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寒与雪
残阳似血，照得孤索城一片通红。
洛加王国最北端的这座小城昨天已经下了一场雪，民兵营地内，告别农忙时节的耕民子女们正进行冬风月前最后一次集训。
年青男女们三五成群，操持着满是磨痕的刀剑，弦绳老旧的长短弓，以及锈蚀严重的火炮器械。
青年安里夫拿训练木剑和朋友悠闲对练，呼出银白雾气。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次热闹的聚会活动罢了。
这片土地已经远离战争将近一个世纪，和平才是主旋律，世袭领主为人仁慈，赋税并不太重，日子紧或松大家都是一天一天过。
所以每年不停的民兵训练，包括安里夫在内的年轻人，已经很少去思考它的意义。
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想得更多是秋天酿的苹果酒。
虽然今年天气不太好，但家里自爷爷奶奶那辈种下的几颗苹果树，还是结出了足够的果实。
酿造的黄褐色果酒酸甜诱人，安里夫想邀请倾慕的姑娘去喝一杯。
他并非那种主动的男子，相比对爱情热情似火的姐妹兄弟，年轻人显得过于羞涩，但这并不意味他对美好的感情并不憧憬。
即使胆怯如同鼯鼠，也会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感受阳光。
正如那灿烂美好姑娘闪闪的金发，和清澈的眼眸。
“咚——！！”忽然一声短促钟声打断了安里夫美好的遐想，紧随而来的轰鸣震彻心扉，在茫然中带来惴惴不安的惶恐感。
时隔一个世纪的钟声，带着苍惶在小城上空回荡。
“警报钟！警报钟响了！”年轻人看到朋友惊恐的目光。
某种诡异的气氛降临，天边血红色像潮水般延伸，吞噬温柔的橘黄，映得大地暗沉，每一个人的脸庞都像浸泡在浓稠鲜血中。
声音仿佛自天外传来，安里夫视野一片通红。
突然城墙方向一个‘漆黑’球体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血红之色中，人们呆呆看着一个闪烁膨胀的光球在远处三个漂浮空中的神秘人之间形成。
砰——！！黑红色的激光猛然爆发，扫过半个孤索城。
街道房屋在轰鸣中塌陷，宣泄的光柱不断爆炸，让整个城市四分五裂。
岩石崩塌，空气着燃，更多奇装异服的神秘人从城墙的裂口处涌入。
身形高大扛着门板巨剑，一扫摧毁骑士小队的猛兽。
视线横扫，从活人身上抽走灵魂的瘦高鬼影。
更多的是浑身缠绕各种魔素力量，肆意挥洒火焰、毒素的恐怖人形，他们身上古怪的衣袍都印着一只冷漠的眼睛。
黑兰德帝国，特殊部队。
后续跟随的铁蹄踏上孤索城燃烧的尸体，劫掠一切可用物资，继续向一个城市进发。
战争之火猝不及防的吞噬一切，燃尽一张张面孔，烧尽城市建筑，烧掉了苹果树，烧掉了美好的愿望。
战争...从来如此。
......
