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不绝食，要读书

吴莹听到母亲的声音，不回头看，狠狠的用勺子挖了几口粥，又快速呼啦呼啦吸了几口，几乎是一口气吃完了一碗粥。

  母亲名叫田桂娇，为人豪爽，处事麻利、泼辣，颇有男子汉气概，妥妥的男人婆，与她名字里的“娇”字一点不相符，村中老少人们都喜欢叫她“娇嫂”，希望她更有女人味点儿，更适合她，是这个家的当家人。按吴莹记忆里的印象，母亲是个暴脾气，如果不赶快吃完，碗都有可能会被马上端走。

  东哥看着自己老婆进来，有些为难，但又不敢顶撞她，只能心痛地看了一眼女儿，无奈的起身出去了。

  母亲看父亲出去了，默默地坐到吴莹对面，瞅着大女儿气鼓鼓喝粥的样子觉得有点搞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她两手扶在饭桌边，盯着自家闺女：“小样！这是随了谁的性格呢，还绝食......”

  崴了一眼母亲，吴莹气呼呼的说：“我不绝食了，我要读书.....”似乎说出这句话需要特别大的勇气。

  母亲：“那你说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又当不了教书先生！现在分田单干(责任田分到户）了，我们家包括自留地应该有十来亩田地，家里缺少劳动力，你是六个孩子中的老大，你不留家里帮忙干活，难道还小的留家里干活吗？......”

  吴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把玩的勺子，心里憋屈，不吭声，静静地听着。

  母亲看着她继续：“......再说，女孩子始终要嫁人的，我花钱供你上学读书，那不是好了别人家，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对我们娘家有什么好处？你目前有小学文化就可以了，能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简单的字，能算数什么，还想读出个花来咋的？！......”

  吴莹还是不吭声，不玩勺子了，盯着碗壁上没吃干净的粥渣，想用舌头舔一舔，又不好意思当着母亲的面那么干，想想现世跟着捡破烂的老爹，小时候没少舔粥碗，也够苦逼的。

  难得抓住机会想说透彻这道理：“......你看看，我们村子里，有几个女孩子读了很高文化的？好多连学堂门都没进过，不是么?......”母亲绝对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

  然后，她还不动声色的起身去拿了一条干毛巾进来，帮吴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继续说教：“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老二倒是愿意留在家里干农活，她比你小，干家务活倒是一把好帮手，但外面的，稍微重一点的活不能让她干，她还长身体呢，压坏了长不高怎么办?你是老大，应该要有担当，长的也高，适当干一些体力活是可以的。不然，亲戚朋友都会笑话我们，闺女养着不干活，嫁给人家都会被嫌弃......”母亲一边帮吴莹擦干头发一边做思想工作。

  吴莹一边听母亲絮絮叨叨，一边思索着怎么来说服母亲，根据对母亲的了解，绝对不能来硬的，要以柔克刚。她酝酿着情绪，就母亲说的那样，似乎已经看到自己一辈子就像母亲那样活着。母亲还觉得能当个家很不错了，家里大事小事都她能说了算，可吴莹不想就那样过活一辈子呀。她大颗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还真哭的楚楚动人，心里有多悲伤，看起来就有多可怜。

  她抱着母亲帮她擦头发的手臂嘤嘤哭了起来，温热的眼泪都揩到母亲手臂上，把母亲的心都哭酸了，也跟着抹起泪来。

  吴莹感觉差不多了，抬手帮母亲擦眼泪，说：“妈，您别哭，都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我想我将来会像妈妈一样能干，做好各种农活得到别人的夸赞，以后嫁人也要嫁个爸爸那样的好男人.....”说着站起身来抱着母亲的腰，把头靠在母亲的胸膛上，边哭边说：“我也可以做个当家人的，毕竟妈妈没有文化都做的那么好，我起码有小学文化......”

  母亲立马双手扶着吴莹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脸说：“啥？你要走我的老路？那么没出息的吗？我是因为没有文化，不然我都可以当大队干部，刚嫁过来那几年，大队的书记都说我可以当妇女主任的，可惜没有文化......”

