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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夜,东宫。

  聂景琛紧蹙着眉头倚在榻上,程原面露紧张地站在一旁,被赐了个贴身侍婢名头的柳凝烟则默默然为他褪去外衫。

  “太子殿下……”程原抿了抿唇,看着神色凝重的聂景琛,心底里颇有些不明所以。柳凝烟回过头轻瞪了他一眼,继续为他更衣。

  带到服侍聂景琛睡下,二人出了寝殿,程原方将柳凝烟拉到院里道:“柳姑娘,这些日子太子殿下缘何心绪如此低沉?在下……实在有些担心。”

  柳凝烟叹了口气,将冬至那夜发生的来龙去脉给程原简单复述了一遍。

  “这……”

  “最近太子殿下心神不宁,一来是因为圣上龙体孱弱,二来,便是因为鲁王妃娘娘。”

  “真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对鲁王妃娘娘竟用情至此。”程原若有所思,“不过在下实在没料到,太子殿下多年拒纳太子妃,竟是因为对她有意。”

  “你比我早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竟连这也看不出来?真是个榆木脑袋。”柳凝烟嗤笑道,“得亏太子殿下只多派你做些粗使的活计。”

  程原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在下只是臣子,实在不敢过多揣测主子的心思。”

  “不知程暗卫,对太子殿下继位可有信心?”她忽然问他。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本就是圣上的嫡长子,继任皇位本就是于情于理的事。”

  “奴家倒觉得,鲁王殿下似乎更胜一筹呢。”柳凝烟微笑起来。

  “你……”程原一惊,忙压低了声音,“你竟敢在太子殿下寝殿之外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那又如何?奴家本来就贱命一条,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柳凝烟捏着绣帕,面上依然笑着,“奴家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程暗卫应该多为主子担忧些,若是哪日太子殿下真因鲁王妃娘娘而丢了性命,可是直接牵系到你的失职哪。”

  柳凝烟没有再理会程原面上复杂的表情,只径直擦过他的身往自己坐落于西偏殿的厢房走去。

  鲁王府,后院。

  聂景迟坐在院中,望着许江云的衣冠冢出神。沈余娇穿过回廊瞧见他有几分落寞的身影,却只是遥遥在远处站定。

  “……阿娇,今年这鲁王府,似乎有些冷清。”聂景迟忽然开口,“我亦知不该让他瞧见我窝囊的模样,但如今,我实在有些累了。”

  低矮的坟冢之上落了薄薄一层积雪,聂景迟瞧着那片月白色的痕迹,眼中多了几分悲哀:“也许我从来就不该拥有这个身份。”

  “殿下又在说胡话了。”沈余娇轻声道,“现在,不是该暂歇的时候。”

  “若说当年圣上为得天下共主之位杀伐无道,那现今的继任者,又会比圣上好上多少呢?”聂景迟背对着她,没有发现她颤抖的双唇,“臣妾知殿下有救济黎民百姓之心,但身为皇子,毕竟能力有限……”

  “我知道。”聂景迟闭了闭眼,“我总归有些隐忧,阿娇……是不会明白的。”

  “臣妾不希望成为殿下的软肋,更不希望殿下为了顾及臣妾的心绪而逃避自己的担忧和顾虑。”沈余娇走到他身边,“殿下娶臣妾,并不该只是因为情。”

  “臣妾既坐在鲁王妃的位置,便应该担得起这份责任,殿下也一样。人为了实现更宏大的夙愿,总该做些牺牲。”

  沈余娇对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非常清楚,她是在开导他,也是在警醒自己。

  她已经在这宫闱之中沉默了太久。

  “那么,阿娇牺牲的是什么呢?”聂景迟忽然回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眸,“青春?我们的孩子?还是……”

  “很多。”沈余娇垂了垂眼眉,“我想改变这个时局,一切不该是这样子。”

  她本该是父皇身边最无忧无虑的那个女儿,是大琼最引以为傲的公主。

  “若非殿下将臣妾娶回宫里,臣妾……想是要一辈子困于琼玉楼之中,又抑或被哪个商贾子弟纳为妾室,就这样潦草此生。于此,臣妾实在应该感激殿下。你我既成夫妻,那便该是齐心同路的人。”

  即使本该拔剑相对,但在那样的时刻到来之前,她尚可以对他保留几分人情。

  翌日清晨,沈余娇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惊醒的。

  她身侧的聂景迟同样面露疑惑地睁开眼:“这是……”沈余娇手攥着被褥,往窗外望了一望,忽而皱了眉:“我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待到二人出了鲁王府,探听得事件原委,皆不觉感到震惊。

  瑞王聂凡,金奴那个消失了许久的夫君,竟然衣衫凌乱死在了巷子里。

  聂景迟二人着急忙慌往宫门赶去,在路上遇到了聂景琛。三人相视一眼,便共同往事发处赶去。

  三人去得匆忙,连轿辇都不曾叫人准备。待到了拐进揽春苑的街口、瞧见了拥堵在巷间的人群,方慢下了步子。

  聂景琛皱了皱眉,拢了衣袖双手负在身后,往人群里走去。沈余娇意欲上前,倒是聂景迟攥住了她的腕子:“死状可怖,阿娇还是莫要进去了。”

  沈余娇只瞧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便往人群中挤。聂景迟看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人群的背影,身子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紧跟在沈余娇身后。

  但窄巷里人群涌动,他抓不住她的衣袖。

  三人走到聂凡的尸体跟前,揽春苑的鸨母抬眸瞧了聂景琛一眼,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唇:“太子殿下,实在不怪我们照料不周。瑞王殿下自冬至之后便整日逗留在揽春苑,夜以继日地寻欢作乐,召了许多姑娘陪侍,上等的餐食好酒也用了许多,但这银子却是一分掏不出来。我……”

  聂景琛抬起手,止住了鸨母的话头。

  “此事怨不得揽春苑的各位,是瑞王之过。”他眸光冷冽,“瑞王一罪,在身为江南州郡统辖,却平日纨绔不务正事;二罪,在身为人夫却罔顾妻女;三罪,便是骄奢淫逸荒唐无度。此三罪,便已足够叫他抵上一条性命了。”

  聂景琛偏头看了一眼瞧着聂凡的尸首有些出神的沈余娇,而后看向鸨母继续道:“这些日子的银两,本王且替他付了。此事为揽春苑带来的损失,也由本王承担。”

  “哎哟哎哟,这哪敢好意思麻烦太子殿下。”鸨母忙摆手道,“只是太子殿下和鲁王殿下夫妇亲自前来揽春苑,竟是为了处理这些,奴家实在过意不去。”

  聂景迟在后头示意人群散去,围观的百姓们渐渐散了,巷子里归于平静。

  沈余娇忽然开口:“金奴,想来也已经身死了。”聂景琛挑眉转身,看着她道:“鲁王妃这是什么说法?”

  “臣妾前几日在宫内突遇瑞王妃,已是疯得近乎失去意识的状态。瑞王之死既已传进宫内,想来瑞王妃,亦无法独活于世。”

  “瑞王妃是个可怜人。”聂景迟叫人给聂凡的尸首盖上了白麻布,“九泉之下,就莫要再与她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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