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正看着日程安排，就听得楼下闹哄哄的，温言奇站在窗前一看，楼底下乌泱泱的一片，看起来怕是有上百号人，推推搡搡的。温言奇叹了口气，真就应了苏梅的话。好在这些有人管，自己是市委办公室主任，不用管这些事情。
市里的办公大楼虽说也有后门，但架不住前后都宽敞，上访的人动了脑子，前后都有人把守着，市领导只好早早下车，做贼似的低头混进门去。好在楼下闹哄哄的，对于进大门的人，把门的也只是看一眼，而且指名道姓要见唐市长，至于其他屁股后面带长的就顾不得了。
下午上班，仍不见这些人散去，声音倒越来越大！温言奇感觉有些压不住，又不好直接问政办，只得叫了张达问怎么回事。
张达倒显得不太在意，毕竟是副主任，天塌下来自有领导顶着，而且按理上访都是政府的事，就寥寥说了大概。去年市里规划了一个主题广场和体育馆，占地比较大，里面的拆迁户都签订了协议。施工方动了工，该拆的也就拆了，可是，政府资金一直不到位，施工方也就没有按时支付补偿款，一直拖到了现在。
温言奇觉得奇怪，云安区政府的项目，怎么是施工方支付补偿款？
张达解释政府和施工方有协议，项目虽说落地云安区，但是作为市里的地标建筑，市政府承诺了大部分资金。
温言奇叹了口气，如今这种大型群访，总是离不了拆迁，改制，政府有些时候想一出是一出，想干什么，不考虑周全，画个饼子，推倒再说，矛盾出来了，又能拖就拖，能赖就赖，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调走，调走了也就不干自己事。
张达见温言奇多问了几句，就试探着问温言奇，需不需要问问政府那边怎么处理？
温言奇想了想，又摇摇头，琢磨着还是不问的好，政府那边有信访局，还有办公室可以处理这些事情，若是一问，政府到时一推六二五，自己人微言轻，什么都解决不了，搞不好就给市委揽了事。
未曾想一个多小时过去，人不见少，居然喊起了口号！温言奇一怔，原来在厅里遇见的上访虽说场面也不小，但大多是凑人数，鲜有喊口号的，这几嗓子喊出去，麻烦就更大了。
温言奇看着窗外，推拉带搡，完全没有平息下去的架势。关了窗子，仍旧听的真，要见唐市长！
唐市长怎么可能出去？而且人还在明都开会。温言奇想了想，拨通了苏梅的电话。电话那头说陪着唐市长在明都对接项目。苏梅压低了声音告诉温言奇，市里的事情政府办主任岳康勇已经给唐市长汇报了。
温言奇挂了电话，透过窗户找到了岳康勇和云安区区长肖建的身影。
正说着，办公室电话响了，温言奇接了电话，章书记叫自己过去。
章书记脸色不好看，问楼下怎么回事？温言奇便将自己了解到的，向章书记作了汇报。章书记阴沉了脸，不做声。
温言奇又解释，刚才已经和政府办的人沟通了情况，但这些人见不到领导怕是不肯走。
章书记口气不好的交待温言奇，让政府办通知张相伟副市长。
又说道：“小温，你也去，大白天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温言奇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给政府办主任岳康勇打电话，转达章书记的意见，岳康勇在电话中支吾着，断断续续听不清，似乎已经通知了张副市长。
温言奇从人堆里叫出了岳康勇。岳康勇向温言奇诉苦早就给张市长打了电话，但张市长和唐市长去了省发改委协调项目，说是往回赶了，但现在还没回来！
温言奇看了看手表，上访早上就开始了，张唐两人却谁都不到位，不知是政办觉得有把握通知晚了，还是两位市长路上耽误了？
“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岳康勇说：“大概9点多的样子。”
通知的倒不晚，但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按时间应该早就到了。
温言奇问岳康勇，“张副市长没说怎么办？”
岳康勇道，“张副市长说是请示了唐市长，先让云安区的肖建区长想办法，把人先弄回去。”
开什么玩笑！这都快一个上午了，也没见人少！
温言奇只好问：“肖区长在哪里？”
岳康勇指着一堆人说：“应该在那里，自从肖区长来，我就再没看见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在了里面。”
温言奇顺着岳康勇的手看过去，也看不到肖建，抬头望了望楼上章书记的窗户，又拿出了手机，拨了张相伟电话。
张相伟电话那头一片安静，温言奇见电话已接通，喂了一声，张相伟才应了声温主任。
温言奇赶紧问：“张市长，您到市里了吗？”
“路上车太多，估计还得二十多分钟。”
温言奇说：“今天这阵势不小，肖区长他们在这里协调了一个上午，还是这么个情况，估计得您出面才能解决。”
张相伟顿了顿，说道：“好吧，我尽快。”
十几分钟后，张相伟的车驶进了大院。便有人大声喊，市长来了，市长来了！
一众人便围住了车子，温言奇才看见了云安区区长肖建的一脸颓废相。见得肖建拨开了人，朝车子走去。
