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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今年冬天来得早,工地早已经停了工。温言奇还再犹豫用不用找个厚点的秋裤的时候,一场初雪突然而降,白茫茫的遮住了一切。温言奇打发走了司机小赵,缩了脖子走路上班。走着,走着又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分外清晰,不禁想起许诺过汪宁,带她到长林看雪。可一年多过去,自己竟将这个事忘的一干二净,现在想起,不禁懊恼。

  拨了刘绍刚电话,问了情况,刘绍刚只道前两天还见了,汪宁状态还好。温言奇又嘱咐刘绍刚有时间了带汪宁到云州来。刘绍刚却说,“你忙你的吧,完了再说!”。

  自从作了县长,温言奇时间愈发紧张,不是开会就是调研,要么就是应付上级各部门下来折腾,要么就是自己下乡折腾基层。忙不完的事,同明都的联系时有时无,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办公室的案头每天都堆满了各种文件,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再一次向后张望,才发现自己的脚印早已经淹没在车轮印里,乱糟糟的没个章法。

  第一场雪就是这样,虽说是雪,但温度却没低多少,一会工夫,地上的雪就变成了污水,办公楼楼道里满是泥印,保洁拖来拖去的,拖的厌烦。

  让煤矿自查的结果,早已经超出时间限制,温言奇问了煤炭局,4家煤矿居然没有一家补齐手续,不是少这个章子,就是少那个批文,超出了温言奇的预料。看来谁也不愿意背前任的锅了,倒是符合这个时代的尿性。

  杨兆文去明都开会,这几天才回的云州,温言奇约了杨兆文,无论如何,这个事应该有个意见了,前段时间,几个煤矿通过安检,都嚷嚷着何时开工,如今查了手续,倒是都不急了,这么长时间,硬是再不见来烦自己,可老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一大早,温言奇便推开了杨兆文的门。

  杨兆文正盯着茶杯端详,见温言奇进来,随手拿过一个茶杯,撮了把茶叶扔进去,嘴上说:“你尝尝这个茶怎么样?”。

  温言奇忙自己加了开水,也学着杨兆文的样子端详着杯子,茶叶又细又长,起先是墨绿色,随着温度升高,渐渐变成了翠绿,浮在水面,倒映着茶汤。温言奇轻轻喝了一口,水太烫,茶叶又放的太多,竟然没尝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连说不错、不错……

  杨兆文立即一笑,“是吧?我觉得挺好,朋友拿来的,说是好茶,名字叫什么倒忘了,待会你拿几袋”。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温言奇笑笑。

  “……杨书记,煤矿的事”,我得向你汇报一下。

  “你说”。杨兆文扭了扭脖子。

  “这段时间煤矿的手续问题,已经落实清楚了,4家煤矿都存在手续不全的问题,县里本来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补齐,后来又延长,直到今天,仍然没有补完,我看再延长也没有意义了……”

  “嗯……”杨兆文点点头,“这个我也听说了,具体都是什么手续缺了”?

  “嗨!不是这个公章就是那个公章,有两家批文也到期了,拿不到新的”。

  杨兆文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并不说话。

  温言奇只好说:“杨书记,我想这样,按照规定,手续不全,矿肯定是不能开了。但一次涉及4个矿,具体怎么弄,还得请示县委。”

  杨兆文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4个矿,不让开了”,又摇摇头,“县长,这是个麻烦啊?”

  “你想想,十几年开的矿,怎么开的,这个我们管不着,也没有责任。但是既然存在了十几年,轮到我们说人家手续不全,要封矿,这个就是我们这一届县委县政府的责任了。既然手续不全,什么时候不全的?怎么不全的?是不是得有个说法?”

