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战葭密胡王再胜(五)
这四堆火显然是生不生都没啥大用了,但不生,那就是一点没用,让别部白跑一趟,生,兴许还能有点效用,——万一藏在对岸的别部跑得快呢?说不定还能追上撤退的胡仁部的尾巴,多多少少的搞点战果。耿纯因此正要下令,命令赶紧生火,命令未出,他转念一想:“贼兵已被我打怕,我若再对岸伏兵现身,让胡贼等知了他们又差点中了我计,再底下来进战,他们势必更加谨慎,这仗就更不好打了。”念头及此,遂舍弃了生火的打算,令道,“不生了!”
不论胡仁撤退是不是因为怕了耿纯,而这耿纯能够舍弃小利,将眼光放到之后的战事上,亦堪称是“目光长远”矣。只此一点,其人尽管年轻,方二十多岁,就与寻常之将显出了区别。
胡仁部既退,计谋虽然是没有得用,但渡水已没有了敌人拦截。
耿纯因乃留下了一部在南岸驻守,便率主力渡水。
渡到对岸。胡仁部的营地在城东;城南离羊里水近,地卑潮湿,不宜筑营,耿纯率部进军至城都城西,选了块合适的地方,命部曲筑营。
其先藏在对岸的别部,耿纯暂时仍未召回,筑营期间,他只留出了五百精锐列阵戒备,——却他是一计不成,一计又生,他这是在以“戒备不严”,试着再引诱胡仁部一次,看胡仁部会不会动兵来攻。结果无须多说,其部半渡,胡仁尚不攻之,况乎其部已到对岸?又是白瞎了一条好计。三更前后,营地粗成,其藏身不远处的那支别部,这时才借着夜色来与他会合。
筑营时,耿纯已至城东,观望过胡仁等部的军寨。
召集了诸军吏、军将皆来,耿纯与他们召开军议,商量下步计划。
十余个军吏、军将大多情绪高涨,兴高采烈,少部分虽也高兴,透出点忧色。
军议一开始,眉宇间挂着点忧色的这少部分军吏中,就有人说道:“我部今日顺利渡过了羊里水,现已在城都城外结营,这当然是好事,但是耿君先以半渡、复以筑营,两次设计,诱贼来攻,两次贼都未敢攻,由此足可见,贼寇在吃了两个败仗后,已是胆怯惧战,这对我部却稍不利也!如果贼寇接下来固营不出,他们只在营中待着,这仗可怎么打才好了?”
诸人看去,说话此人三十多岁,穿着百石武吏的服色,乃是句阳县寺的贼曹掾,此人在耿纯部中的这一干郡将、县武吏中,出身寒微,地位只是普通,但稍有谋虑,名叫苟彘。
带着忧色的军吏中,另有人接住了苟彘的腔,也说道:“是呀。如果这贼寇一直在营中待着,这仗,的确可就是不好打了啊!傍晚时,我等都跟着耿君去看过贼寇的营寨了,贼寇的此营筑得尚算坚牢,外有营壕,营墙颇高,贼众的兵马也不少。一旦他们固营坚守,这仗弄不好就要打成相持战矣!我部只带了半个月的军粮,已用去少半,现部中所余之粮只够十日之用。十天之内,若是仍还不能将胡贼此部贼歼灭,或者至少是击走,咱就得再向刘公求粮。”
这又说话之人是个郡将,快四十岁的年纪,名叫黄纵。——耿纯部中姓黄的军将有两个,一个便是此位黄纵,另一个则即是昨日攻王敬曲时,被耿纯任以“插进王敬曲阵与王敬营间”之任的那位“黄军将”,那位黄军将叫黄商,与此位黄纵是同产兄弟。黄纵为兄,黄商为弟。
苟彘补充说道:“不仅仅是军粮的问题。郡府和各县才给刘公送去了一批粮食,粮秣这块儿倒尚充足,真粮不够时,再向刘公求粮则是。最要命的问题是,现在城都城外的这部贼寇,仅是曹贼帐下的一部,曹贼和他的主力而今可都是在乘氏的啊!闻得胡仁这部贼受到我部的进攻,被困城都城下,曹贼焉会不救?——固是在我部出发之前,耿君已与刘公约定,曹贼若来救援胡仁部贼,便劳刘公阻之。可刘公分了三千部曲给耿君与我等,刘公现所领之部只有两千人,短日内阻住曹贼自是足以,然若时日一长,曹贼狡悍,恐就不好说了!”
