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才几天的时间,长林也已经春意盎然了。
开始的时候,草地只冒了尖,说黄不黄,说绿不绿,只有几棵零星的树摇曳着屈指可数的新叶。
接连几天晴空万里,气温渐高,秋衣穿不得,秋裤也让人热的冒汗。
刚刚脱下这些累赘的某天夜里,东风渐浓。再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绿意融融的一片,老天爷挥汗如雨,像是连夜干了一件大工程。
长林的春天算是到了,来的很润,很安静。
当然不会刮明都那肆无忌惮的风,更何况明都也没有风,但听说已经热的要死。
就像李正来的那年一样。
段仁武说话算数,给云州当年的项目属实该算章书记以来最大最多的一次。算上其他厅局的项目,云州今春争取来的项目资金稳稳的坐在了全市第一的位置,就像当年温言奇在时一样。不,公平的说比当年还要多。
为此,市委还专门召开了项目工作落实会议。赵锋做了重点讲话,依次表彰了争取项目最多的县市书记县长。孙立、雷文耀居然还接过了赵锋递来的两千元现金奖励。再往下递减为一千,五百,最后一名景华县委书记从董平手里接过一张裁过的,印有加油赶上来的A4纸。
温言奇前后任都经历过招商成绩突出的奖励,因为要项目、要资金而发奖励的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见。
都说新人新气象,现在的行情是,和省厅各位厅长吃饭,既能吃出私人关系,还能吃出实在政绩,还能吃出上级赏识,还能吃出个大红包来,真是一举四得的事。
有人调侃,说是把云安区的政治地位直接给云州得了。原来温言奇作书记时当了张相伟几年红人,如今刚换来孙立,又在赵锋那里挂上了号,这几年的好事都让云州占尽了。
不知谁把这些话包装了一番,传给了市委书记赵锋。
再传出来的话就是,赵锋只是哼哼了两声,鼻孔里冒出两股粗气……
孙立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奖金当然拿不回去。一是他自觉,二是真要拿回去了,就要算全体与会人员的失职。
到了,挑挑拣拣了些人,在迎宾馆摆了两桌,算上酒水听说还赔了两千多。
孙立在酒桌上说了,自己的奖金就算赔了,可雷文耀散会就跑了,不该只盯自己一个人。
众人便说,委托孙书记回云州要回来,县长和县委书记应该一视同仁。雷县长来不了,孙书记拿来了摆了桌子,还算是雷县长的。
孙立便作势抽了自己的嘴。
温言奇专门给段仁武拨了电话,说了万般感谢的话,又邀请段仁武到长林来看看。
段仁武却显得满不在意,轻飘飘的将项目的事一带而过,而回明都就打电话,或者到厅里转转之类的话倒说的很多。让温言奇感慨不已。
原本还想着段仁武那天饭桌上的话,可能带有酒意,或者应景的说说。
第二天老于一解释,再加上电话里说的,段仁武怕是来真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其实,说人不可貌相也是错误的。段仁武本就长得高高大大,说话声音洪亮,只是当年的处事风格不匹配而已。
至于现在,真是人如其名了。
进入春季,万事更新,应酬渐少,但检查又多了起来。分管农业的检查农业,分管工业的检查工业。而温言奇,却是什么都检查,好不容易逃了,留在市里又只是开会,相较来说,还是去县市轻松些,就又叫了车,反复来回在各县市的路上。
周元力的话,在脑子里留下个阴影挥之不去。忙起来的时候暂时可以搁置在一边,一躺在床上就黑云压城一般铺天盖地的袭来,夜更不能眠。
元力说最好托人问问。当天回了长林,温言奇就按耐不住打了几个电话,可一笑一说之间,到了也没有说出这个话来。怎么问?怎么好问?原来听说过纪委也不是铜墙铁壁,总有个漏风的墙,要不然当年的章书记或是徐怀义那些传闻就出不来。但真轮到自己头上,就又变的万般不可能了。
温言奇接连几个电话,没问出该问的事,倒叫来了几个主任到长林检查工作,本已疲惫不堪,无形中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事。
这段日子,一直在琢磨。其实也不用琢磨,元力不可能无事生非,那这事的背后就只能是高文勇了。这混账王八蛋,就说没中标,但钱却一分没少挣。反而还逃了做标书,应付检查,缴税费等一系列琐碎之事。
居然还不满足!难道他认为只有他中了标,才算心满意足?脸上才算好看?