  这个的确没有想到,温言奇到云州,首先面对的是矿难后的后续问题,经马宁波提醒,又涉及到了手续问题。温言奇一直考虑的是如果上级能补办了,无论怎么说,开是肯定要开的。现在没有一家补完手续,虽说出乎温言奇意料,倒也是个好事,索性停了这几个矿,一了百了,没有井下作业,自然没了风险。

  可经过杨兆文刚才这么一说,到的确是个问题,是得有个说法,虽说这个说法是前几届班子的遗留问题,但自己现在坐着县长位子,这个回复当然是杨兆文,或者温言奇该答。

  “现在哪里都讲政府公信力的问题”,杨兆文顿了顿,又继续说:“我想还是慎重些好,这个事如果处理的仓促,造成不好的后果,有个新词叫什么来着?”,杨兆文拍了拍额头,“舆情!是这么个词吧,闹出个舆情来,还是要县委县政府解释。既然要处理,就要稳妥些,不要产生新的矛盾。”

  杨兆文话说到这个份上,温言奇对自己起先的想法渐渐产生了动摇。虽说这些矿产量小,和北区的露天矿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但那也只是产量来比。对于拥有者来说,却是一年上百万的利润,一下没了这些,换谁都急,再折腾个什么事出来,也未可知。温言奇上任,矿区治理是首要工作,但也不能压住这头再起了那头。

  “杨书记的意思是”?温言奇把自己的想法先搁置在一边,想先听听杨兆文的处理意见。

  杨兆文笑笑,又示意温言奇喝茶,“我也只是初步考虑,4家煤矿,两家批文到期,这个容易些,开采期限到了,上面又不同意延长,是收回,还是怎么着,县里好做决定。至于另外两家手续不全的,开采当然也是不现实,直接收回,又牵扯到县里。就像刚才说的,手续不全,县里现在才发现,说不过去。我想,政府可以象征性的搞个回购,对他们的投入成本做一些补偿,和拆迁补偿一个道理。这样处理就好说些。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能不能这样办,我们还得商量。”

  杨兆文话说的谦虚,又让人无可辩驳。虽说杨兆文自己也说了,是个人的意见,可这个人恰恰是县委书记,县里的一把手,温言奇说不上个反对意见,又不甘心再补偿。

  “嗯…”,温言奇点点头,“杨书记说的有道理”。

  杨兆文说:“再考虑考虑,反正已经拖到现在了,也不用太着急”。

  温言奇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既然县委书记这样说了,那就再想想吧。

  “好,那我就先过去”。温言奇站起身。

  “把这个带上”!杨兆文甩过来几盒茶叶,

  温县长,你的意见呢?

  常务副县长马宁波听完温言奇说完杨兆文的意见后,不做任何表态,却直接问温言奇的意思。

  温言奇仍是犹豫,杨兆文说的意思,明显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违规,却还要补偿,可不同意,又牵扯到他所谓的公信力的问题,思来想去,只好反问马宁波的意见。

  马宁波倒是不推辞,直接说:“那我就直说我的想法。杨书记说的有道理,确实,现在发现手续是县里的责任,手续什么时候不全的?从不全到现在多久了,为什么能一直生产?这些都需要解答。但先不管这些”。

  “对于两个批文到期的,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收回或者封了,就看用哪个词的问题”。

  “两个手续不全的,我们也已经留了几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去补办,补办不了总不是县里的问题吧?我们总不能一直等下去!从正规程序上来讲,手续不全就不应该再继续生产嘛”。

  “至于回购……”,马宁波鼻子哼了一声,“怎么回购,有资金回购?问题出在煤矿自身,不是县里,为什么我们要回购?县里不回购,按照现在的政策,他们也生产不了。索性就这样放着!我们急什么?”

