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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章 凡人们


在房间之中,沈水碧和白狄面对面。

        沈水碧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手里的文书里,这些文书都是寄来处理的重要数据,要有实体凭证和印玺验证。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没有这么郑重的情报随着术法传送过来,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的信息流在她眼前闪现。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能和白狄自如对话,清晰说出了命令和需要白狄做的事情,以及事后的报酬。

        报酬肯定是要有的,总不能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

        当然,李启这种就没报酬了,因为他是发报酬的,也是这场战争的实际主导者,这是巫神山直系应有之义,这本身就是巫道的战争。

        而且这些支出,实际上都是李启自己出的。

        巫神山平时不征税,不对私人收入进行任何的分配,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的‘公产’可言,不像人道那样,会由所有人出钱建立一个‘公共资金’,然后从公共资金里调配资源。

        巫神山不搞那些,但他们在遇到这种集体参与的大事件的时候,基本上都会每个人自掏腰包,负责自己的那一份。

        域外战场除外,域外战场涉及太广,自掏腰包不现实,所以就和李启之前一样,都是通过‘盟’来调配的,而‘盟’的资源则是由巫觋们自己凑的。

        之前李启没凑,因为是祝凤丹给了。

        不过现在这场,就是李启自己出了,还好他也算是颇有家底,也不至于给不起。

        沈水碧当然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节省,夫妻两个人对身外之物都不怎么看重,如果没事的话,这些利润一般都是分给罗浮山和商会众人的,不过现在需要用了。

        “具体的事情,已经说明白了,那么就去做吧。”沈水碧对白狄说道:“这次事情非常重要,所以我才会当面诉说,那边有一个遮蔽因果的法宝,你带在身上,可以让你避免被推演占卜之法给算到。”

        “是。”白狄走上前,拿起那个法宝,那是一个罗盘,应该是某样库存的法宝。

        夫妻两个虽然不怎么擅长炼器,不过总还是有些储备的。

        白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罗盘,然后微微躬身,随即就离开了此地。

        他的确有很多疑惑,不过那些都不是现在应该说的,等回来再说吧。

        百越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而且……他也不怎么看得惯人道的做法,所以这次才会回来,哪怕可能会面对死亡的危险。

        但是吧……

        道之所向,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若是因为怯懦就选择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那他恐怕会道心破碎吧。

        就好像他当初毅然离开家中,放弃巫道这条坦途,选择了武道。

        又好像,他经过无数波折,终于意识到……他追求的也不是纯粹的‘武’。

        他和那些武者比起来,一点都不纯粹。

        那些武者为了‘武’可以付出一切,他们所为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真诚,诚于心,诚于意,如此才能让武道神意变的更加精炼。

        可他却做不到。

        不知道摸爬滚打了多久,他从那个帅气的白衣侠客,变成这幅沧桑的容貌,他才发现自己要的是什么。

        武只是手段,他追求的,是荡平不平啊。

        白狄离开此地,快速赶赴前线,此前他一直在白蛇州,而今终于前往战斗最前方了。

        握紧手中之剑,他身周的气意涌现。

        现在,人道就是不平。

        ————————

        与此同时,在大鹿国,澧水所在的一处小村庄。

        一些小吏正在这里督促徭役和税收。

        几个小吏趾高气扬的对眼前的一些农民说道:“现在前线吃紧,都快没粮了,乡老有令,两天之内,每家必须交十石粮食,以做军资!”

        听见这话,农民们面露苦涩,纷纷互相对望着。

        每家三十石,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石大概六十斤,三十石就是一千八百斤,一千八百粮食,可是足够一家人节省着用上一年了。

        平素里各色捐税,本就不少了,佃租一项便去了四五成的收成,而且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斤,这些赋税之外,还有盐官,铁官,工官,都会收工物税,此处靠近澧水,还有都水官,收渔税。

        过河的桥,要收路赋,田亩之赋,城郭之赋,又有丁口之赋,又有杂变之赋,譬如收获、炭、鱼、薪之税,都是十取一二,最离谱的便是‘收获’,意思是你进山捡到一只麻雀,也得交一条麻雀腿的税。

        这些赋税,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只收铜钱,不收粮食,所以还得去把粮食变卖成钱币,挑着粮食去卖,就要进城,商税之中,又有过税,住税,也就是市场的摊位费,还有入市税,就是李启卖东西的时候抽的增值税,一些杂事上也有牙税,当税,契税。

        除了赋税之外,还有各种‘役’,像是案户役,力役,徭役,各种工役,都需要抽出时间去做,而且都是自备干粮,是没有饮食供应的。

        农民一年劳作辛苦,所得之粮食,十有八九都用来交各色税,赋,役了,本就没有多少结余。

        若不是灵米产量实在太高,能轻松亩产千斤,稍加打理更是千斤不止,恐怕没有人能在这种程度的税负下活下来。

        而如今要再加上一笔军税,那更是没办法活了。

        但他们并没有和小吏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而已。

        不能多说,这些吏,家传功法都很利害,之前有人不想交,现在已经被打死了,而且官府都不管的,甚至官府还是故意的。

        如今的状态,一切为了战争服务,军事大于一切,所以远远大于这些农民的命。

        只是……农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家里拿不出来,那就去借就好了。

        有很多可以借款的地方,比如……当地的地主,那些门派,很多都是放债的。

        虽然利息有些高,但总比交不起税被活活打死来得好。

        张好命就是这样一个农民。

        好命,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农民的名字一般都比较直接,而作为世代农民的好命就更是如此了。

        只是,虽然名字叫好命,但他这辈子却没碰见什么好事。

        他已经年过半百,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此时正佝偻着身子,满脸愁苦的思考该借多少,还多少。

        三十石,如果全部靠借,起码要还六十石,那来年的收成到底能不能还得上呢?