他这样的人还要脸?高文勇的脸对自己来说就是个屁股!哪怕他身后有王力,有农业厅那帮子不辨是非,恨不得亲自下场替他捞钱的所谓处长,所谓厅长。
况且王力也没有说什么。
所以,怎么说,高文勇就是一个顶了上下两个屁股的痞子。
温言奇现在都有些后悔。当初得知元力老板又将工程交给高文勇实施的时候,就应该让县里查!查出来了,中标的不干活,干活的不中标,两家公司都他妈的列入黑名单。谁也别想从云州捞任何好处。
当时怎就放了过去?有什么好怕的?还是那句话,要痛打落水狗,批倒批臭,再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一时仁慈,如今倒换来被狗咬!
到哪里说理去?
终于轮到了到云州检查。
温言奇翻看了日程,在城建的基础上,有意将农业春耕工作列了进去。心想,按照元力的分析,这么长时间过去,若是询问云州有关人等,何文越必定逃不过去。索性见一见,看看他什么说法。
车刚到出口的时候,就见孙立的车停在那里。
自己虽说是常务副市长,但毕竟不是一把手。按理说吃饭的时候,孙立或者雷文耀作陪就可以了。没想到,孙立竟然等在高速路口,这让温言奇略微惶恐。
车刚停稳,温言奇赶紧推开了车门,孙立早已下车。
温言奇忙说:“你等在这里干什么!”
孙立笑道:“当然是迎接温市长,不然还能干什么?”
“你这不胡闹么?又不是赵书记董市长,快走快走!”
孙立却小声说:“管他的,云州我做主,市长来了我未必来,你来了,我岂能不来?”
“哎呀……”温言奇不禁笑了笑,拍了拍孙立的肩膀,不知说什么才好。
“上我的车吧?让你的车后面跟着?”孙立说。
“也好!”温言奇点了点头。
孙立便替温言奇拉开了车门,自己绕到另外一边。
“到哪里?我看你加了行程?泉林行不行?还近些。”孙立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
温言奇笑答:“看你,怎么都行。”
田野里远远的扬起一阵阵尘土,长云山一冬的雪融化成冰凉的水,顺着新建的渠道奔流而下。杏树花满枝丫,压得枝头摇摇欲坠,春风一来,一颤一颤,分外摇曳。
还是那熟悉的泥土混合着雨后草木清新的味道。
车刚停下,岳长河、何晴、何文越便笑盈盈的迎上来问好。
温言奇一一握了手,嘴里不断的说着好好。到何文越时,问了句:“老何,今年怎么样?”
何文越便煞有介事的将全县的春耕任务说了一遍,温言奇没有打断,一再看着何文越那张激情喷涌的脸。
很正常,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硬要说的话,好像说话语速快了些,声音大了些……
可这反过来不正说明何文越有备而来,术业有专攻吗?也许何文越就是想在两任书记面前表现这些,更何况前任书记还是市委常委?
温言奇点了点头,不再像在云州时不断的提问题,解决问题。作为副市长,这样的工作听听汇报就行了,至于说具体的操作过程,除非有大问题,否则自有县委县政府把关。
冬天说的那个展示大厅已经破土动工。从地基来看,规划的很大。孙立说,按照张书记的要求,泉林和县城的展示大厅同时开建。温言奇本想说,县城的还是要小一些,或者建在在酒店旁边,想了想还是没说。
远远的,有几辆工程车进出海棠峪的路口。温言奇不禁停住了脚步,多看了几眼。再回过头,便迎见了孙立飘忽不定的眼神。
杨兆文够急的!
