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月11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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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该说说欢欢的这一年多的经历了。
小小毛睡醒后,我们随意找了一家有包间的饭店,围坐成一圈。点完菜后,欢欢告诉我们,零九年五月中旬,她把我们给她的钱和联系方式都悄悄留下后,登上了南去的火车。欢欢以为以后永远不会再回北京了,她不想欠我们任何人情和钱,更不想继续麻烦我们,所以在离开的时候把钱和电话号码都留下了。通往湖北的列车上,一切顺利。下了火车,欢欢才真正的忐忑起来,离小毛家越近,她的心就越慌,原本的坚强和自信在通往小毛家的道路上被一点点消磨掉。终于,到了小毛家楼下,她停住了脚步。是的,她退缩了,那时的她已经彻底没有了勇气,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小毛的父母,之前想过的一些说辞,被自己的大脑逐个击破。是啊,自己的父亲把小毛误伤致死了,自己怎么还能有脸去见小毛的父母呢。欢欢最终还是没有敲响小毛家的门,她在外面来回徘徊,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欢欢兜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开始有些后悔没有收下我们给她的钱了。欢欢想,还不如和小毛殉情呢,但是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却在提醒着她,这样是不行的,毕竟现在她和小毛已经有了小宝宝,她承诺过小毛,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欢欢想起了活着的小毛,那个曾经可以为了音乐放弃一切的男孩,已经为了她和孩子把音乐放弃了。小毛曾说过,他以后是要依靠音乐谋生的,但是自从欢欢怀孕之后,他终于放弃了理想,回归了现实,放下身段,钻进灰暗的角落里,为了自己的爱人和未谋面的孩子,做着那些他一直不屑的工作。欢欢说,当她知道小毛为了她而放弃了理想之后,便知道这真的是一个值得依靠一生的男人,也正是这个时候,她对小毛的爱得到了一次升华。就在欢欢回忆和惆怅的时候,小毛的妈妈从外面回来,发现了她。
小毛的父亲不在家,他独自一人去了武汉,一直在为小毛的事情奔波。小毛的妈妈并没有像欢欢想象的那样愤怒,她将欢欢带回了家,给她煮了一顿热乎饭,让她在小毛的床上好好睡一觉。欢欢哪里睡得着,她蜷缩在小毛的床上,抱着爱人的枕头痛哭了很久,把他的枕巾都打湿了。小毛的妈妈告诉欢欢,她知道这件事不怪欢欢,她知道小毛和欢欢是相爱的,她从来没有怨恨过欢欢,她只恨欢欢的父亲。这让欢欢无地自容,她父亲的过错如同她的过错一样。欢欢对小毛的妈妈说,如果自己没有与小毛相识,那么之后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欢欢恨自己,她说她不应该爱上小毛,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一场错误。小毛妈妈搂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告诉欢欢,这样想是不对的,小毛一定不会后悔和欢欢相爱。这让欢欢更加悲伤和羞愧。小毛妈妈早已知道欢欢怀孕的事情,她和小毛一样,希望欢欢把孩子生下来。
小毛妈妈了解小毛爸爸的性格,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定不会允许自己收留欢欢。于是,这位慈祥的母亲趁着小毛爸爸回来之前,帮助欢欢在附近租了一套小房子,她每天都会去照顾她,帮她做饭和收拾家务。一个多月后,小毛的爸爸回来了,小毛妈妈不方便总是过来照顾欢欢了,但是她总会悄悄给欢欢一些钱。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几个月后,小毛妈妈的反常举动终于引起了小毛爸爸的怀疑。在一次悄悄的跟踪后,小毛爸爸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丧失了子女的父亲,站在欢欢面前,流着泪破口大骂。面对小毛爸爸的指责,欢欢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没脸去反驳,她必须要为自己的父亲去承担这些恶果。
欢欢说,如果不是看到自己大着肚子,小毛爸爸一定会对她动起手来的。小毛妈妈和小毛爸爸大吵着。她用自己最大的努力为欢欢辩解,她告诉小毛爸爸,不应该将欢欢与她爸爸混为一谈,欢欢的爸爸在她的人生中,几乎没有承担起父亲的责任。欢欢很感激小毛妈妈的理解,她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她已经把小毛妈妈当成了自己的妈妈。小毛爸爸听不进去任何话,他一味地迁怒于欢欢,将所有的责任都怪罪到欢欢头上,他说,如果小毛不认识欢欢,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现在又失去了一个儿子,这让他后半生无法度日。小毛爸爸又恶狠狠地对欢欢说:“你对毛志华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也将终身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永世不得安宁!”