  “现在回过来再说手续不全和县里的责任。这个我们回避不了,有责任就是有责任,错误已经犯了,就要纠正过来。更何况还是前几届的责任,而且也不一定是县里……”。

  马宁波洋洋洒洒的说一大段,态度比杨兆文坚决的多,甚至和温言奇自己想的不谋而合。刚才他欲说又止的样子,温言奇当然也明白。确实,前几届的犯的错,自己再犯下去就真正叫蠢了。而杨兆文说的这个责任和解释问题,马宁波也直说了,根本回避不了,你怎么回避,都是不作为。别人造就的这个错误,毁了孙立,再来一次会毁了谁?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唯独马宁波提了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言奇再掩饰或者犹豫似乎没有必要了。

  温言奇说:“不瞒你说,我最初考虑的和你差不多。两家期限到期的,直接收回就可以了。两家手续不全的,先贴封条,事情查实后县里正儿八经出个文件也收回。原来工作有纰漏,煤矿也开采了这么多年,两下相论,谁也说不着谁!”

  “对对对!马宁波露出了笑意。我还想着让他们停工,直停的自己受不了的时候,关门了事。经你这么一说也对,你补办不了,我们收回天经地义的事情。按我说的那样,万一哪天,哪个人屁股又松了,真让他们整回来个完整手续,到把县里又难住了!”。

  马宁波话说的更加直白,温言奇忍不住笑了一声。

  “只是杨书记那里……”,温言奇收起笑意。

  马宁波楞了一下,“……还是得和杨书记说,不过……嗨,县长,说句不该说的,历来都是县委决策,政府担责的事情,你刚到云州,我挂着常务的名号,这几个煤矿真是炸弹了,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爆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马宁波说的是自己,何尝又不是温言奇?孙立在的时候,孙立担责,孙立免职了,马宁波担责,现在温言奇来了,自然就轮不到马宁波了,这个责任政府也就是温言奇,自己不扛谁来扛?

  温言奇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马宁波犹豫着看了眼温言奇,“温县长,我觉得我们的考虑是对的。这个时候是不是坚持一下?”

  温言奇咧了咧嘴,并没有回答马宁波的话。坚持当然是要坚持,只是杨兆文已经提前说了想法,这个时候坚持是不是就成了反对?

  温言奇脑子里一闪而过,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郑延凯的信封……

  半晌,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坐到马宁波旁边,“你说句实话,这些矿手续不全,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马宁波看看温言奇,长叹一口气,“既然你这样问,那我就实话实说,我来县里没多久,就知道这些问题了”。

  “哦……那也有几年了”。温言奇点点头,“原来没提过?”

  马宁波忙说:“提?怎么没提过,我给杨书记和孙县长都说过!”

  “然后呢?”,温言奇又问。

  “然后就是煤矿出事了”,马宁波摊了摊手。“原来孙县长也想过处理这个问题,但是……你也知道,阻力大!”。

  马宁波独不说杨兆文怎么看,他口中的这个阻力大来自于哪里?反正到目前,除了杨兆文的不同意见,底下人办事拖沓以外,倒是没有遇到像样的阻力。温言奇也就不再问,马宁波所谓的“然后”显然省略了不少的时间和事情,自己心里就有了不好的猜想。

  见温言奇不作声,马宁波又说:“温县长,虽说你来县里不久,但县里的情况,大致你也了解了一些,实话说,从整治煤矿和修路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想干事的人,所以一些话我也就同你讲了……”。

  温言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宁波严重了,做到这个位职上,谁不想干些事呢?”

  马宁波摆摆手,“哎!不一样,有些人关注的也许就不是这些,话说回来,就现在的这些困难,有些人能解决,有些人不想解决,有些人未必能解决,随波逐流的大有人在”。

  难道自己就是马宁波口中的能解决事的人了。为什么?凭自己是县长?还是凭自己是章书记钦点的人?温言奇心里苦笑,想必还是后者。可既然马宁波讲的这样透,温言奇又何尝不想坚持自己的意见?

  于公于私,煤矿的事都要做个了断。

  “嗯……”温言奇点点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明白了,我再给杨书记说说这个事吧”。

  “必要的时候上个会也可以……”。马宁波又道。

  温言奇看看马宁波,笑笑。拿出杨兆文给的茶叶说:“你尝尝,杨书记带回来的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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