张相伟下了车，有人又喊，这不是市长！
“这是副市长！”
“是副市长，好像姓张！”
张相伟的车开不进去，只得下车压了压手，“我是副市长张相伟，唐市长现在还在省里开会，大家有什么问题给我讲。”
市长不来没什么好说的！
说了也白说！
你说了算不算？
还有什么问题，家都拆了，钱不见一分！
有人骂道，他妈的，大家在这里等了一个上午，嘴皮子都磨干了，屁用不顶！
有人一开头，紧接着骂声四起。
肖建大喝一声：“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不会说话了把嘴闭上！”
肖建这一喝倒惹了众怒，几个人就又冲肖建围去，眼看着要打。
“咋了！老子就骂了，你们他妈小车坐着，空调吹着，我们一家老少，房子扒了没地去，把你家腾出来我就不骂！”
“骂的就是你，我们找你反映多少次了，有屁用吗？”
张相伟见状，拨开了肖建，大声喊：“都消消气，我说了算不算，你们总得说出来，我能解决的我解决，我解决不了的有唐市长，还有章书记嘛！”
一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张相伟便说：“这样，你们选个代表，我们到楼上会议室谈，怎么样？这样你一句他一句的，说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怎么解决？”
人逐渐安静下来，有人说：“都说了快一年了，还不清楚！会议室我们不去，要说就在这里说，云安区的会议室我们去了多少次了，从来不解决事！”
张相伟又说：“哪有在这里说事的，都站了一天了，上去喝口水，谈谈具体想法，我们也好沟通是不是？”
“大家来了，骂也骂了，喊也喊了，最终还不是要解决问题？大家来这里反映问题，说明还是相信政府能处理嘛。这里说又说不清楚，那问题什么时候解决？要耗到什么时候？我们早谈好了，早回家嘛……”
几个人相互望望，说道：“行，我们几个上去，但下面的人不走，什么时候有答复，什么时候再走！”
张相伟只得说，行！
又指着岳康勇说：“岳康勇，把成业公司的人也叫来，另外，让食堂做盒饭，分发给大家！”
张相伟回头看到了温言奇，苦笑着摇摇头，对温言奇说：“温主任也上去吧。”
会场上倒是没了吵闹，毕竟小市民怕政府，楼底下仗着人多，喊两嗓子也就罢了，进了会议室再吵就不像回事了。虽说不再吵闹，但提的意见倒是干脆利索，给钱！
“再不给钱，工程也不要动，上百号人政府楼前睡了算了！”
“你们公司怎么回事？”，张相伟回过头问成业公司经理刘宏业。
刘宏业摊了双手对张相伟说道：“张市长，我们公司接了这个工程，所有的资金都是垫付的，工程都干了三分之一了，却只拿了几百万的款项，这个拆迁资金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哪里能垫的起？”
“当初你们和政府的协议，可是写的很清楚，拆迁资金，你们先行垫付！”张相伟问道。
“当初说的是我们垫付……这个，张市长，我们先期资金都用来垫付工程进度款了……进材料、上设备，民工工资，哪个都耽误不起……”刘宏业有些吞吞吐吐。
温言奇大概听了个明白，政府协议，成业公司垫付拆迁款，而市政府至今没有支付进度款。最终矛盾点变成了政府。
张相伟一时语塞，说了句，“你们成业公司要有大局观嘛！”
刘宏业却不说话，闷着头只顾着抽烟。
上访的人看这个架势，说了句，“张市长，按道理政府建什么工程，我们管不着，但到底是长林的门面，我们也体谅政府，可这一年多了，大家只拿着几个月的租房补贴，这日子怎么过？换做谁能受到了？”。
“现在张市长把我们让到这里，我们就只能相信政府不会再让我们空着手回去！”
张相伟掏出了烟点上，又给几个人递了烟，不无难色的说：“政府肯定是要解决，不可能白拆了房子，可是解决也需要时间是不是？”。
“张市长，快1年了！还需要多久，再等体育馆都建好了，我们小房子换体育馆行不行？要行，这钱我们就不要了。”
“换了体育馆，你们得买多大床？太空旷了，住着也冷”，张市长却开了句玩笑。
“体育馆不给，那就是补钱！”。
“你们刚才也听到了，肖建也沟通过，这个事情是个大事，唐市长又在明都开会，领导都不在嘛。能不能等两天，唐市长他们回来？我们定好了，第一时间给你们答复？”张相伟再次恳求。
“张市长，你可能没明白我们的意思，还差几天，我们就等了365天了，等的市委书记都换了人，你们还没研究好。这几天，还就真等不了。”
“而且，我们来的目的，不是要答复，是要拆迁补贴，若是答复，肖区长已经给的够多了，可谁也不能指着答复过日子！”。
“还是那句话，今天上下的人都要一个说法，什么时候给补贴款？你说唐市长不在，我们知道，所以我们在这里等唐市长，他总会回来吧？”。
几句话愣是问住了张相伟，噎的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的抽着烟。
事情卡住了。
温言奇退出了办公室，给苏梅发了短信，问唐市长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却是今天不回长林的回复。只好再到章书记办公室，汇报了大致情况。