一大一小两场胜仗下来,诸军吏、军将们对胡仁、李顺等等这些曹幹帐下的“贼小率”,诚然是大都已起了轻视之意,可说到曹幹,他们却还都是相当的忌惮之的。
毕竟,曹幹的战绩就摆在那里,远的不提,只说他率部进到定陶郡后,凡只要是他亲自指挥的仗,那是一场败仗没打过,先后两次歼灭了郡府的援兵,擒获了张黑、阮原,接着又接连打下了乘氏、㢉县两座县城,期间还曾兵至定陶县,吓得耿艾急召刘孔、耿纯还师,说曹幹现已是“威震定陶”,还真算不上是太夸张之辞。从在耿纯部中的这些军吏、军将,尽管都尚没有和曹幹交过手,却曹幹的战绩实打实的他们哪个不知?因对曹幹,他们绝无轻视之心。
苟彘、黄纵接连的发言过后,兴高采烈的那些军吏分别琢磨了下,觉得他俩说的有理,高兴的笑脸纷纷收起,交头接耳,彼此议论了会儿,均把视线看向了耿纯。
黄纵代表大家,说道:“耿君智谋周全,我等所虑,耿君必是早已虑到。敢问耿君,可已有策应对此局?”
耿纯说道:“君等所虑固是!所以歼灭,或至少是击溃胡仁部贼的此战,我部不能拖延时日,最好是在十日内就结束战斗。”
黄纵问道:“耿君,其若坚守营中不出,又若其粮秣不缺,何以十日内结束战斗?耿君莫不是已有计矣?”
“临敌克胜,计谋当然重要,但主要靠的不是计谋,是将士们的勇敢、用命。‘两军相逢勇者胜’嘛,对不对?能够用的计谋,我都已经用过了,再下来,我已是无计可施。唯一可用之法,便是明日起,咱们就联合城都守卒,再召甄城、都关的县卒亦来,以我部绝对的优势兵力,猛攻胡贼部营!十天的功夫,以贼之怯战,我之士气高昂,便是一座城,咱也能给他拔下来了,何况只是一个区区的营寨?”图穷匕见,计谋不成,那便强攻,耿纯起身,双目炯炯,按剑顾盼帐中诸将,振奋他们的士气,说道,“只要君等俱能用命,我等的猛攻之下,我料之,用不了十天,胡仁部贼的此营,我等就必能攻克!至其时,我亲把酒,为君等庆功!”
天气热,晚上也热,帐中的人多,更热,包括耿纯在内,帐中的每个人都是汗津津的,而汗水越多,斗志越是高昂,诸军将、武吏齐齐起身,向耿纯行礼,皆大声说道:“敢不从君令!”
