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折两将
日头正好,远远地就望见有两名青年正一急一缓地走着,仿佛百无聊赖,又仿佛心急如焚。
“萧祁!”
走在前面的青年生着一双极秀气的杏眼,只是那杏眼一瞪起来,杀伤力可非同小可。
“能不能快些,我们要赶不上了!”
“是吗?”
身后缓行的那名青年闻言眉目舒展,悠然一笑。
“你未免也太心急了。”
“本少爷当然心急!”
苏炳索性停下步子,朝萧祁脸上甩起唾沫星子。
“本少爷可不像某人,压根忘了要事,自在快活得像个神仙!”
“你所说的要事,就是与沈公子他们竞争谁先到达锦城?”
萧祁看他一眼,眼中一片轻漫,“既然这么在意,当初何必一定要与我同行?”
“我们所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苏炳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别在这里给我故作深沉!”
萧祁摇了摇头,不再打算与他争辩,直接走过他身边。
“喂,你又无视本少爷!”
苏炳骂骂咧咧地追上来,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停。
同样的对话,在两人这段短暂的路途中,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
一开始,为了避免被苏炳招惹上,萧祁加快了步子。
可苏炳很快开始没事找事,痛斥他不通人情,只一昧求快。
于是萧祁放缓脚步,试图让苏炳暂且放过他。
可苏炳又不依不挠地揪着他不放,说他不负责任,不讲义气。
“苏炳,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你说什么?!”
“一句实话。”
“你再说一遍!”
“我可没那个闲心。”
“喂!”
两人边走边争,只不过一个面色赤红,一个平淡似水,似乎能维持着这副状态从天亮吵到天黑。
不过很快,他们就都识趣地闭上嘴,将为数不多的精力留在了赶路上。
逼近晌午,他们双双停下步子,不约而同地朝路边的一间客栈行去。
“有银子吗?”
“你有?”
“没有。”
“那你还问我!”
“………”
于是,一番不太必要的争论后,两人又停住了步子,抬头仰天,望着脑袋上方金光闪闪的匾牌。
良久,苏炳叹了口气。
“哎,这种时候,要是清逸那小子在就好了。”
萧祁也叹了口气,感叹他的无耻。
“这种时候,你还在想这种事,”萧祁摇摇头,“叹为观止。”
谁都不知道,萧祁此刻也正在心中暗念,若是许峰还在,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先进去吧,一直傻站在这也不是办法。”
萧祁说着便跨步前进,踏入客栈内。
苏炳顿了顿,左右环顾了一阵子后,也跟在萧祁身后走进客栈。
出乎意料的是,正值晌午,这家客栈内居然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店家!”
苏炳见四下无人便嚷了起来,“有人吗?”
无人应答。
不对劲。
萧祁示意苏炳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则放轻脚步来到一块长桌前,伸手随意地抚了抚。
一层灰渍。
“喂,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苏炳大大咧咧地来到他身后,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蹊跷。
萧祁禁不住皱起了眉。
“别做声。”
苏炳朝他翻了个白眼,毫不收敛地扬起衣袖,试图甩到他的脸上。
“这家客栈,至少在最近几天内,是无人来此的。”
萧祁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苏炳,绕到长桌的另一边。
“所以我认为,有古怪。”
“这种古怪事,就好巧不巧地给我们遇上了?”苏炳果然嗤之以鼻,“我看你是在皇宫呆久了,走到哪儿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真矫情!”
“不是矫情。”
萧祁正色道,“你自己好生观察观察四周,有任何生人待过的痕迹吗?”
“无论如何,在这种常有人经过的街道上作妖,是没几个人有胆子做的!”
两人同时面色一黑,统统背过身,不去看对方的脸。
“苏炳,我现在很认真,并无与你说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本少爷就不认真了?”
………
萧祁生硬地扭过头,“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妨大方地说出来。”
“这还用说吗?”
苏炳撑过身子望向他,“谁叫你一直板着张脸,跟我家那位老头子似的!”
“我何时板着脸了。”
萧祁扯动着嘴角,“非得我对你毕恭毕敬的方才让你满意?”
“哼,本少爷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与你耗时间。”
萧祁:???
苏炳开始往外走,“既然你这般不放心,我们还不如赶紧离开,快些赶路。”
这家伙,明明也是看出来了这家客栈的端倪吧?
死鸭子嘴硬。
萧祁暗暗叹了口气,抬腿跟了上去。
而苏炳刚走到客栈门边时,忽然一声不响地停下了步子。
“萧祁!我听到声音了!”
苏炳浑身一震,将萧祁拉到一边,冲他作了个手势,“你先别说话!”