晚餐本来安排在乡里,但刚才的几辆车已搞烦了心情,待到孙立再问时,温言奇就说:“回县里吧……”
云州人早已习惯了温言奇不喝酒,孙立打发走了其他人,又叫来了方超,三个人在宾馆把调研的工作餐吃成了家常便饭。
孙立送温言奇回了房间,远远的就看到门已打开,茶几上摆满了这个季节不常见的南方水果。
“搞得这么麻烦……”,温言奇不由的说了句。
“嗨!这还不是原来的老规矩?不适应?”,孙立笑了笑。
温言奇也笑了笑道:“你别说,还真不适应,前几次来都没住,这次住了,才发现,下次我来就别摆这些东西了,大晚上的吃这些,血糖怕是不行……”
孙立无所谓的说:“不摆不像样子。别听大夫瞎说,只要不是糖尿病,该吃吃,该喝喝……”
“是哪个公司?市里的还是县里的?”温言奇换了拖鞋,将水杯推到孙立面前。
孙立茫然的看了看温言奇。
“海棠峪那个……”温言奇点了点桌子。
“哦!”,孙立说:“县里的融汇公司……”
“果然是他们……”,温言奇自言自语道。自从认为看破了杨兆文的伎俩,温言奇就一直在琢磨,究竟是哪样的公司既能和杨兆文来往密切,又能近水楼台。
而杨兆文既不能否决,还得贴着身子,硬着头皮把事办了?
只有这个行贿于杨兆文,分成于杨兆文的融汇公司。
“你怎么料定就是融汇公司?”,孙立不明就里的问,杨兆文是市政协主席,市里的公司来了才显得正常。若是县里的,那应该是县政协提出来。更何况融汇并不是市政协委员。
哼哼……温言奇不屑的说:“也只有他们了……”
“你是说?”孙立顿时想起了当年云州查案的事,半晌才叹了句:原来是他们……
又说:“过两天游客开始来了,就他停工,慢慢磨吧……”
“也只能这样了……”温言奇摆了摆手道:“你也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孙立却没有走的意思,“有个事同你汇报汇报……”
“那个老岳的事,你知道吧?”
温言奇点了点头道:“知道,前两天过了会的。”
“副县长的人选……”,孙立顿了顿,道:“我考虑推荐何文越,你看行不行?”
“何文越?”,温言奇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是方超呢?年轻,能力又强,偏要选择各方面都弱一些的何文越呢?
“对……何文越,他当过乡长,林业、水利,农业都干过。基层经验足,阅历也丰富,我考察了一下,各方面的反映也很好。”
“哦……”,温言奇点了点头,何文越的履历自己是知道的,但还是那句话,论能力他比方超差的不是一截半截。听刚才孙立的意思,选何文越是出自于他资历的原因。这倒也能说的过去。职位这个东西不是给能力强的,就是给资历高的,中间要有个平衡。只是这个平衡一搞,方超就没位置了。再等又得多长时间?况且,孙立不打算换主任么?那方超又到哪里去?
“怎么样?”孙立又问。
“行吧,你看好就行……”。温言奇压下了心里的疑问。孙立是县委书记,第一顶帽子怎么好让别人插了手,即使是温言奇,也不能这样做。
“那好,我这几天跑一趟市里,推荐推荐……”,果然,孙立不再问了。
回到市里没几天,就接到了王力调任省科技厅厅长的通知。
温言奇意外之余又觉得正常不过。王力和张相伟在市委的时间相差无几,既然没有提拔成市委书记,按规矩,作为老资格的副书记,必定要有个去处。只是这个位置,实在差强人意。虽说是正厅级,但科技厅有什么事情搞?做了这么多年的县委书记,温言奇实在想不出来,到底和科技厅发生过业务往来没有?即使县里也有个科技局……但他们究竟在忙什么,确实是个迷。不能否认,从省里到县里,就是有几个像科技口这样的单位。存在、但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在忙、却永远搞不清楚在忙什么。平常怎么都想不起来,但念名字的时候,又突然蹦了出来。
王力就到这么个厅,任了个厅长。说不上是喜是忧……
趁着王力还没走,温言奇早早打了电话,约好了晚上过去看看。王力不抽烟,少喝酒,但家里烟酒必定堆积如山,宿舍里翻了半天,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东西。最后才在角落里发现了本给段仁武准备的一套骨瓷茶具,外加一个根雕的茶台。索性抱了这个去,倒也符合王力的气质。
费劲巴力的将东西抱上了楼,刚敲了一下,王力就推开了门。见温言奇抱着个大箱子,忙接过了手,嘴里念叨着:“来就来,拿东西做什么?”