“咕噜咕噜...”锅中沸腾着冬之水。
一片片霜花自水蒸气间盘旋而上，于房顶凝结成雪，在剔透阳光中一片片飘落下来。
范伟张开五指伸在锅子上，静静感受着水的温度，待食材达到稳定临界点，不急不缓地拿出下一样材料。
气龙鲸起伏收缩的大颗‘心脏’被漏勺托着，缓缓浸润到沸腾的冻水中。
随手腕轻轻晃动，那颗大气之心几欲爆炸，但最终一点点从激烈盘旋的虚幻白雾，凝为玉脂般的雪糕。
烹饪的气氛非常宁和，范伟完全沉浸和享受在这一过程中。
高度的领悟和练习让技艺已如指纹般，自然而然地附着在他身上。
现在他看食材，赫然没有了过去那般繁多的想法，甚至不再关注‘药食同源’赋予的特殊颜色。
食材就是食材，烹饪就是烹饪。
在其中融入的只是他的心意罢了。
“铛铛，果酱龙鲸冰激凌，超高级的魔物料理，快点来吃吧。”
将新制作的冰冷甜点盛在餐碟里，丝滑果浆渗透进每一粒霜晶，圆圆冰激凌球上点缀新鲜腌渍的水果与一叶翠绿柑橘草。
范伟将精心研究和调制的食物摆在大家面前。
比起沉浸的制作，美食被开心享用的那一刻，才更加令人喜悦呀！
“真的成功了，我还以为餐厅会被炸上天呢。”
抱着魔杖作防护准备的维洛林卡舒了口气，打量着被制成雪糕的气龙鲸心脏，这家伙的技艺进步速度实在令人感到吃惊。
“即使是我们这样的高级魔药师，这种等级的危险魔物材料也相当棘手！”
“没想到你那么轻易就解决了。”
“哈哈，马马虎虎，马马虎虎，一般般啦~”范伟得意满面，遭了一记轻飘飘的白眼。
“算了，我先尝尝。”部门长女士揽过了试吃的工作，不同于一般食物，特殊料理是米斯尔·范创造的全新领域。
其蕴含的神奇效果，虽然肯定无害，但对不同的人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
这时候一位经验丰富魔药师的评价就很有用了。
用木勺舀起一小块雪糕，轻若无物的奶白色在果酱搭配下细腻诱人，将其缓缓送入口中，维洛林卡在嘴唇合拢的一刻，眼神一空，愣了一下。
“怎么样？”范伟期待探头询问。
“冷风扑面而来...”已经无法单纯用好不好吃来形容，部门长女士嘴唇煽动，低头吟诵，“我看到枯静大地上一条冰河...”
“阑珊的记忆星星点点，灰蓝色黎明，浸透纯白的冰冷。”
“滋味让我想起苏卡尼斯的一首诗，呼...回忆起家乡了。”
一口气将雪糕吃完，维洛林卡长出一口气，慵懒伸了个懒腰，“还有吗？再给我来十份！！”
“你别光吃不做啊。”
艾琳对这厚脸皮的家伙十分无语，明明范辛辛苦苦了大半天，她却在这理所当然地享用起来！
“把效果跟大家说一说。”
“哼哼。”部门长女士眼眸一转，故意卖了个关子，“作用机制非常复杂，具体点说嘛...”
“气魔素亲和度上升！敏捷上升！精神凝实化！非常多的效果，但最主要的是魔力上限提升！”
“我只吃掉一份就差不多增加了十分之一的魔力总量！只要再来十份，就算效果会递减，我也能膨胀到接近两倍的魔力！”
一个大魔法师的魔力量显然不低，两倍魔力绝对是质的飞跃，这么巨大的好处连艾琳听的都愣住了！
“呃，抱歉，只能吃一份哦。”
范伟微笑着泼了盆冷水，“因为食材数量原因，我只给每人准备了一份。”
“那我自己搜集材料请你做总可以吧。”
面对怦然心动的好处，一向做事漫不经心的维洛林卡都按捺不住，其他人同样眼含期待，没有什么是比简简单单、清晰可见提升自己实力更诱人的了！
“也并非全部都是食材的原因。”
范伟说出让人意外的话，他表情认真，“也有反对‘暴饮暴食’的因素。”
“实话说，我现在就可以做一大堆特殊食物，大幅度提高一个人的能力。”
“但你们觉得这样最终能塑造出一个强者吗？”
“无论人类，还是其它生物，进食都是为了成长和生存，没有锻炼与学习，过剩的营养可喂不出健康强壮的人！”
这是很久之前范伟就在思考的问题，毕竟他自己就是被系统充起来的‘胖子’。
从食客身上复制技能，塑造出了他这个外强中干的强者。
面对一般的敌人当然可以靠力量碾压，可遇到真正的强敌，面对神与恶魔的时候。
那一刻，范伟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知...
他对法则、对力量本质的理解，实在太浅薄了！哪怕有怀表这种逆天的神器，也只对恶魔造成了微弱的伤势。
要知道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明明实际拥有黑焰、圣光等等高端力量，却根本无法将它们发挥到最大作用。
如果他拥有足够的理解、足够的知识。
在那时间停止的五秒中，哪怕只以现在的力量也应当可以杀死恶魔！改变很多很多事情！
少掉很多很多的牺牲...
