔,能变现种种令人畏怖之异形,于夜间恐怖修行人,或显现上妙之五欲,以扰乱菩萨,或变转世间之人心为大供养,行者若贪着供养,则堕失道心,是幻化之魔。
其他三魔则依次是:
烦恼魔,即为身中之百八等烦恼,能恼乱众生心神,夺取慧命,致不能成就菩提。
死魔,断人生命而致死殁者,能令众生四大分散,夭丧殒没,而使修行人无法续延慧命。
五蕴魔,即色、受、想、行、识等五蕴积聚而成生死苦果,此生死法能夺慧命,能使有情众生受种种障害。
四魔是无数修行者的噩梦,断送了不知多少人的道心,都是魔道之中真正的巨擘,游荡诸天,散播魔念,无数世界沦丧其手,不得自拔。
一滴来自五蕴魔的血,滴在七品之人身上,那应该是直接溶穿,身心皆堕,永世不得超生才是,哪里还能活蹦乱跳的站出来和人嘻嘻哈哈?
别说七品了,就是四品五品,也找不出活路来。
“王兄言重了,那并非是真正的五蕴魔血,而是净化过,没有活性了的五蕴魔血,虽然也很凶险,但已经威能大减了。”李启连忙解释道。
大黑天手中有嘎巴拉碗,其中盛装了四魔之血,他时常以碗饮此血,象征他佛门护法神的镇魔之威能。
李启接触到的,就是从这碗中撒出来的一滴血。
“净化过?不可能!哪位大能有能力净化五蕴魔血?那是五蕴魔啊!什么人能有这般能耐?”王惇不信。
李启却吐出三个字:
“大黑天。”
大黑天三个字冒出来,王惇顿时哑然,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最后,他只能拱拱手:“李兄遭遇之离奇,真是令人叹服。”
“言归正传,反正我接触到那一滴五蕴魔血之后,五蕴被蒙蔽,失去了一切感知,也失去了对物质的观察能力。”李启如此说道。
“能理解,不过……你居然能在那种绝境下活下来,你是自己从头开始,研发出了这个道则读取器吗?还是说意外得到了传承?”王惇好奇的问道。
他已经完全理解了。
李启,也曾经接触过纯粹的精神,并且,自己创造了道则读取器。
“倒也不是从头开始,因为关于纯粹精神的预想,我在之前就有过猜测,那次只是逼我再度进行那方面的研究而已。”李启谦虚的说道。
王惇肃然起敬:“竟然真是自己从头开始的,那李兄还真是厉害,这般才智,不知可愿赏脸,去我的学会,为我们一应同道讲讲当时是如何做的?放心,我的学会就在东屿之中,而且不会少了李兄的报酬!”
“今日与王兄一叙,已经让我受益匪浅,若真的能互通有无,讲述一二又有何妨?不需报酬,最近今日我应该都会在东屿准备船只,待诸位有空的时候,我随时都行。”李启欣然应允。
两人相谈甚欢,似乎一见如故,谁也不曾怀疑过对方撒谎之类的事情,各自约定好了下次见面的事情,然后各自告别。
只是,甫一转身,李启的表情就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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