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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也算差可堪用


  当下纸张,尚远不如后世好用,日常多见所用的还是竹简,故这封箭书也非纸质,而是绸布。

  便由那小奴去取了箭书,转呈力子都。

  力子都将之展开,细细地看过一遍,将之丢到案上,拍案说道:“我说昨天这竖子攻城懈怠,今日又驱使百姓,不用他的精卒,却原来因在此处!”

  座下右手一人问道:“敢问大率,是何箭书,可否能容在下一观?”

  说话之人是王丹。

  力子都示意小奴把箭书给他,王丹却不等小奴把箭书拿来,当即起身离席,到力子都案前,将箭书接住,就立在案前恭恭敬敬地来看。看罢,他只当未见对面季猛投来的眼神,仍将箭书还回到了案上,抚须长须,沉吟了片刻,说道:“大率,这箭书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力子都问道。

  季猛见王丹没把箭书转给自己,只得主动求看,说道:“大率,箭书能否也容我一观?”

  力子都即吩咐小奴,说道:“奉给军师去看!”

  王丹姿态那般恭谨,季猛也不好端坐席上等待,便也起身,到了案前,接住观瞧。

  不等季猛把箭书看完,王丹摸着胡须,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说道:“大率,观此箭书言语,分明已不是城中射给董从事的第一封箭书了,而是给董从事的一封回书!这就说明,董从事於城中至少是已经通了一次书信。”问献箭书的那小率,“你是怎么得来此封箭书的?”

  这小率答道:“攻城时,我遵大率之令,引督战的我屯部曲,离城墙很近,乃见有攻城的百姓从射落的箭矢里捡起了这一支箭,似是拆下来了什么东西,就叫人去看,即是此封箭书。”

  “哦,是这么回事。”王丹说道。

  力子都等他解释有何蹊跷,却不见他再往下说,等不及了,说道:“先生,有什么蹊跷?”

  王丹说道:“敢请大率先屏退左右,再容在下细细说来。”

  力子都便令那小率与陪坐帐中的萧成、高宝、李瑾等将,说道:“你们都下去!”

  王丹最近只要是和力子都说什么事儿,动不动的就请力子都“屏退左右”,萧成诸人已然习惯,如那高宝,虽是看不惯王丹神神秘秘的样子,可力子都的令,他得听,诸人遂就退出。

  等萧成等退出后,王丹方才说道:“大率,若是此封箭书中言语果真,董从事他还真是……?”

  话到此处,顿将下来。

  “还真是怎样?”

  王丹回答说道:“还真是如大率适才所析!难怪他昨日攻城怠慢,今日又不用本部精卒上阵。”

  “大率……,大率且慢动怒!以在下愚见,这封箭书不见得是真。”箭书不长,字体即使再小,一张小小的绸布上,又能写下多少个字?季猛一目数行,已将箭书看完,听到了王丹此话,他一边把箭书也还回案上,一边急忙赶在力子都将要发怒的关头,插口说道。

  力子都再度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没有落在案上,他转顾季猛,说道:“不见得是真?”

  “大率,这封箭书中,固是有言,说‘得董君书’,可是细辨箭书中言辞,却疑点重重。”

  力子都问道:“有什么疑点?”

  “箭书中说,察董从事为何作乱,……不,应该是为何‘举义’,是为父报仇。言称此系复仇的孝行,按《春秋》大义,可不治罪。因此,他可以向朝廷上书,请赦董从事此罪。云云。以此来说辞,来向董从事示宽好。可是大率,就国法言之,董从事所犯之罪,可不仅只是聚众杀人,为父报仇之此一罪也!他更是报完仇后,尝攻其县邑。聚众犯城,与造反何异?这可是不可赦的谋逆死罪!箭书中对此,却是一言未有道!大率,这岂不可疑么?”

  ——汉家治国,袭自前秦,本重律法,到董仲舒时,董仲舒提出了“春秋决狱”的观点,认为应抛开国家法律,引用《春秋》等儒家经典作为审理案件的依据,是乃季猛话中所说的“按《春秋》大义”此句之意。“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复仇是《春秋》的大义之一。

  “春秋决狱”的儒家观点,力子都也是知道的,并且因为是为父母报仇,而最终郡县长吏将杀人之人免於治罪的事例,他也听说过些,所以对箭书中之此说辞,他才会相信。

  他说道:“不可赦的死罪?”

  季猛说道:“谋逆之罪,法不容赦!大率,箭书中对此却只言不提,故我以为,此封箭书所言十之八九不是真的!”看了看王丹,继续与力子都说道,“在下愚见,恐是杜俨的离间之计!”

  “离间之计?”

  季猛说道:“大率,杜俨其人素有谋略之名,行用此计,不足为奇。”

  王丹摸着胡须,含笑说道:“军师此论,乍听起来似有道理,然却经不起琢磨。”

  力子都问道:“王公,此话怎讲?”