萧祁:………
现在知道不作声了?
两人隐到暗处,静静地缩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捕捉到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犹犹豫豫,若不是耳力超群,压根听不清。
“他们走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警告对方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才缓缓传来。
“像是走了,我去看看。”
这个声音,中气不足,甚至有些气虚,听上去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吧?”
苏炳压低喉咙道。
“像是花将军。”萧祁点点头,“不过,在完全搞清楚状况之前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紧接着,原本静得可怕的客栈内,忽然冒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从苏炳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他们刚刚待过的长桌摸索而去,形态极其诡异。
“这些家伙…”
苏炳探了探头,“的确是花池和陆丰易那小子,他们两个偷偷摸摸地在这做什么呢?”
不懂就问。
下一秒,苏炳就从藏身之处窜了起来,把花池和陆丰易吓了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啊!”
陆丰易本就憔悴的面孔瞬间变得惨白,他整个人绵软无力地趴在地上,一双平日里精力满满的双眸也黯淡无光,满带惶恐地望向他们。
花池则不然,虽说没有陆丰易显露出的那般战战兢兢,可他那深陷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双唇无疑暴露了他的元气大伤。
“当真是你们!”
苏炳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们…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是你们?”
花池看到他们,也显然是松了口气,“你们怎么…哎。”
“花将军,”萧祁起身,缓缓打量了四周一圈,“你们是在这家客栈里发生了什么吗?”
“嗯…”花池脸色微微一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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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花池一边不住的咳嗽,一边推开暗角处不易发觉的板门,不由分说地将三人引进去。
“等等。”
陆丰易眼疾手快地挡住花池,“花将军,你还是小心点你的手吧。”
什么?
看着苏炳和萧祁纷纷投来疑惑的眼光,花池黯然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
萧祁的视线落到花池垂落的右手上,目光带着些许探究。
这是…受了伤?
“别都聚在门外,先进来吧。”
内屋中传出一个声音,几人步子皆是一顿,随后陆丰易面上露出一抹苦笑,硬是将苏炳和萧祁拽了进去。
门板“彭”的一声被砸上,陆丰易一言不发地挨着门边的木墩坐了下来,几成新的袍子已经发皱。
花池走在最后,见陆丰易毫无开口的打算,便也别过脸,垂手而立。
…………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苏炳的杏眼瞪得浑圆,且不说陆丰易这小子一脸丧气相,就连在他印象中从未垂头丧耳的花池将军也露出这幅神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们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只见许久不见的萧若寒从暗处走出,步子依旧稳健。虽说身形也清减不少,但与另两人不同,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挫败。
“哪里不是什么大事!”陆丰易闻言“刷”地起身,苍白的双颊涨的通红,“花将军的胳膊被那伙贼人伤成那样,还流了那样多的血,你都忘了吗!”
“陆丰易!”花池望向他,低喝一声,“不可对小世子殿下无礼!”
陆丰易呼吸一滞,自知失态,面色赤红的坐回原处,只一双暗淡无光的双眸,依旧岔岔地盯着萧若寒。
果真是受了伤。
萧祁的目光落在了花池垂落的右手上。
“居然连花将军都伤得这么重…”苏炳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现在伤势如何了?”
花池轻阖双目,微微摆手,“血已止住,现今并无大碍了。”
“我是大夫,给我看看你的伤势!”
苏炳见他神情恍惚,摆起手来都僵硬不已,便掏出了自己的随身包袱,朝花池走去。
“花将军都说了不用。”陆丰易起身拦住他,眼神布满阴霾,“现在操心,未免太晚了。”
“你!”苏炳杏眼圆瞪,“我看你的火是撒错地方了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甘示弱地对视了好一阵子,谁都不愿意先转移目光。
萧祁叹了口气,适时地看向了萧若寒,“若寒,刚刚你们提到的那伙贼人是?”
“这家客栈本是一处黑店,专骗取过往旅人的钱财,偶尔见到孤身一人的,还会起杀心。”萧若寒回想了一下,“我们一行人来到此处时,就险些被这伙人害得丢了性命。”
“那些贼人当真这样厉害?”萧祁蹙起眉,“居然能将花池将军伤成那样?”
“还不是是因为他们使尽了下作手段!”陆丰易终于放弃了与苏炳的“斗眼”,再次愤然起身,“在茶水中下毒,在屋子里撒迷药!花将军为了护住我们,生生受下了那贼人一刀!”