范伟有些惆怅，在伤痛发生后才吸取教训，大概是人类挥之不去的悲剧吧。
“......哈，真是小瞧你了。”维洛林卡又一次感叹，“冷静下来想想，以往靠魔药强行提升的魔法师确实大都成就有限。”
“即使你的神奇食物没有副作用，但产生依赖，也很可能消耗掉我们自身的精神潜能。”
“想要问鼎魔法的巅峰，走捷径可并不是好办法！”
“你竟然也会承认自己的失误。”艾琳抱手歪头，嘴角却含着笑意，
“不过有提升自己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只要合理有度，大家安心享用美食就行！”
“好耶！”
收到邀请来做客的贝伦茨，希里罗、朱莉尔等人神情不同的欢呼起来，虽然食材珍贵，数量不多，但范伟还是花费心力为主要的朋友都准备了一份。
大家迫不及待品尝美味又珍贵的冰激凌，但诸多之中，却有一份没有动弹。
“芸心，不要难过，人总要朝前看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解下围裙坐到餐桌边，范伟对愁闷着脸，没有了往日好胃口的东方姑娘劝道。
他的平安回归驱散了餐厅众人身上的沉闷，只有芸心似乎依旧困在阴霾里。
这位总是活力十足，叽叽喳喳的少女此刻沉默低着头，她身后，几个东方面孔的女性也静静垂首站立，给范伟莫名眼熟的感觉。
“东家，我、咱愧对于你...”
“你对咱这么好，咱却独自逃跑了！”
看着范伟推到面前的冰激凌，芸心终于打破沉默，扭着脸闷声发出，心中的羞愧几乎让她抬不起眼睛直视。
她芸心女侠之名，今日恐怕将在此蒙羞！
“啊？”范伟愣住，“发生什么事了？”
“不对，是我们强行将小姐带走的！一切错误都在我们身上。”芸心身后侍卫们齐齐上前，抱手半跪请罪。
临阵脱逃并非光彩之举，所有人都想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所，所以...芸心你不是因为跟你合作的出版社，被魔物波及摧毁的事情难过吗？”范伟小心翼翼的问道。
“什么？！咱的第十七话还没有出呢！”
芸心骤然瞪大眼睛，才回过神自己正在懊悔自身的失格，是愧对忠义！愧对了侠客精神！
可是抬头看见范伟平静微笑的脸，一种软弱忽然升上心头。
那些阻塞的郁结渐渐被消融、冲开。
“呜呜呜，东家！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少女终于哭泣了出来，她想倾诉的只是忧虑与羞愧呀。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是回来了嘛~”
见芸心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范伟松了一口气，“芸心你没有错呀，何必要自责难过呢？”
“可、可是咱临阵脱逃了呀，懦夫之举，道德有失...”
“前面的是无法战胜的敌人对吧！”
范伟少见打断了别人说话，他认真询问芸心，“如果你真的冲过去了，究竟是慷慨就义，还是白白送死？”
“咱...咱...”答案并不复杂，可芸心却开不了口，这与她的观念产生了冲突。
看着沉默思索的芸心，范伟不会说这位东方姑娘呆板。
实际上正直的人往往固执，不能坚守原则就意味着容易走向功利的道路，不知不觉偏离方向。
而牺牲、荣誉、信仰...
