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芥川龙之介篇番外
(本章采用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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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城雪见死去的第十年,芥川龙之介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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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已经是三十代生人,在少年时这可是我从未肖想过的年龄。
大概是这几年烦事太多,国内的国外的,明里的暗里的,黄泉的幽灵平行世界的来客,一件件应付下来,竟已到了这个岁数。
直到三年前横滨才彻底称得上是一扫阴霾,百废俱兴,我也终于有时间提起笔,写一写年少时手中流转的无数遐思。
该从哪说起好呢。
其实在工作最繁重的那两年里,我也从未放下笔,权当消遣,竟也小有成就。《罗生门》将我作为作家的名望推向顶峰,那段时间不论是上司朋友,死对头还是姊妹,见到我都要喊一声“大作家来了”,害得我羞愤欲死。
如今终于得了空闲,倒不知写什么了,就写写这几年的事吧。
我的老师,我此生最敬重的人于两年前和夫人投水自尽,他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光绑在腰上脚腕的麻袋就快十斤重。
我和师弟——我实在不想这么称呼他,但目前也只有这个称呼最适合他。我们俩筹办了他们的葬礼,丰岛先生是丧仪主持人。
——通过我的引荐,老师与丰岛先生一见如故,在后来的几年里几乎可以称一声密友。
来参加葬礼的除了我们两家会社成员,就是政府派来的代表了。
听说在老师年轻时,这位严谨的代表和他也曾是朋友。
我和师弟一起看着老师下葬,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我们俩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
从黄昏暮时到夜落星垂,终于罢手。
“芥川,你的罗生门还是这么锋利啊。”
“啧,人虎,你的爪子也不差。”
我们这样说。
不知从哪年起,我们再没有这样痛快地打一架。
从前让我们打架的理由太多,双方的立场,利益的纠葛,思想的碰撞还有老师的目光。
后来不让我们打架的理由也太多,敌人的进攻,利益的交换,老师的要求,还有逐渐惺惺相惜的灵魂。
有一天当他倒在我面前奄奄一息时,我突然意识到和我共享记忆的人越来越少,已到了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地步。
所以这是五年来我们第一次打架,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我和师弟背对背靠在老师的墓碑上,我的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
『尊师太宰治与妻太宰显荣之墓,弟子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泣立』
为了把这长长的一句话刻上去,匠人费了不少力气。
合葬墓的右侧是名叫织田作之助的人的墓,听说他是老师最好的朋友,于是我们特意选在这个地方,有妻有友陪伴,黄泉路才不算孤单。
“芥川,芥川,我问你话呢。”
“喊在下做什么,人虎。”我不耐烦地问。
“从今以后你会做什么呢,现在横滨和平了。”
“还能做什么,照常工作。”横滨可能和平,但黑手党永远不愁饭吃。
“我有点纠结,以后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会越来越少吧,那侦探社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呀。我不是说和平不好,我是说没有侦探社我该怎么办啊不对是我不想离开侦探社,也不对……”
这小子又开始犯浑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拳狠狠砸在他脑袋上,“人虎,能为你指点方向的人已经不在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
他呆住了,片刻宁静后如幼童走失般放声大哭。寂寥萧索的夜晚,千里孤坟的陵园,他终于找对了时间地点发泄这段时间的惊惶,如果没有我在现场的话。
……丢死人了。
我发出一声响亮的叹息,脚步挪了又挪,没舍得走。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我终于读懂了这句诗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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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呢。
小妹今年出嫁,她在五年前的一次行动中左手筋脉被挑根骨俱断,彼时还不是我妹夫的某人在医院哭的比鸭子还难听,第二天伤害妹妹的那伙人从老大到小弟各各被金属牙签从脑门贯穿到下体,生生流血而死。
我认可他了。
妹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
好在从今往后都不用再受苦。
我的义妹随师弟归隐,我不大乐意,她温柔纯善,师弟那个呆子实在配不上她,于是我找借口又打了一架。
女上级煮好了茶汤看着我们打,拉着义妹的手殷殷嘱咐,涕泪涟涟。
一年又一年,追随我的女下属也自立门户,成为新一任队长。新入职的小男孩会红着脸偷看她,而她目不斜视,所到之处无人不敬无人不怕,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我当然也升了职,成为干部之首,兼职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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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任职的会社老板正式退休,将位子传给了我的顶头上司帽子先生,可喜可贺,普天同庆,大家奔走相告:“终于不用因为幼女癖老板害得全体员工风评受害了”。
结果转头听说前老板开了家孤儿院,上司大惊失色,专程跑过去苦口婆心劝他老人家莫干畜生事,离了会社没人保得了他。
然后就被轰出去了。
和他一起被轰走的还有秘书小姐,这些年秘书小姐在我们行动时可以说算无遗策,早已变成军师般的人物,但她似乎对秘书这个职位有迷之热爱,死活不肯升职当干部,上司也只好由着她。
这次去孤儿院也是秘书小姐撺掇的,有时候她坏心眼挺多的。
我当时跟着凑热闹一起去看,前老板的女儿拿着大针筒追在上司和秘书小姐的屁股后面,我和他相视一笑,默默无语。