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大,欢欢本就已经愧疚得无法自拔,小毛爸爸说出这话后,让她的内心更加陷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窟之中。临盆之际,情绪波动对胎儿的影响很大。她大恸,动了胎气,腹痛不已,胎儿在腹中躁动不已。她强忍疼痛与悲痛,不想在小毛爸爸面前显露出来。可是,生理上的反应是无法受意志控制的,小毛妈妈看出了欢欢的脸色惨白,汗流浃背。很快,欢欢就站不住了,她瘫软在地,胯间湿了一大片。毫无经验的欢欢还以为是尿失禁了,但是小毛妈妈却大惊,因为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羊水破了。小毛妈妈展现出了一位妈妈最无畏的勇气,她狠狠地给了小毛爸爸一个巴掌,趁着他发懵的工夫,拨通了120。
幸亏小毛妈妈果断的抉择,才让欢欢母子平安。当欢欢看到刚刚呱呱坠地的小小毛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觉得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提,世间万物都不足以与身边的小家伙相提并论。欢欢说,在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小毛都敌不过身边的小小毛。欢欢说:“我几乎没有得到过母爱,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再经历我的痛苦,我一定会好好爱他。”
小毛爸爸没在医院露面,都是小毛妈妈忙前忙后帮着她处理事情。小毛妈妈悄悄告诉欢欢,小毛的爸爸似乎被她一巴掌抽醒了,他这几天没再找茬,反而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孩子的事情。小毛妈妈笑着对欢欢说,我没搭理他,我臊着他,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就想笑。小毛妈妈还说,其实,小毛爸爸是爱他的这个孙子的。欢欢其实也知道,因为小护士曾拿着一些营养品送到她的床头,告诉她这是一个大爷送过来的。
出院之后,小毛妈妈不再回家,而是整日守在欢欢的小屋里伺候月子。直到出了月子,小毛爸爸才再次登门,他见到欢欢的时候,一言不发,虽然板着脸,但是却没有了之前那样的火气。当欢欢抱出孩子给小毛爸爸看的时候,这个丧子的父亲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他抽动着嘴角,似乎马上就要流泪,又仿佛立刻就会笑出来。小毛爸爸先是笑了,他先后送走了两个自己的孩子,现在看到了自己的孙子,终于还是笑了。接着,他流下了眼泪,但是笑容依然挂在脸上。这时候,小毛爸爸看向欢欢的眼神,终于缓和了下来。他对小毛妈妈说:“你看,他长得多像志华啊。”听到这话,小毛妈妈也哭了。这一个多月以来,欢欢第一次看见小毛妈妈哭。
过年的时候,欢欢带着孩子去了小毛家。小毛爸爸虽然很少和欢欢说话,但是他对孩子却十分喜爱,给孩子包了一个大红包。小毛妈妈适时地谈起让欢欢搬回家来住,小毛爸爸虽然没有表态同意,但是也没有拒绝。欢欢却婉拒了小毛妈妈,她说自己带孩子还方便一些。小毛妈妈便不再说什么。这个春节,是欢欢的奶奶去世之后,她过得最高兴的一个年,同时也是最悲伤的一个年。欢欢抱着孩子,和小毛的父母坐在一张圆桌前,桌子上除了他们三人的碗筷,还有另外两副空碗筷,是小毛和小毛妹妹的。
小小毛一天天成长着。欢欢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的日子,并且喜欢上了这种安稳的生活。小毛的妈妈依然在两家之间徘徊,她想让欢欢搬回来,但是欢欢却始终觉得对不起他们,总是感觉无颜面对小毛的爸爸。于是,这件事被一再搁置。
初夏,一件事情出了最终的结果,打破了这种平衡稳定的局面。
欢欢爸爸的判决书下来了。这与小毛爸爸最初的想法不同,他在武汉反复奔波,就是为了让这个凶手被法律制裁,让他以命抵命。但是公正的法律和证据是不能随着个人意志而改变的。
法庭考虑到欢欢爸爸主动自首,认罪态度良好,且在发生事件后第一时间拨打了120。经过欢欢爸爸的陈述和在场证人(欢欢爸爸的姘头)的作证,法官认为他的主观意识并没有想要伤害小毛,只是为了吓唬他,所以驳回了检方的故意伤害罪(致死)的诉讼,最终按照过失致人死亡判决的。欢欢的爸爸被判处了三年六个月的有期徒刑。
关于法律方面的问题,欢欢讲述的并不清楚,毕竟她不懂这些专业知识。她几乎搞不明白故意伤害致死和过失致人死亡之间有何种区别,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为犯了罪,而住进了监狱。
欢欢说:“这让我很纠结,一方面,我为小毛感到不值得,我爸爸只要消耗三年多的时间就能弥补他的错误,但是小毛却为此付上了一条生命,而且他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小小毛也终将没有爸爸;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获得更重的惩罚,无论怎样,他毕竟是我的爸爸……”