  王丹侃侃而谈,说道:“大率,刚才在下已经问得清楚,大率也听得清楚了,这封箭书,是杜俨射给董宪,而意外的被大率遣去督战的那位小率所得之的。如果按军师所论,杜俨这封箭书为的是行离间之计,他又怎会能在事前就确切的知道,这封箭书会为大率所得?他是不是该往城西射箭书才对?城南俱董从事的部曲,便是拿到此书,也断然不会呈给大率的啊!”

  王丹的这番话,才是乍听起来,似有道理,实际上经不起推敲,但问题是力子都猜忌董宪已深,在见到此封箭书之初时,他就已把箭书中的内容信了七八,因这时听了王丹此话,季猛的所言他已是完全听不进去了,对箭书中的内容更已是深信不疑。

  他再也忍不住了,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怒道:“王公所言甚是!军师,你说这箭书是挑拨离间,可就像王公所说,若挑拨离间,箭书当射城西才是,却为何偏射城南?这怎能是挑拨离间!……军师,你不必说了,我看董宪与杜俨勾连,已起叛我之心此事,必是确凿!董宪竖子!当年他走投无路,来奔我时,我重其名声,待其甚厚,却今时叛我!孰不可忍也!”

  就待令人召董宪过来,令到嘴边,他转念一想,董宪现既与城中勾连,说不得做贼心虚,那便是派人去召,他也不见得会肯来,遂顾问王丹,说道,“王公,董宪叛我,我欲召他来,捶杀之!又恐他不会敢来。王公有何以教我?”

  “昨天军议,董从事不就来了么?大率不妨可仍以军议为名,唤他来即是。”

  力子都恼怒昨日未能知此消息,以致错失了昨日军议的这个大好机会,英俊的脸上尽是懊恼、恨恨之色,抚摸着颔下的美须髯,说道:“他若敢来,自是最好,可他若不敢来呢?”

  “他若不来,便是抗命。他与谭襄交好,大率可先将其罪昭示与诸部从事知,然后托以谭襄之名,择一勇将,引精卒直入其营,杀之便可。”

  谭襄在力子都帐下不被亲信,不免的就会与同样受到排挤的董宪私下里交往甚密。谭襄兵少,才千把子人,力子都不怕他不听自己的话,便接受了王丹此计,说道:“好,就用先生此计!”

  眼瞅着力子都竟然真的要杀董宪,季猛大惊失色!

  他忙说道:“大率!且勿心急!”

  力子都皱眉问道:“军师还有什么话要说?”

  “大率,这封箭书不见得是真,此其一;即便是真,咱们现正围攻业亭,董从事是大率帐下重将,其部曲达有三四千众,各部从事中并稍有与他交好者,若是仓促行事,纵能将董从事顺利杀了,恐亦会激起变乱,此其二!大率,一旦激起了变乱,这业亭县城,还怎么攻?”

  趁董宪不备,以谭襄之名遣猛士进入其营,把他杀掉,如王丹所言,也许是可行的,可杀掉之后呢?谭襄等与他交好的从事不论,就他那三四千的部曲,便一定会惊慌大乱!到那时候,自己的部队乱成一团,杜俨又善战有谋,则别说打下业亭了,没准还会反被杜俨再次大败!

  得了季猛的提醒,力子都总算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他迟疑了下,说道:“军师所虑,亦有道理。军师,那以你之见,我何以应对为是?总不能坐视董宪与杜俨老贼勾连,而我却是不管?”

  王丹说道:“大率,怎能不管!若是不管,等董从事与杜俨老贼谈好条件,他一样也会作乱!”

  力子都深以为然,说道:“对呀。军师,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为是?”

  季猛压根不信董宪会与杜俨勾连,他基本已经确定,这封箭书定是杜俨的离间之计,但他也知,力子都现对董宪的猜忌已是到了极处,在一个猜忌的人眼中看来,什么都是可疑的、都是可信的,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把力子都心中的对董宪的不信任给打消,又见王丹一个劲的撺掇力子都对董宪下手,被迫无奈,只好献出了一策,说道:“大率,何不权先用质子之策?”

  “质子之策?”

  季猛说道:“大率,董从事诸子之中,董从事最爱董隆。大率若真的是疑心董从事与杜俨勾连,信不过他,那何不就令董从事,将董隆送来大率营中,以作质子?”

  “把董隆给乃公送来?”

  季猛说道:“董从事向来爱其妻、子,必是不会舍得董隆被大率杀掉,由是有董隆在大率营中,他便是真与杜俨勾连,也定然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待打下业亭后,大率可以再细察此事,如若果然真有,到时再治他的罪,不为迟也。”

  “王公,军师此策何如?”

  要放在以前,力子都得了季猛的计策后,哪里会再问王丹?却不知觉间,不知从何时起始,力子都开始重视王丹的意见,至而有时胜过季猛。对这个变化,王丹很满意。

  王丹其实也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宜对董宪下手的,之所以适才那般言语,他单纯是为表现自己与季猛的不同,此刻见力子都似是已被季猛说动,产生了犹豫,他却也便顺坡下驴,拈着胡须,煞有介事的评价也似,说道:“军师此策,以目下观之,也算差可堪用。”

  力子都终究忍下了立刻捕杀董宪的心思,传令说道:“即令董宪,送其子董隆到我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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