曾经很多次,我在横滨最高建筑的办公室里看到沉默的他。
他身边的小小姐往往会突然拔高身量,柔亮的金发变成发尾枯黄的黑发,四肢纤细易折,穿着各种款式的小洋裙,然后对他说,森先生,你不能死。
又或者说,好,特别好。
每到这时我便会特意弄出声响,看他慌慌张张让小小姐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签署我拿过来的文件。
四目对视时,也和现在一样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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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小姐的音容笑貌,毕竟我和她相识也才不过短短六个月,随着凡尘杂事的接踵而至,我根本没功夫想她。
但眼下提起笔,往事竟如赤兔狂奔闯入我的脑海。
但我首先想起的不是我和她最初扮演大小姐冷下属时的烦不胜烦,也不是后来热恋时两人相依相偎,
而是她的侧脸和背影。
我无数次注视着的,作为属下落后半步时看到的侧脸和背影。
有很多读者来信问,闻秋希实和小姐是不是同一个人,我想如此明了的答案只有瞎子看不出来。
让我走上文学之路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位。
我无比感谢她,无比敬爱她,把我从幽深的地狱拯救出来,为我指了一条崭新光明的道路。
我的老师将我从贫民窟带走,赋予我活下来的意义,小姐则用她的文学告诉我,什么是活下去的价值。
我很欣慰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提起她和她的作品,和丰岛先生的妻子丰岛惠美并列,称为横滨文学的先驱,我很高兴。
倘若有一天我有幸早逝,或是工作带来的不幸损伤了我的大脑,还会有人记得她。
说到这我要去买一束油菜花看看她了,今日是小姐的冥诞。
当我过来时,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森先生穿着一身白大褂,那白大褂实在是破旧,衣角袖口缝缝补补,看不出曾经横滨龙头老大的模样,低调的不行。
墓碑前放了一束茉莉,我把自己的油菜花放在那里。
“小姐喜欢的是茉莉。”
“但她会喜欢在下送的东西。”
我们又不吭声了。
作为下属,我从未猜透过这位前老板所言所行的深意,但事关小姐,我把他俩往日的语境对白神态动作翻来覆去的嚼,还是没嚼烂。
唯一确定的一点,森先生也很想她。
那天我和森先生隔着一道伤口对立,他什么都没说,只问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状态特别好,可以以一敌百。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地点头。
然后森先生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他很随意地瞅了地上一眼,牵着小小姐的手坐车离开了。
因为这一眼,我恨了他很久。
我摸了摸胸口,胸前的口袋里放着我和小姐的两张合照,摸到合照边角的毛边之后就放下了手,静静地看着她。
那六个月仿佛老电影里的悠长假期,是专门为我编织的美梦。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年少时来去匆匆,以为总有时间相守,或是换做我堕入永眠。直到那日阴晴逆转,才知在我纠结不清时,她早已下定决心。
小姐曾对我说要忘了她,我也以为我能忘了她。
可能是因为是青春年少时的爱恋吧,所以格外不同。
少年时的爱情如凌晨露水,朝日升起时便蒸发一空,却不想露水滴落泥土汇成细流,滋养心田。
唉,终究是太年轻了。
森先生要走了,我鞠躬告别。
时代的落幕从来不是天鹅湖演出后优雅的行礼退场,而是被车轮碾过屁滚尿流的逃跑,森先生已算是风流人物中的翘楚,没人比他更懂得急流勇退了。
我静静站在原地,把胸口的照片摸了又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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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我为新作品《傻瓜的一生》所作的序,谨供读者阅览。
初始丰岛先生请我作序时我是不愿意的,该说的都在书里说了,有什么好序不序的。但丰岛先生坚持说,大家都很想知道保卫横滨的英雄们背后的故事,请我务必写一写。我首先惊奇有朝一日黑手党也成英雄了,就被丰岛先生抓住空子极力游说,只好硬着头皮胡乱写两千字交差。
文中的老师、师弟、会社、上司和老板想必各位都能猜到所指代的为谁,我便不再注释,以免招来某某科的政府工作人员说我蛊惑民众,宣传邪恶势力,懒得搭理他们。
自本文之后,本人再不赘述故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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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为芥川龙之介先生遗作《傻瓜的一生》之序,系芥川先生原助手樋口一叶女士在整理芥川先生遗物时所得,邮寄本社,特此鸣谢。
文中的老师、师弟、会社、上司和老板等均有现实原型,为避免带来不必要的困扰,芥川先生选择以关系职位等代称,也请读者务必不要考究,打扰相关人士。
芥川龙之介先生是横滨文学派的领军人物,自处女作《老年》发表起,收获大批读者,吸引了无数有志之士投身文学,乃至《罗生门》、《地狱变》轰动日本,同时他也是一位守护横滨的战士。
7月24日,恰逢已故作家闻秋希实老师冥诞,芥川龙之介先生被发现于家中自杀,本社在此致以诚挚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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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与正文内容无关,可不必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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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无聊的注释:
1.山崎显荣的名字来源于文豪太宰治的情人山崎富荣,与太宰治投水殉情而死。山崎显荣的异能力『如是我闻』来自太宰治作品《如是我闻》。
2.丰岛与志雄和太宰治是私交甚笃的好友,是他主持了太宰治的葬礼,所以这里也由他主持太宰和玩家的葬礼。
3.芥川龙之介的处女作和遗作分别是《老年》和《傻瓜的一生》,死亡时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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