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禁足思过
随着她一字一句,建元帝脸色愈渐苍白。
因为她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只是她却漏掉了一点。
“这些,都是沈让尘告诉你的?”
沈明仪苦涩一笑,“何须旁人告诉我?”
“是。”建元帝缓缓颔首,“你自幼熟读诗书,才学谋略不输男子。”
沈明仪继续说:“既如此,皇上当初又何须让我入宫?皇上未雨绸缪,在那样早的时候就想到了用我来牵制他?”
建元帝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你……你竟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沈明仪反问。
建元帝顿觉心痛如刀绞。
沈明仪说的没错,十三年前,年仅十一岁的沈让尘以一纸策论初露锋芒,他便知道他绝非池中物。
建元帝虽登大宝,但处处受到掣肘,朝中拉帮结派已成赘疣,他需要一个能够与之抗衡的人,他看中了沈让尘,待沈让尘羽翼丰满,师成归来为他所用。
可他初见沈明仪时,他便喜欢上了。
沈家人模样生得都好,她宁静秀美,性子淡泊,如竹烟波月,又如一朵开在空谷里的幽兰,皇宫注定不适合她。
他也曾纠结过,是否要将她拽到这深宫中来,终是欲望取胜,他迎她入宫,之后宠了她十二年。
沈明仪说漏了一点,他是真心把她放在心上。
可他是皇帝,身为皇子自幼学的便是不可耽溺情爱,当以天下万民为重。
沈让尘他要用,沈明仪他也要,但这终究无法平衡。
如若沈明仪诞下子嗣,背靠沈家,谁能保证那孩子将来没有登位之心?因为他自己便是这样过来的。
他曾亲身经历,非嫡非长却被兄弟拉入乱局,不得已亲手杀了两位兄弟。
那是他此生避之唯恐不及的永久恶梦,他是真怕啊,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是兄弟们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他索命的场景,单是“兄弟相残”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他癫狂。
所以建元帝必须得未雨绸缪,斩断一切的可能性,否则他日他殡天之时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不愿让历史重演,也不愿让沈明仪经历这些,她可以不需要子嗣,他们只需要彼此。
所以一开始他便把这样的苗头扼杀在了摇篮里,只是没想到,十二年后,他终将面对十二年前的困局。
沈明仪忽然勾起一个苦笑,脸上却全是泪痕,“皇上才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们都被算在了里面,但皇上算错了一点,你看错了他,也看错了我。”
她徐徐走到窗边,背对着建元帝,说:“我们都厌恶深宫,什么富贵什么尊荣,从未放在眼里。”
“但你们都重情。”建元帝说:“他愿意为了你们回京,也会为你们拼命。”
被卷入争斗的人,想要活命之时也会提剑,他当初就是如此,有些事或许是身不由己,但结局早已注定。
沈明仪冷讽,“既然皇上如此忌惮他,又何必召他回来?”
脸已撕破,话既已说到这份上,建元帝不再隐瞒。
“因为朕,需要他,朝廷需要他。”
“可臣妾已经有了。”沈明仪转身面向建元帝,轻轻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说:“皇上预备拿他怎么办呢?”
建元帝没有开口,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她的小腹,却转头避开了目光。
这孩子来得太突然了,甚至比当初的局势更乱,不由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十二年前做的那个决定是否正确,是他太贪心的报应吗?
为什么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此刻怀上了呢?而且据太医所言,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却一直瞒着自己。
“这孩子,来得太巧了。”建元帝说。
沈明仪一笑,“臣妾却觉得,来得正是时候。”
建元帝疑窦丛生,连带着看仪妃的眼神也带着审视,究竟是故意而为之,还是单纯的意外?
沈明仪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疑虑,只觉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她嘲讽一笑,“帝王多猜忌,疑心生暗鬼,您是万乘之君,却因为一件尚未发生的事恐惧至斯,皇上不觉得,这皇帝做得未免也太可笑,太懦弱了么?”
建元帝面颊隐隐抽动,“沈明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沈明仪干脆道:“我在嘲讽一个九五之君,说好听了是未雨绸缪,说难听些就是杯弓蛇影。”
啪——
桌案乍然被拍响。
“你大胆!”建元帝的手紧紧按在桌上,“朕看你是恃宠而骄!”
沈明仪跪下,昂起头,“那皇上就废了臣妾,这样的宠爱,不要也罢!”
建元帝突然起身,头却蓦地一晕,他撑着桌案,喘息道:“来人!”
房门大开,福安躬身入内。
方才房中的大吵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福安头也不敢抬,“皇上。”
建元帝指着沈明仪,“仪妃沈氏,恃宠生娇,口出狂言,藐视天恩,即日起…… ”
他胸口起伏用力喘气,看她跪在地上,倔强地抬着头,从前的柔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决绝,那冰冷化作了寒潭,建元帝觉得自己看不到底,因为那眼神那样陌生。
终究是,到了这样到地步吗?
建元帝脸色灰败,打入冷宫几个字到底是没舍得出口。
他垂下手,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即日起……仪妃,禁足思过吧。”
仪妃闭上眼,眼泪猝然落了下来。
今日撕破脸弄成这样的局面,不该是她早就料到的结果吗?她到底在期望什么?
她知道他方才想说什么,那一刻她既期望又惶惶,若入冷宫,她便再也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期望,却又恐惧他竟能对他绝情至斯。
可他终究只是罚她禁足。
建元帝搭着福安,脚步沉重,走到门口时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
“朕问你,这孩子……是意外还是有意而为之?”
沈明仪赌气道:“皇上不是说了么,未免太巧。”
“你……”
似乎是不知该说什么,抑或是出口的话只能将二人推得更远,建元帝终究是没再说下去,倚着福安出了门。
脚步声远去,厚重的宫门紧闭,声音如同巨石在沈明仪心头蹍过,她浑身一软,坐在了地上。
丹彩疾步奔入房中,“娘娘!”
仪妃苦笑着摇了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是我太天真,竟想和他要什么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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