第二天起,耿纯亲督诸部,猛攻胡仁部营。
城都县内得了耿纯的传檄,也出兵城外,相助耿纯。
攻营到第三天,西边都关、甄城两县的援兵陆续来至,两县各遣了千人上下的县卒,几路兵马合计,耿纯部的部曲已达六千余众,相比营内的胡仁部,确是已然绝对优势的兵力了。
胡仁坚不出战,他居中指挥,由李顺、王敬、郭赦之等将,分各负责四面营墙的守御,宗威、褒赣等为预备队,哪里的战况吃紧,就奔去哪里支援;又有李铁等政委,协助守战之余,专责士气的鼓舞等事。上至胡仁、下到诸将,人人都是从早到晚,不离营墙半步。
守营到第三天后,耿纯部的兵力得到了大的增强,攻势更猛,原先还只是白天攻,只攻三面,第四天起,变成了白天攻、晚上也攻,且是四面俱攻。
到第五天时,城都县的县寺征调了数千的民夫,按耿纯的命令,在胡仁营外的四面近处各起了两座高台,耿纯置弓弩手其上,由乃自此日伊始,营中不但要应付一波波、轮换上阵的从地面上攻营的耿纯部部曲,并还要应付於高台上俯射营中的耿纯部弓弩手矣。
只见那营外矢石不绝,高处箭如雨下,四面无不敌攻,守营的压力日渐一日,越来越大。
胡仁每天,除掉冒着矢石,巡视各面营墙,督察李顺、王敬等各曲的守战情况,入夜以后,他还总是亲至安置伤员的营区,循抚伤员,学照曹幹对待伤员的样子,亲手给些伤员抹去血渍、上药裹伤。五天的守营下来,轻、重伤员已达两三百数,预先留置备用为伤员区的营区,眼见得已不够地方,部中的军医也早已是人手不足,好些都是连着几天没睡过觉了。
又艰难的守了两天,这一日,西营墙被耿纯部的投石车砸塌了一段。宗威带着他的部曲,拼死杀退了大喜若狂、试图冲进来的耿纯部的精锐部曲,掩护着随军的民夫推来了足够数量的木城,最终总算是险之又险的堵上了被砸塌的营墙段。这天晚上,褒赣、谢彭祖率敢死勇士,从营墙上垂绳而下,向仍未停攻营的耿纯部发起了一次反击,取得了一次反击胜利,杀伤了耿纯部部曲数十。借由这次反击,营中的民夫们勉勉强强的把被砸塌的营墙段重新堆砌成墙。
再过两三天,就要到耿纯定下的攻破胡仁部营的“十天之期”了。
截止目前的攻营之战,虽然是耿纯部占据了上风,可居然在已经连着守了六七天营之后的此际,胡仁部居然尚能派出敢死勇士出营反击进战,这却是出乎了耿纯等的意料。
看来营中贼部的士气还没有低落,相反,有可能还比较旺盛!
这和耿纯等所判断的胡仁部“惧怕怯战”,显是是截然两类。
耿纯心头升起了浓浓的疑惑,可仗打到现在,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能不继续打下来了。前来支援他的甄城、都关的县卒自带的有粮秣,城都城内亦有储粮,军粮暂还够用,但到底“十天之内”能不能将胡仁部的营打将下来?耿纯这个时候也是没了十足的把握,为稳妥起见,他还是派了军吏去刘孔处,向刘孔请求粮秣上的增援;同时,他担心曹幹可能已经率部出了乘氏,来救胡仁部,顺道叫军吏问一问刘孔,曹幹部现下的情形。
派去求见刘孔的军吏才走一天,尚未归来,刘孔的急报已到。
急报言道:曹贼率部曲五千,已出乘氏,向城都进发,我部将即日拦道设阻。曹贼部众,我部兵少,断难将之久阻。君若能於两日内克拔胡贼营,可再围攻之,若不能,且撤还为宜。
曹幹带了五千兵马来救胡仁?
这么多的兵马,他难道是倾巢而出?五千之多的贼众,刘孔部现只有两千人,那肯定是挡不了太久的。则现在该怎么办?是仍再猛攻胡仁部营,还是及早撤退,与刘孔部会师合兵,改而和曹幹所亲自率领的贼众援兵决战?
尚未等到耿纯与诸军将、军吏商议出个决定出来,又次日,刘孔的再一道急报羽檄来至。
这道急报言道:我部兵败,已退还成阳。曹贼引众急向城都,君速撤之!君速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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