  吴莹抬头，睁大眼睛吃惊又敬佩的说：“啥？就因为您没文化不能当干部吗？怎么会这样，没文化是大错误么？不过也是，干部要能写会算，光会说不行的。老爸也说才小学文化，所以生产队的人老欺负他不会打算盘，工分都少了很多.....爷爷也说，是因为没有文化，做了一辈子的生产队长，管这个管那个，得罪不少人，还受制于生产队的会计那扒拉几下算盘，人家会计比他更受人尊重......”

  吴莹舔了下嘴唇继续说道:“我们家就是大家都没什么文化，只能用做苦力来得到大家的认可，付出加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道就没别的出路了吗？......”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说的有点义愤填膺又心有不甘的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口才那么好。

  看着有点激动的吴莹，母亲似乎感觉自己女儿长大了，不再是原来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莹子。脸上还挂着泪，可能刚哭过，眼睛清亮泛光，透着一股灵气。

  此刻，奶奶进来收碗，问吴莹是否还要吃一碗粥。

  “奶奶您坐会儿，等下我自己来.....”吴莹说着拉奶奶一起坐到桌子边的凳子上。

  吴莹叫奶奶和母亲都坐下来，一起聊聊天，第一次像大人一样和长辈平起平坐，平心静气的要聊天。两长辈都有点诧异。

  然后，起身倒了两杯水分别放到奶奶和母亲面前，继续说：“奶奶、妈，我想继续读书也是为了给家里争口气的，别人不干的苦活累活，我们家争着要干，不就想得到别人认可么？不就想争口气么？凭啥那会计家什么都做的轻松，生产队时工分都比我们家多?因为他们有文化，懂算计，有文化的人说话不会直来直去，懂说话的艺术、技巧，让别人听着舒服，没有文化说话、做事考虑的弯弯道道就没那么多，有文化的人思考问题会更周全，更长远......”

  吴莹顿了顿，看着奶奶、母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爷爷虽然是生产队长，又是暴脾气，说话不会转弯，说好听点是耿直，说得不好听就是没文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么多年来得罪不少人......所以，我们家要让别人瞧得起，要改变，首先得从学习文化开始，从底子里改变不是么？......再说，重男轻女本来就是不对的，爷爷重男轻女就算了，他都那么老了，妈，您也要走爷爷的老路么？听说隔壁坝子乡的乡长也是女的呢，女人有文化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母亲抬头看着吴莹，似乎有难言之处。

  奶奶拍了下桌子，先开口说：“唉，我知道你妈的难处，就是你爷爷那老东西的思想冇开化，一切都是你爷爷的主意，不让你和老二去读书，说是你妈当家，事实上他又在做后台老板。脾气那么臭，老古板，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以为他还是生产队长呢，哼！要我说啊，这读书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耽搁了。莹子说的对，我们家就是缺少文化人......”

  奶奶是隔壁村松树湾老地主肖家女，名叫肖招仔，可能从小接触的事务较多，看问题比较透彻，是二婚嫁给爷爷的（爷爷也是二婚）。奶奶还想表达一下对爷爷的不满，被母亲抬手示意别再说爷爷了，不然又有的闹腾。

  爷爷大名叫吴和表，平时村民们喜欢叫他“和表队长”，即生产队队长，他对外人很和气，回到家里就是故意有点作的“作精”。意思是他不当家了还是一家之主，脾气又臭又硬，在家从来不拘言笑，摆着一副严肃的臭脸，在外面却对谁都春风满面。

  把家给母亲当，不就因为更好控制母亲为家里服务。父亲对爷爷的话从来不敢违抗，母亲是有自己思想的人，不会随意屈服谁，就是比较难管理的那种人。爷爷没什么文化，其实也懂怎么笼络人心，给儿媳妇个小萝卜头当当，就是给个甜头尝尝，这叫“顺毛理”。

  母亲思考了一下，还是认同了吴莹说的话，示意女儿等一下，她起身去找爷爷商量。

  她就是这样，自己能做主的事，也要跟爷爷汇报，有时候不汇报还好，一汇报倒让爷爷整出许多事端来。这不，吴莹和大妹读书的事又得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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