门口堆了几个打包好的纸箱,王力忙推开几个,腾出个位置让温言奇放下。
倒匀了呼吸,温言奇才说:“也不知道拿个什么来,正好前两天倒腾了套茶具茶台,看着挺好……”
王力端了杯水过来,也不问什么茶具,只说:“太客气了,随便坐吧,太乱!”
“都收拾好了?”温言奇四下看看。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衣服,书……剩下的都是公家的,一车就能走。”
“也是……”,温言奇道:“我那时也差不多,说是搬家,搬来搬去也没什么可搬的东西,还不够个油钱。”
王力呵呵笑道:“都一样,一纸调令,说走就走,方便。”
“就是,我们都没想到你走的这么突然。”
“嗨,我也是突然接到通知。事先也没问我,也好,这几年在长林,家属没过来,正好回了明都,什么都方便些……”。王力说的很轻松,但字里行间里听的出来,科技厅这个单位总是有些不满意。
“那倒是……”,温言奇点了点头道:“一算到长林都五六年了吧,我也十年了,这几年家里顾不上,孩子也照顾不了,尽忙了公家事。还是回明都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言奇说笑了……”,王力摆了摆手道:“你刚熬出来,怎么能想着回去呢?赵书记人不错,你也熟悉,好好干几年,还能再进步的。”
“明年都五十了……说不定退休到长林了……”,温言奇摇了摇头。心想别说进步,屁股后面正在被狗咬呢。
“慢慢来吧……走一步看一步,我们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能作自己的主?”
“正好你来了,前两天张斌来了电话,园区韩云辉书记召集两家协商了好几次,公司并购的事已经谈妥了。”
“我知道……”,温言奇说:“韩云辉给我说了,就是拖的时间长了,两个企业不好约,今天他不在,明天你不在的……”
王力说:“不错了,这么大的企业出手,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个月时间,够可以的了。张斌托我给你说声感谢,他这段时间在外地,回来了再亲自登门道谢。”
温言奇忙说:“算了算了,企业经营不下去,协调合理转让也是分内之事。也不知他遇到了多大的困难,但这样说就见外了……王书记也不要客气,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王力说:“他们生意上的事,我们也不懂。但没有你从中协调,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出手,这个情他得记着……”
说罢,看了看温言奇,淡淡的笑了笑。
温言奇看在眼里,总觉得王力的这个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见王力露出倦意,温言奇起身道:“那王书记你也早些休息,明天我再送你……”
王力像是突然听到温言奇的话,眼睛又回过神来,示意温言奇坐下。
斟酌的说:“言奇有没有听到省纪委的事?”
“省纪委?”,温言奇心里不由的哐嘡一声,难道王力也听到了?
“对……省纪委。”王力肯定的答复道。
如果说周元力的话还存疑的话,王力的这半句问话就已经确定了,省纪委确实针对的是自己。
“听朋友提过一句,王书记也听到了?”,温言奇只好这样说。
王力点了点头道:“有人反映了些情况,纪委需要核实一遍。”
温言奇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这个说法再明白不过,有人在告自己,那么,必定是高文勇这个混账东西!
见温言奇默不作声,王力问道:“言奇……没什么问题吧?”
“嗯?”,温言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脑子转过弯来,王力的意思是问自己本身有没有问题,忙干脆的说:“没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
王力点了点头道:“那就没什么事……你也知道,作到一定位置,尤其你又在县里干了这么长时间,得罪些人是难免的。既然反映了上去,纪委肯定要核实一遍。说清楚就行了……”
说清楚就行?这是什么意思,便问王力:“他们还要问我吗?”
王力说:“肯定要问的。既然叫核实,那反映的问题,调取的材料,以及你的回答,都要过一遍。最后同你谈个话,也就算了结了,不要过于担心,该干什么干什么……”
哦……温言奇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心底无愧天地宽,本觉得就那么个破事,纪委派人就不简单了,还查不清楚?居然还要谈话?有什么好谈的?能谈出什么来?
王力轻轻的掩上了门。
缓缓的,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咚……咚……咚……脚步竟是如此沉重,肩上像是压了万斤的担子,酸痛不已。
一两分钟的台阶,竟走出了几公里的疲乏来。
刚出单元门,忽的一股风吹来,在脚下打了个旋,几片破纸和一个塑料袋顿时被卷的飞了起来,飘飘荡荡,一路飞过院墙,不知落在了哪里。
温言奇的心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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