        如果不借的话,家里还有多少物什可以变卖的?

        好像也没什么了,只有个闺女……

        或许可以嫁出去,换点彩礼,村东头的那个老光棍还点积蓄,他还挺勤劳肯干的,只是瘸了条腿,年纪又大,已经三十岁了,没人肯嫁……

        张好命并不觉得把女儿嫁出去有什么特别的,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只是有个问题,如果嫁出去了,粮食都拿去交了军税,那么小儿子的彩礼怎么办呢?

        还好前几年大的几个儿子都成亲了,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愁人。

        他咂吧着嘴,背着手,回到了家里。

        家里很破,不断传来吱呀吱呀的,纺织机的声音,那是老太婆和几个媳妇正在织布。

        织布机这种原始的器具依然在使用,不过得配合上对应的功法才行。

        不用功法的纺织机速度太慢了,虽然也能用,但就抢不赢其他人。

        张好命坐在院子里,看着外面土地里的油菜和灵米。

        只有这两个作物,因为他的功法只会种这两种。

        种地也是需要功法进行配合的,怎么种,怎么看天时,怎么判断土壤,怎么用气来催动种子发芽,怎么配合山气调解地势来配合不同的作物,都是要有功法进行指导的。

        没有这些对应的功法,你哪怕当农民也当不了,什么都种不出来,或者勉强种出来了也完全比不上别人的产量和质量。

        所以功法极为宝贵,几乎只是家传以及某些小团体传承,比如村子内传承,或者某个姓氏进行传承。

        这也导致了一种情况,那就是某个村子只会种某一种蔬菜,别的蔬菜种不活,东边村子只会种萝卜,西边村子只会种白菜,各种界限都卡得很死。

        在李启的那个时代,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会有‘菜头’这么个人存在。

        唯一通用的,那就只有灵米,灵米是人道农家所研发的顶级种子,几乎任何功法都可以激活灵米的种子,甚至不需要功法,都要用物理方式催芽,也能发出芽来,产量也不低。

        但那些都不是张好命考虑的,他对自己身周的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就好像小吏们会欺负人,女儿可以拿去卖,儿子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愁苦着军税该怎么办,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家里。

        家里的老太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只晓得织布干活煮饭,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拿主意。

        几个儿子怕是要为这件事吵起来,各家出多少可是一大堆事情。

        他思考再三,怎么都拿不定主意。

        可是抬眼看着村口,村口处已经有了许多的人,背着箩筐和扁担,已经准备去借粮了。

        借粮本身就是日常之事,是很常见的,大家都轻车熟路。

        张好命这个老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实际上却早有人总结过了。

        所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农民为应赋税的急需不得不把生产品出卖,或以加倍的利息借债,以至不得不卖田地卖子女来还债。

        所谓急政暴虐,赋敛不时,地租、赋税、徭役、兵役,水旱、霜雹、蝗蜮间为之灾,幸而收成,公私之债,交争互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

        官府以各种名义向农民大量地征工征钱,但实际上和农民们同一阶层的小吏们却把这官职当做发财的肥缺。

        至于官员们,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官员们几乎都是修行者,他们负责的对象是国主,是国主给了他们官职和俸禄,而不是农民给的,对百越国主而言,他们也不愿意把这一切做好,他们只想维持现状,因为真的把这些好了,他们的道基反而要受到动摇。

        因此,在头顶的修行者官员们不愿意出手防止“天灾“,下面的小吏更不愿意救济,导致了‘天灾人祸’时常同时发生,更因为农民平常受剥削受掠夺太甚,所以完全丧失了应付任何突发的灾害的能力,更无力补偿所受到的损失,在这种情形下,自然是只要一点“天灾“都可以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们又总是很顽强,每次出现这种事,都可以倾尽全力的活下去,就好像是蝗虫一样,每次过冬死亡之际,都能留下虫卵,来年春天就又是一茬一茬的冒出来了,再度重复以往的生活。

        这种重复,就是百越国主的道基,他需要一个稳固的,不会变化的国家来成为他的道基,而真正的‘稳固’,其实不是一成不变,一成不变反而是腐朽的,这样的道基是不合理的。

        如果一个人要当千年万年的农民,他大概率是会暴走的。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道基也是如此,那如何做到‘流水’的同时,却依然一成不变呢?

        百越国主们,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那就是……轮回。

        无尽的轮回,就好像岁月流逝一样,一茬又一茬的凡人死去,又一茬一茬的长起来,流动性在时间下得到了保障,而不断重复的悲剧则保证了稳固性。

        张好命咂吧着嘴。

        算了,还是把女儿嫁了吧,彩礼是以后的事情,先解燃眉之急再说。

        只是张好命刚刚站起来,就看见远处有一道光芒落地,砸在了常去借钱的地主家。

        他马上爬了下来。

        那是,神通的光芒!

        难道是战争打过来了!?

        不会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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