这些在和平时期显得苍白的字眼，实际在危乱四起时，却是一个集体最大的生存力量。
即使在这个魔力充沛的奇幻世界，个体的力量上限得到了极大提升，社会依旧是所有智慧生命最强大的依靠。
为什么人能够战胜魔兽，为什么人可以抵抗天灾，就是人类会彼此合作依靠。
作为一个古老大世家的继承人，芸心能遵守这些道义，难能可贵，对民众而言她会是一个好的统治者。
但若作为真正的掌权者，她却还不够格。
率真天然的个性，能结交朋友，却也防不住人心险恶。
芸心的母亲将她丢出来，实际就是想让她看看这世间功利纷争，真正作为一个当家人成熟起来，不要被人轻易利用。
范伟此刻也察觉到了，于是想跟芸心分享一下他的人生经验。
“如果我们真的都死了，总得留下抗击邪恶、为我们复仇的种子。这是很实际的道理对吧？”
见芸心点头，他继续道：“大多数时候，我们做事会遵循种种道理，为我们自身寻找定位、意义和方向。”
“可通向正确的道路，真的是笔直的吗？”
“芸心，我没有足够的资历对你说教，只是想启发你的想法，你对自己存在的意义，肩负的责任，是否有足够的衡量？”
“在你心中，遵守侠义之道，是否比朋友的寄托，家人的等候更重要？”
“世间没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对或错，我们的灵魂孤立又交织，对立而统一。”
“最最重要的是，你是否真正的认识到了你自己，做出你内心真正想做，也必然会去做的事。”
“如果你愿意作为一位侠客仗义死直，我会钦佩和支持你，如果你觉得肩负着未尽的义务，需要忍耐履行，我也会赞同和支持你。”
范伟声音平缓，芸心低下头，扪心自问，最终她眼神清澈的抬起头来。
“咱知道了，东家，是咱钻了牛角尖！比起‘侠义’，还是你们和父母兄长在咱心目中更重，以后咱会更小心，不会再冲动行事。”
“那些侠客的梦...终究是童稚和不成熟，大家都对咱寄予厚望，咱不能再天真任性下去了！”
“有反思就是进步哦。”
范伟开心笑道，而后语气温良，“但选择责任不等于放弃自我，就像我说得，最最重要的，是做出你内心真正想做，必然会做的事。”
“努力成熟的芸心，和心怀正义的芸心并不冲突，我家乡有一句话，叫上善若水。”
“水会根据环境改变自己的形态，或奔流、或蒸腾、或凝结为冰，或覆盖为霜，千变万化不改本质，利万物而不争，长存而久远地影响世界。”
“这是一种可以学习的姿态。”
“世间没有一通万通的道理，所以我只能给你启发，加油成长和锻炼吧，芸心小姐！”
“...东家！”芸心大受震撼，刚刚那句‘上善若水’，让她产生了懵懂而强烈的感悟，笼川家族的道，就是水之道。
但比那些技艺与古训，东家告诉她的，却是一种更浩大，更简约的哲理。
大道至简，跟随着芸心的那些侍卫，也惊讶抬头，瞄向范伟，未曾想这位小小食肆的店主竟然有着如此智慧。
“受教了！”郑重抱拳，芸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
“东家一直无条件支持咱，传授咱无价的知识与哲理，咱、咱都不知道如何回报了！”
“哈哈，我们是朋友嘛~”
范伟笑容灿烂，“支持与帮助就是朋友的本份啊！”
一旁的维洛林卡嘴角翘起，碰了碰正在发愣的艾琳，“这下你怎么办？米斯尔·范的人缘可好了，他对你也不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喜欢吧。”
“就这样，你还要费力不讨好的和一堆人竞争吗？”
这话简直是矛尖戳到了心尖，艾琳强忍，但实话往往最为伤人，即使情深如她，也没法骗自己。
范伟真的喜欢她吗？
他完全一副只要跟厨房过一辈子的模样啊！
“我不信！大山都能被夷平，这家伙的脑袋还能比石头更硬？一定把他变成我的形状啊！”向来不服输妖精女士誓要发奋图强！
呵，呵呵，大不了就转行去研究精神系魔法！！
部门长女士莫名一寒，感觉自己的离间计策是不是起了反效果。
“米斯尔先生，我们来了。”门上铃铛声响起，收到邀请的眼眸小队推门而入。
作为克洛洛的队友及以前的‘亲人’，范伟也将眼眸小队的‘佣兵’们当成了关系匪浅的朋友，加了魔法信纸联系。
“没想到迷宫街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件，还能平安见面真是太好了。”
斯卡瓦与范伟打了个招呼，默然无声地与克洛洛交换一下眼神，少女瞬间察觉到某种行动前的预兆。
“嗯？”金发散漫的西尔维娅正摇晃着尾巴，忽然发出一声疑惑。
她看着柜台上舔着雪糕的一只白猫，忽然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安蒂拉小姐家那只会后空翻的猫吗？它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安蒂拉小姐她...！”
“没错。”在瞬间联想到西区灾变，一众颤动眼眸中，范伟语气深沉地说。
“安蒂拉她...成神了！！”
“噗——！”店内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p.s.长辈过生日，去外地待了三天，耽误了更新。
抱歉！明天也会更新弥补的！
本来想一次性多写一点，但考虑到节奏和完整性，再写估计要上八千字，还是分两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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