“生生受下一刀?”萧祁轻叹一声,望向花池的眼中多了一丝钦佩。
“这一刀伤及骨髓,若是调理不当,怕是以后都无法手持重物了。”萧若寒顿了顿,“到时候,别说是带兵入战,就连握刀…都会引发旧疾。”
花池抿紧了隐隐发白的唇,似是默认了萧若寒说的话。
沉默,长久的沉默。
陆丰易也沉着面孔,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花池的神情。
良久,还是萧祁开了口。
“那些贼人如今身在何处?”
“子舒将他们引走了。”萧若寒缓缓开口,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谢子舒?”被萧若寒猛然提起,苏炳才反应过来,“这样说来,他现在也…”
“下落不明。”萧若寒应道。
“…那,那些贼人还会回来吗?”
“正是为了防备他们回来,我们才战战兢兢躲在此处。”萧若寒看着另外两人,“虽然这样说很丢人,可失去内力护身,只依靠蛮力,我们的确没有胜算。”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萧祁叹了口气,目光投向一边默默无语的花池。
“花将军,你的伤势必须采取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长孙殿下不必费心,我…”
“不是费心。”萧祁兀自打断他苍白无力的推辞,“苏炳,依照现在的情形,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妥善处理好花将军的伤势?”
“哼,我连伤势都不清楚,何谈妥善处理?”苏炳撇了撇嘴。
“花将军,”萧若寒来到他身边,俯首看他,“皇长孙殿下言之有理,你的伤势至关重要,不能就这般任由它朝恶劣方向发展。”
陆丰易似乎也有所动摇,他望向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花将军,就把你的伤,给苏炳看看吧。”
花池垂立着的右手动了动,他抬眼看向众人,将胳膊缓缓抬了起来。
“那就,拜托苏公子了。”
苏炳上前几步轻轻挽起花池的衣袖,他胳膊上的伤痕一览无余。
离他们最近的陆丰易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愈加难看。
伤疤已呈紫红色,能看出之前留了大量的血,不知用什么手段才止住了血。
微凉的指腹轻轻划过伤口,花池眉头轻蹙,几滴冷汗已经聚集在了额头。
“这种伤口,一般的金疮药可恢复不了。”陆丰易站在苏炳身后,语气低沉。
“伤入骨髓,花将军受的是内伤,用最好的药都无法立即起效。”苏炳起身,递给陆丰易一瓶青色药瓶,“这是外敷用的,你先帮着涂上,只能暂且缓冲疼痛,根除是没指望了。”
花池面色一僵,纵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到真正听到了苏炳的这番话,还是不可抑制的浑身一震。
“苏公子你是说,我这条胳膊,再也无法恢复正常了?”
他的声音发着颤,一字一句都带着无法控制的心慌。
“当然,当然不是!”
苏炳在短暂的怔仲过后立刻反应过来,“花将军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又常年有深厚的内力护身,比起一般人,恢复能力自是无法相提并论。所以,只要好生调养,便大有恢复之望!”
“好生调养?”
花池扶着胳膊踉跄起身,将衣袖重新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放弃这场试炼?”
话一出口,所有人皆是一惊,陆丰易的反应更是强烈,再一次愤然起身,险些把苏炳撞倒在地。
“喂!”苏炳被撞的眼冒金星,眉眼中皆是怒火,“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
“花将军是为了护住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丰易忍不住朝苏炳吼了起来,“如果因为花将军因为我而失去试炼资格的话,我!”
看着陆丰易随后就从袖中取出那只竹蜻蜓,苏炳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你不要冲动啊!”
苏炳在看到竹蜻蜓的那一瞬间就蹦哒出了老远,“你快放下那东西!不小心按到机关就完了!”
陆丰易却视死如归般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花池。
“花将军,如果你要退出试炼,我也陪你一起!”
“你…”
花池的嘴角漫上一丝苦笑,“你这又是何必?”
“是啊!你要是就这样放弃试炼,怕是再也没希望继承你爹的镖局了,你要想清楚啊!”苏炳也朝他吼了起来。
陆丰易脸色一黑,“苏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
萧若寒趁着陆丰易分神,轻而易举地越过他的胳膊,从他怀中抢走了那只竹蜻蜓。
“小世子殿下,连你也!”
陆丰易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可是…如果花将军就这样放弃…花将军,明明是最有希望赢得试炼的人。”
花池抬脸望向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明亮起来。
“难不成,你想我这条胳膊,再也好不了了?”
“当然不是!”陆丰易又激动起来,“我自然希望花将军的伤马上就能恢复!”
看着他黝黑又真诚的面孔,花池面上也难得涌出一抹真切的笑。
“我的胳膊受了伤动不了,丰易,你来帮我一把。”
“什么?”
花池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竹蜻蜓,递回到陆丰易手中。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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