欢欢的这种态度引起了小毛爸爸极大的不满。当然,小毛爸爸最初的不满还是对法庭的判决,他认为,欢欢爸爸已经持刀了,主观上绝对有想要伤害小毛的意愿,甚至他当时可能真的动了杀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小毛是绝对不会主动与欢欢爸爸动手的,他又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大腿去撞向凶手的屠刀呢?小毛是知道这其中利害的,因为他的妹妹就是被利刃刺中大腿上股动脉而失血过多死亡的,他是知道其中的危险的。小毛爸爸还说,证人的证词也需要辨别和斟酌,因为证人是凶手的姘头,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但是她的证词一定是值得商榷的。可是,法庭没有采纳他的说法,毕竟他不在现场,而且根据公安刑侦部门提取现场的证据,无法确定是谁先主动攻击的,只能采信现场证人证词和犯罪嫌疑人(判决之前的称呼)的供词,经过专业的分析、判断和论证,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做出了在法律层面最为准确的判决。
小毛爸爸无法接受这个判决,就像多年前小毛的妹妹被杀害后,法庭同样判处了凶手“过失致人死亡罪”,而且那个“过失致人死亡”的毛头小子因为不满十八岁,只判了他三年。当时小毛爸爸也是反复找相关部门,最终也没能改判。
【关于小毛妹妹的事情,在拙作《我的浮云朝露》中,小毛曾经口述过。】
同样的事情在一个家庭发生了两次,这让小毛的爸爸无法接受,他再次暴怒起来。他投诉无门,只能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欢欢身上,当然,还有小小毛的身上。他认为,欢欢是个不祥之人,她生的孩子也是个扫把星。这一次,他没有再被小毛妈妈劝阻住,而是在小毛妈妈上手之前,先把她抽懵了。然后,他来到欢欢的住处,大发雷霆,将欢欢的东西全都摔了一遍。楼下的街坊不堪其扰,选择了报警,他又对街坊大打出手,警察把他带走拘留了几天。小毛妈妈来到欢欢这里的时候,她正披头散发地哄着满脸泪痕的小小毛。小毛妈妈知道不能再让欢欢留在这里了,她把自己攒的私房钱都存到了一张卡上,一共有三万多元,让她带着孩子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等过段时间再与她联系。
欢欢没有拒绝她的钱,因为她真的需要钱。欢欢一狠心,决定带着孩子离开咸宁,坐车北上,回到了这个曾经熟悉的城市。她背着包,抱着孩子下了火车后,为自己之前舍弃我们联系方式而感到后悔。她在北京并不是没有朋友,她的朋友是一些混迹地下音乐圈子的人,她现在已经和那些人已经过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她无法再依靠他们。第一个礼拜,她只能带着孩子找了一家郊区的小旅馆住下,那里的老板娘看欢欢可怜,便指引她到了城中村去租房子。于是,欢欢带着小小毛来到了现在租住的地方。经过这些天的折腾,她的奶水越发不足,万幸孩子已经将近九个月了,能够依靠一些辅食喂养,不过主要还是需要乳汁供养,她自己没有,只能去买奶粉。好的奶粉很贵的,她现在没有收入,一味地花销会很快让她的三万块钱消失殆尽的。欢欢只能挑那些中等价钱的奶粉,好在小小毛并不挑食,他非常痛快地就接受了母乳替代品。
如果没有收入,家财万贯也是白搭。欢欢带着孩子,她又能找什么工作呢。欢欢还是硬着头皮联系了之前在北京的朋友,他们无法给她提供饭碗,只能同情地说一些安慰的话。欢欢每天都会带着孩子在租住地方周围转悠,有一些好事的老太太会和她搭讪,她总是谨慎地回复她们。有一天,欢欢认识了一个住在附近的阿姨,通过聊天得知,她们居然是同乡,欢欢便敞开心扉,和她聊了许多。当然,她并没有说关于小毛的事情,只是说孩子的父亲去世了,现在自己带孩子着实有些困难,自己没有收入。这位同乡阿姨说自己有个老乡在KTV给人家打扫卫生,那里好像在招服务员,但是欢欢带孩子的话,无法腾出时间去工作。欢欢很无奈,她也没有办法。同乡阿姨说,你要是放心的话,我可以晚上帮你看孩子。欢欢怎么能放心。同乡阿姨说,我不白帮你看,你每个月要给我五百元钱,我还可以把我的身份证拿给你看,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把我的身份证号抄走,我是看你可怜才帮你的。欢欢虽然同意了,但是依然不放心,她留了个心眼,一开始的几天,她并没有真的去KTV找工作,而是傍晚将小小毛交给同乡阿姨后,她假意踱出这片地区,然后悄悄返回,偷偷观察自己的家,手机上敲好了“110”,准备随时拨出去。就这样,她晚上悄悄盯着自己家,好在已经是夏天了,除了蚊虫叮咬以外,气温还算合适。盯梢的工作十分艰苦,她时不时还要来回走动,等到半夜,她还会悄悄走上简易楼梯,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屋内的情况,经过了一周,她发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欢欢当然知道,这样很危险,她不应该轻易相信陌生人,但是在即将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这样铤而走险,又能怎么办呢?
“爱未”并不缺服务员,人家缺的是陪唱的姑娘。欢欢在这方面有先天的条件,她的嗓音不逊于任何一位歌星,这个我们都知道。在“爱未”经理的忽悠下,在欢欢几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选择了这条相对来钱比较快的道路。
至于欢欢“工作”上的事情,她没再提及,我们也不好意思详细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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