章书记紧缩了眉头，一整天闹哄哄的，现在总算安静了些，却劝不回去人！
“这个项目涉及多少金额？”，章书记问。
“1.5个亿，其中7千多万是应付房屋拆迁和土地补偿款。”。温言奇答道。
“张相伟怎么说？”
“我看张市长也有些为难，怕是做不了主。刚才我问了问政办，唐市长今天回不来”。
章书记手里拿着笔，在办公桌上不由自主的点着。温言奇给添了水，小声问：“章书记，是不是请张市长过来？”。
章书记不做声，半晌点了下头，又回过头向窗外看了看。
温言奇急忙退出办公室，叫了张相伟。又拨了岳康勇电话，嘱咐岳康勇把顶楼的大会议室打开，让楼下的人先进来休息！
岳康勇有些担心请进来送不走，但还是应允马上办。
“相伟，大致情况我也了解了一些，政府拖欠的工程款多吗？”，章书记问张相伟。
张相伟皱了眉头，叹了口气，显着为难。
“章书记，市政府拖欠的工程款，不是多不多的问题，说句实话，这个工程到现在，市政府还没有付款。首付款也是云安区政府支付了两三百万。”。
“两三百万？开什么玩笑！”，章书记拍了桌子，生气道。“1个多亿的工程，干了快1年，就支付两三百万？”。
张相伟不敢看章书记，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工程上马之前，财政资金没有预算吗？”
“有倒是有，中途又挪走了大部分搞工业园区。”，张相伟答道。
“工程开工以来，成业公司没有找过政府？”，章书记又问道。
“怎么没找，去年几个星期就来一次。”
“相伟，我只问你，现在财政能筹措多少资金？”
张相伟答道：“不到两千万。”
“拆迁补助款就要七千万，不到两千万怎么处理？就看着群众闹？我们是一级政府，代表着什么？楼下上百号人在这里骂我们，骂政府，我们能坐得住？怎么能这样搞!”
章书记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抽屉，摸了摸，又探头看了看。
温言奇看出来章书记要找烟，急忙从文件下拿出烟递给章书记，章书记给温言奇递了眼色，温言奇又抽出一根烟递给张相伟。
章书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相伟，以前的工作，我不清楚。但我既然来了长林，有些责任想躲也躲不掉，作为常务副市长，你更躲不掉！”
“现在群众坐了一屋子，我们没个说法，今天走不了不说，再上访到省里，又该怎么解决？绕来绕去始终是长林市的缸，谁也不可能替我们顶！”
“我们顶不好，到时候砸烂的还不是我们？稳定是头等大事，处理不好，引发了舆情，到时候，这个责任是我负，你负，还是唐市长负？”
章书记一连说了几句狠话，顿了顿，深吸了一口烟，弹了烟灰，看着张相伟。
“这个责任，我作为常务副市长肯定是要负的，只是财政确实困难。去年又连着上马了几个大项目，实在是……不说是揭不开锅，也差不了多少。唐市长对资金这块要求的也严，都是精打细算了再付……”。
温言奇听的张相伟诉苦，只是这后半句听到莫名其妙，唐市长要求严，精打细算再付，可再怎么精打细算也不至于只付两三百万。
章书记像是听懂了张相伟的为难之处，但却置之不理，仍然说：“相伟，今天这个事总要有个结果的，你看看楼下，再看看刚才的会议室，我们市委市政府门前搞成这样，工作还干不干了，怎么干？传到省委省政府那里，讲都讲不清楚！”。
“是啊，原来云安区解释解释，做做工作也能过去，今天怕是不成”，张相伟说道。
“老这样搞，别说群众不信，我们自己都不相信！”
章书记掐灭了烟头，“我看这样，你们市财政再想想办法，挤一挤，不要说不到两千万，就按着两千万的数额来。”
“市委再协调云安区财政筹措两千万。剩余的，市委市政府再想办法，总之，群众今天上访的事情要解决，而且，工程不能停工！”
“我刚才说了，责任不是你一个人来负，长林的事情，长林市委，市政府，都逃不了干系。集体的决策，谁也不能扣在你张相伟一个人的头上。唐市长不在，你就是政府的第一责任人。今天这个事，市政府肯定得做出承诺，再给大家给空头支票说不过去，你也不要有顾虑！”
“小温！”，温言奇连忙站起来，“你现在就找云安区肖建，把区里的两千万落实到位！”
又回过头来对张相伟说：“相伟，1个月，怎么样？”
张相伟皱了皱眉，深吸了口烟，随即掐灭了烟头说道：“既然章书记都这么说了，我们想办法，本来也是市政府的工作，我不能说让章书记放心，我尽心便是”。
温言奇叫出了肖建，将章书记的意思告诉了肖建，肖建面露难色，刚要抱怨就被温言奇挡住，“肖区长，赶紧筹款，章书记刚才对张市长都发火了，张市长现在市里筹款，市里，区里意见一致才能解决这个事，不然，都不好过！”。
温言奇拍拍肖建的肩膀，小声说道：“想办法，办法总是有的”，又冲肖建笑笑。肖建只得点头。
上访的总算慢慢散去，会议室里烟头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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